“爹,郑巧儿住你的屋、睡你的床、吃你的米、喝你的水、花你的银子置衣置钗,可是她来了几年了,至今没喊过你一声爹,连姓氏也不改,总是要理不理的喊你叔叔,你就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儿女重要了吗?”有这样的爹,牛青苗也觉得羞耻。
“这……”牛大洪想了一下,觉得女儿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妻子凶狠的目光一扫过来,他就心里发虚了。
牛青苗眼神一冷。“是不是你还有一个儿子送终就无所谓,信不信我弄死他?”人不发狠,兔子都能蹬上脸。
“千万别呀……”牛大洪一急,慌了神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反正有两个儿子,少了一个还有一个能捧香火,那就把老大给丢了吧,反正他够大了,能养活自己。”牛青苗锐利的眸光死瞪着父亲。
牛大洪被女儿瞪得手脚发冷,因为她说的正是他所想的。
家和才和乐,他不想看两个儿子往后争产闹得天翻地覆,又想着小儿子白胖可爱惹人喜爱,一口一口软糯的爹喊得他的心都快化了,他不自觉的就想多留一些给小儿子,大儿子长大了,能自立了,不做小厮做学徒也好,起码有饭吃,小儿子还小,大儿子帮衬一、二并不为过。
“爹也有爹的难处……”牛大洪低声道,希望女儿能多体谅他。
“你的难处是没用、怕事,只要有人愿意把你的事情接过去,你就乐得轻松,说好听点是文人气息,事实上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折不扣的懦夫!”
“大妞,爹没你想的那么坏,我也想过为你们好……”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妻子一瞪眼,他话到嘴边就缩了。
“秋山,再砸!”不知悔悟。
“是,媳妇儿。”砸起来真痛快。
又一阵铿铿锵锵,铁锅、铁勺掉一地,菜碟子也破了好几个,一柄锄头入墙三分插直了。
“你……你不要再砸了,停手,有……有什么条件开出来。”还不是仗着那个孔武有力的大块头,否则她今儿个非活活打死这贱人不可!林月娇真有些后悔将牛青苗嫁给吴秋山。
牛青苗往丈夫的手臂一拍,示意他可以了,不用再装凶狠,那太为难他了。“很简单,分家。”
“分家?”她闹了这一场就为了这事?
“对,分家,两兄弟对分牛家的家产。”牛青苗不会平白便宜了别人,她要为自己的弟弟做打算。
“我不同意!”林月娇马上否决。还平分呢,想都别想!
“你凭什么不同意,我问的是我爹,你没资格作主。”牛青苗将一根火钳子往地上一划,火星子溅起,气势凌厉。
林月娇明明怒容满面,却不敢上前,忍着一肚子气。“谁说我一定只有一个儿子,说不定三、五年内又生了几个,光两个兄弟平分不公平,还得留给牛家将来的男丁。”
“你还生得出来?”牛青苗讽刺的冷哼一声。
跟前一个丈夫才生了一个女儿,因无子被休,隔了数年再嫁才又生了第二个,如今过去了六、七年,肚皮依旧没有动静,以现今来看都是高龄产妇了,想怀孕?很难,怀了想生,更难,生孩子是高风险的事,徘徊在鬼门关。
林月娇可不会轻易认输。“这事谁也说不准。”
“好,我们各退一步,十亩水田、五亩旱地,二十两分家银,屋子不分,留给你们养老。”等阳哥儿出息了,他要盖多大的屋子都成,还能财大气粗的买下牛家祖基地。
“不行,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最多十两,还有,水田才二十亩,分给阳哥儿十亩我们还吃什么?旱地多两亩,水田减半。”光是拿出这些就够林月娇肉疼了,她恨恨地瞪着牛青苗。
“成哥儿,姊姊买糖给你吃。”牛青苗朝和一群小伙伴玩得一身泥的牛青成招手,把林月娇吓得胆颤。
“十亩就十亩,我给,不过银子方面少一点……”她就是个守财奴,对于银子她真当宝贝对待。
牛青苗忽地压低声音,用只有林月娇能听得见的音量道:“我后脑杓的那道肿疤还在,若是我到官府告你谋杀未遂……”
林月娇倏地脸色一变。“分家就分家,赶快。”
其实牛青苗是诈她的,她根本不晓得谁给她一记闷棍,可是不识字的妇人向来智慧不高,怕见官,一说到衙门就吓得浑身发抖,她一套就套出话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牛家分家一事办得很快,一家之主的牛大洪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插不上,全由两个女人拍板决定,他一直着急的想叫停,可强势的妻子和女儿完全不给他机会。
秀水村没有里正,只有一位年过半百的村长,在耆老的见证下,牛家分了,拿到少了一半财产的分家文书,牛大洪欲哭无泪,他捧着脑袋就是想不透他的家怎么分了。
而林月娇是彻底恨上了牛青苗,被她这么插一手,毁了巧姐儿的大好亲事,只不过她虽然三不五时就提起这件事骂一骂,却也没胆真的去找牛青苗算帐。
第八章 黏乎甜蜜麦芽糖(1)
“麦芽糖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没吃过麦芽糖的牛青果看着麦芽糖猛吞口水。
“你想吃吗?”牛青苗温柔的笑问。
“不……不是很想吃。”牛青果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
“没关系,姊姊会做,姊姊做给你吃。”吃个麦芽糖有什么难,好歹她半亩小麦也收了几百斤麦子。
“真的?”牛青果喜出望外。
“真的。”
“媳妇儿,你会做麦芽糖呀,怎么我没吃过?”一道浑厚的男声插了进来,非常兴奋而且谄媚。
牛青苗没好气的瞥了吴秋山一眼,她哪里晓得他一个大男人居然爱吃糖,还偏好黏乎乎的麦芽糖,这是源自童年不受宠爱的缘故吗?
看着一大一小等着吃糖那眼巴巴的模样,她不禁笑了,赶紧动作,她将白米加入糯米煮成浓粥,煮熟后加入磨碎的麦芽,连续以小火闷煮两个多时辰,之后以棉布沥出粥中的水分,再将水煮沸至水干,凝结成金黄色的凝结物便是麦芽糖。
为了怕吃的时候黏牙不方便,牛青苗便把麦芽糖搓成细长条状,再切成小块,丢进盆子里滚粉,有芝麻、花生、白糖三种口味。
嗜糖的吴秋山吃得开心,但也有了疑问,“为什么里面不能包馅?”
于是牛青苗的手工麦芽糖又发展出一种新做法,包了红豆、绿豆、粟子、菜脯四种内馅,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秋生家的,这么好吃的麦芽糖你怎么不拿去卖,趁着年关将近,镇上天天有市集,买的人应该会很多。”
阿满婶随口几句话,敲醒了牛青苗的脑袋,她一口气买了五百斤麦子,全泡了水发芽,做成麦芽糖,拿到市集卖。
市集中人来人往,牛青苗的这个小摊子最不起眼,一张小圆形方桌摆上裹了粉的各式麦芽糖,桌子底下是煮着茶叶蛋的铁筒,筒子底下开了个小口,里面装着炭火,小火慢熬。
摆摊不到两个时辰,挡不住买年货的人多,一到年关大家都很敢花钱,茶叶蛋很快便所剩无几,至于裹粉的麦芽糖少见又新奇,不黏手还能久放,很多人打算买回去让过年登门拜访的亲友们也能尝鲜,所以也快要卖完了。
她想着再等一等就可以准备收摊了,而且今天她让弟弟、妹妹跟着出来摆摊,也跟他们说好了,赚的钱分成三等份,一人一份,以不伤他们的自尊的情况下给他们银子。
“姊,这不好吧,麦芽糖的买卖是你弄出来,我们只是帮点忙而已,哪还能拿你的银子。”牛青阳觉得不妥当,他顶多帮忙削竹签、包馅料,妹妹也只是将没包馅的三颗串成一串,根本算不上什么。
包馅的两颗五文钱,没包馅的三颗一串卖两文,他们串两百串,很快就卖完了,一天下来卖了快一两银子,这还是姊姊嫌懒不肯多做,要不一天卖上几百颗都不是问题。
才三、四天就收入近四两,还不包括一颗两文钱的茶叶蛋,他闻着都香,忍不住偷吃几颗。
牛青苗见状只是笑一笑,回头又多弄了一大锅,要他想吃就拿,不用作贼似的偷偷懒懒,她还不缺他一口吃的,害他怪难为情,脸都红了。
“书里有没有教过你,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付出就有获得,你既然帮了忙,就该有工钱,何况那是扣去成本所得的营利,姊姊我不吃亏,而且没你们的帮忙我也串不完。”牛青苗说的不是客气话,叫她坐着不动只为了串糖串,那比千刀万剐还难过,之所以当体育老师,就是因为她天生好动,实在无法坐着不动。
她嫁给吴秋山便是天赐良缘,猎户天天住山里跑,她也乐得钻山头,虽然一开始身子骨弱了些,十次有八次是被他背下山的,可多跑几回也就健壮了,如今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来回一趟,身体的健康是练出来的。
“乖,听你姊姊的话准没错,你姊姊的脑袋可是比谁都聪明。”看媳妇儿什么都好的吴秋山,替她倒了一杯乌梅汁,她最爱酸酸甜甜的滋味,所以他一早就备下了。
“姊夫,我和小妹还住在你们家,吃你们的、用你们的,你们还给我钱,我……我过意不去。”牛青阳想说他还有分家得来的二十两银子,但是目前是由姊姊替他妥善保管。
吴秋山大笑一声,往小舅子肩上一拍。“跟姊姊、姊夫客套什么,我们还嫌家里太冷清了,你们来了之后就热闹了。”
“可是……”牛青阳仍觉得自己和妹妹毕竟是外人。
土坏屋很小,根本没房间多住两个人,不过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穷则变、变则通,天下哪有什么困难事,吴秋山将杂物间的杂物都移了出去,用了半天功夫搭了一座小棚子放柴火和农具,再用麦杆在房里铺成床,上面铺子褥子和棉被,让牛青果暂居。
牛青阳便睡在灶台边临时搭起的木板床,虽然没有炕床暖和,但因为临近灶台,灶台内的余烬还是热的,有保暖作用,凑合着也能睡人,那便是他往后几个月的睡房。
只是因为多出了一对弟妹,因此牛青苗的盖房计划出现变化,柴房位置不变,但是正堂一明两暗,东西两厢房也盖成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一边加盖了茅房和洗漱房给牛青果使用,她一个小姑娘不好和姊姊、姊夫抢后边的净室,而另一边则给了牛青阳,暗间做睡房,明间改成书房,让他有读书练字的地方,另一间暗室则空着,充作客房。
牛青苗还连夜赶制了新衣给弟弟妹妹,她是不做则已,一做惊人,一向懒散的她一旦认真起来,那速度快得只能用神奇来形容,连吴秋山都有些吃味。
这也是被逼出来的,以前她带的班有十五个学生,有一回要参加全县舞蹈比赛,要穿仿飞仙之类的雪纺纱衣服,她用了三天连假不眠不休的缝制,终于赶在比赛前红着眼睛把衣服送到学生手中。
不争,是她的处事态度,但她有一股很强的拚劲,只要她想,她就会去做,别人勉强不了她,她也不喜欢受到束缚。
“小男子汉啰啰嗦嗦什么,现在我撑着你,等日后你脚跟踩稳了,换你来给姊姊撑腰,要是你姊夫对姊姊不好,你揍……呃,算了,他那块头,你八成也揍不动,就让我有个娘家好了,好歹还能吐吐苦水,说两句窝心话。”牛青苗笑着揉揉弟弟的头。
女人没有娘家就像鸟儿少了羽毛,虽然能飞却冻得慌,也飞不高、飞不远。
“媳妇儿,你规劝小舅子就好,干么往我身上扯事,我对你一向好到没边,你别把我当成负心汉。”吴秋山赶紧认真宣示他心中唯有媳妇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会不会哪天你发达了,就嫌弃我这个糟糠之妻……”
牛青苗打趣到一半,小嘴儿便被跟她小脸一样大的大手轻轻捂住了,接着耳边传来吴秋山沉若钟鼓的低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的媳妇儿只会是她。
“秋山,我只是闹着玩的。”牛青苗拉下他的手,有些好笑的安抚道。
她真的觉得要到盖棺论定才能评论一个人的生平,没有谁是不变的,只有变好和变得更差。
“我会当真的。”吴秋山同她闹起别扭。
牛青苗无奈的在心里一叹。“好,我以后都不说了,我们家秋山是正直、肯干活的大男人,我缺了你就是不行。”
“嗯!”吴秋山略微满意地轻碰她细腰,表示下不为例。
媳妇儿不信任他,他真的会难过的。
牛青苗暗吁了口气,用小指勾勾他的小指,抱歉的啾了他一眼,瞅得他心里痒痒的,等他被勾起兴趣了,她又转头看向弟弟。“阳哥儿,你还有没有读书的意愿?”
牛青场是想,但是……“姊姊,你知道我读不起……”说完,他黯然的垂下头。
“想读就去读,姊姊供得起。”知识就是一切,读得书够多,才有成功的一天。
吴秋山只是点头笑着,笑容中却含着善意。
“大姊……”牛青阳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年的束修约五两,你念个四年刚好二十两,你寄放在姊姊这边的银子正好够用,改天姊姊找个人问问,看能不能把你弄进什么书院,咱们也风雅一番。”私塾的格局小,教不出好学生,要广纳百川才有大视野。
牛青苗一向心大,要么不做,一做就要做到最好,她最不耐烦虎头蛇尾,一件好事变坏事。
“姊姊,你还少算了笔墨纸砚和我日常的花费,二十两根本不够。”牛青阳会数数,差距甚远。
牛青苗不在意的挥挥手。“我有抵押品,你让青果来替你好了,来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欠缺人手,自己人来帮忙我也比较安心,我发工钱给她,让她日夜不休的给我干活。”
坐在小板凳上偷吃糖的牛青果像是小松鼠似的捂嘴偷笑,她两眼亮晶晶的,一改之前的黯淡无光。“哥哥,我赚钱养你。”
牛青阳苦笑。“我是你哥哥,是我养你才对。”
“都一样。”牛青果笑得小米牙外露,煞是可爱。
“不一样,哥都十二了,你才八岁,哥会好好照顾你……噢!姊姊,你为什么打我?”那一巴掌打在后脑上,真疼。
牛青苗板着脸,摆出姊姊的架势。“少说大话,你给我专心在课业上,好好用功读书,以后用得上你的地方多得是,我缺一个账房,你一有休沐就老实地滚回来算帐。”
牛青阳一听,忍不住笑出声。“姊姊,卖几颗蛋不用记帐啦,你做的买卖还没有大到需要用到帐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