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兄长的首肯,令唐文禹露出了一抹浅笑。
宁心!想起她,他的笑有了苦涩。他与他的阿茹娜,从此天涯各一方,不过,离开这里,她只会一时的痛苦,至少待他走了,她不会因此伤心难过一辈子。
一大清早,马车在外头等着她。
就在今日,宁心要在王爷的安排下起程回京,从今而后,她与唐文禹再无相见之日。
“格格!”姚华轻唤了下坐在窗前沉思的宁心。
她缓缓的转过身,看着来人,勉强挤出一抹笑,却令人见了更觉心疼。
“格格,这是奴婢一大早起来替格格做的,”姚华在桌上放了碗燕窝,“喝些暖暖胃吧!”
宁心眼底闪着感激的光芒,“谢谢你!”
“格格,别这么说。”她垂下眼睫,“这一路路途遥远,再见也不知何时,这是奴婢最后能为格格做的。”
宁心带着浅笑喝了一口。她离开后,或许这王府就只剩姚华会挂念她了。“真好喝!”
“好喝就再多喝些。”姚华同情的看着她,“格格,你别太难过,回宫之后,多得是王宫贵族任你挑选,你会把二爷给忘了的。”
提到唐文禹,宁心的眼眸微敛,放下手中的汤匙。离别时刻在即,直到这时,她还是想见他一面,见缠绕在她心底的那个无情人。
“他人呢?”她闷闷的问。
“跟水柔姑娘在楼台赏雪。”
她要走了,他不但没有一丝不舍,还有闲情逸致带着佳人赏雪!难道一切真如他所言,情感一旦不在,就什么都不是了?
“格格,”小宛出现在房门口提醒,“不早了,该起程了。”
宁心轻应一声,看着姚华,内心复杂的道:“再会了。”这一别,今生无缘再见了。
姚华的眼眶也红了。“格格保重!”
宁心踏出房门,走向等待她的马车,但是半途,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格格?”身后的小宛疑惑的唤了声。
“我……”她轻轻叹了一声,“该还些东西。”
小宛不解的微皱眉头。
宁心脚跟一转,走向唐文禹的住所,缓步登上楼台,就见唐文禹的身影。
才想要向前,就见他对不远处的水柔挥了挥手。
她双眼空洞的望着水柔靠近他,他伸手一把搂住了她。
她真傻!以为两人还有一丝希望,待看见事实,只是徒增伤悲。
“我想,今生今世,”宁心停下了脚步,淡淡的开口道:“你我无缘再见。”
唐文禹微转过身,反应冷漠的看着她。
宁心注意到他脸色竟是不寻常的苍白,“你病了?”
“回格格,爷受了点风寒。”一旁的水柔替唐文禹回答。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即使他伤透了她的心,但是他身体不适,她仍为他感到揪心,但却感受不到自他身上传来的一丝眷恋不舍。
“你——无话对我说吗?”
“格格,你别怪我绝情,是你太过任性,若再留你,我怕水柔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请王爷送你离开,”他背对着她,口气有着不耐,“时辰不早了,格格该起程了。”
现在他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她的心底升起浓浓的哀愁,几乎令她站不住脚。
他怕她不死心,再狠心补上,“回京之后,有许多皇亲贵胄等着格格挑选,我已经请贵妃娘娘替你挑个上上之选,嫁人之后,你会一生富贵,以后别再使性子了!”
他就这么厌恶她?一刻也容不下她?明知她回宫不会快乐,却还是执意送走她,还替她挑了个不认识的男人,只因为他不要她留在这里,令他的心上人难受。
醒了,真的该醒了!
宁心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看来会下场大雪吧!她将手中的丝帕放到他面前,里头包着的是被他摔碎的瓷瓶碎片,再解下她腰间的蝴蝶薰香瓶,一并放在桌上,然后退了一步。
“我的事,从今而后与二爷不再相关!”语毕,她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唐文禹才敢回身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离他远去,这个身影,他一生不会或忘。
他伸出手,触摸着被放在桌上的薰香瓶,上头还有她身上的温度。
他忍不住握住薰香瓶,宝贝似的将之放进自己的衣襟内。纵使走上黄泉路,喝了孟婆汤,只要再见这个薰香瓶,他深信自己依然会记起她——他今生的最爱。
马车缓缓朝着京城的方向驶去,坐在马车里的宁心从头至尾没有说话,总是低头不语。
小宛见了,心头难过,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突然宁心伸出手,撩起马车上的毛毡,马车正经过一片树林,不见青翠,只有一片雪白的苍茫。
如她所料,真的下雪了。
宁心悲感的心冷了。回宫,代表着接受被安排的人生,成了被折断羽翼的苍鹰,再也没了自由。
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紧闭了下眼,轻轻的开口,“小宛。”
听到主子终于开口说话,小宛一脸兴奋,“是,格格!”
“我想下去走走。”
小宛心里惊讶,外头天冷又下雪,天色快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不赶路,他们一行人可得露宿这荒郊野外。
但是格格是主子,主子开了口,她做奴婢的只能照办。
小宛立刻叫一行人停下,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宁心下马车。
“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格格……”
她的眼神使小宛闭上了嘴,只能头一低,静静的退开。
宁心走在一片苍茫之中,四周除了他们一行人所发出的细小声响外,没有太多的声音。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这可笑的一生。
一个满清格格,空有称谓,但说穿了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纵使穿了这锦衣华服也不是真格格。
一切都是她想得太过天真,唐文禹曾说过的话,字字句句都刻入她的心,她记得温柔多情的他,却也记得绝情冷漠的他。
他安排她回京,怕他的心上人看着她心头难受,要她不要给他的婚事惹麻烦,还替她选了个不知名的男人,要她嫁,认为这样做便还了她的情。
抬头望着阴沉的天,若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她的命,她认命,但她还不想服输。
宁心转头看了那些侍卫、哨兵一眼。
一咬牙,她没有迟疑,在微暗的天色下转身离开。
她动手解着身上的盘扣,这身华丽的衣物从不属于她,她来自大漠,她有着坚强的韧性,从今而后,她不是宁心格格,也不再是唐文禹的阿茹娜,她只是她。
一株无根的浮萍,去到哪里都一样。
她不要接受这不情不愿的安排,若她这一离开会死在这片雪地中,她愿接受认命,至少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至于唐文禹,从今而后只会深深埋在她的心底,永不再提!
第4章(1)
唐文禹冷汗涔涔,拿着笔的手发抖着。
前几日身上的毒才发作,他原该躺在床上休息,但思绪一想到今日离去的宁心,他便无法安下心。
躺在床上,心里满是她的身影,于是他索性起身来到书房,发抖的手握着笔,吃力的写下这些年来烧窑的心得。有了这些文字,将来若他真有个万一,兄长带着唐窑的工匠们也不会无所适从。
“爷,”姚华放下茶,担心的看着他,“先歇着吧!”
“等会儿。”他气若游丝的拒绝。
姚华叹口气,静静的站在一旁。
自从跟着唐文禹回府,她就跟在他身旁照料他,没再回到福晋的身边,毕竟现在的她是最熟悉唐文禹状况的人。
“爷,不好了!”门房从外头冲忙的跑了进来。
姚华皱着眉看着他,“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门房急急的顺了口气,“是格格,格格出事了!”
提到宁心,唐文禹一惊,手中的笔应声掉落,“格格怎么了?”
“格格失踪了!”
“什么?”唐文禹猛然站起身,但是一阵晕眩使他脚步不稳。
姚华连忙上前扶住他,“爷,你先别激动!”
“失踪?”唐文禹不顾自己,他一手挥开姚华,揪着门房,一心悬在宁心身上,“说清楚!”
“小的也不清楚,是她的婢女小宛捎来消息,说宁心格格在返京途中失踪,现在大批人马正在找寻,但都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唐文禹呆愣住了。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赶走她,只是不想拖累她,而不是落得现在不知她踪影的下场。
他要去找她,但是才踏前一步,他的身子便软了下来,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一晃眼,寒冬褪去,初春乍暖。过了新春,山顶的白雪也化成百瀑宣泄,流于溪谷之间。
外头依然冷,但窑场却因为窑烧的缘故,显得格外温暖舒适。
“爷,歇会儿吧!”一旁的姚华替唐文禹擦拭额上的汗水。
唐文禹没有答腔,一脸苍白的专注于手边的工作,他身上的毒依然未解,常会无预警的发作,每次总会令他元气大伤。
前几日发作,直到今天才有力气下床,他就立刻进了窑场,仔细的修坯。
因为这是新春要进贡的贡品,唐文禹虽然虚弱,却依然将事情揽在身上,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使得他眼一花。
他赶紧闭下眼,不禁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刀放下。以他现在的状况,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不然可能会毁了这瓷瓶。
“回府吧!”终于,他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是。”姚华立刻转身到外头准备。
起身离去前,唐文禹习惯性的看向某个方向,那是从前宁心画胚、上釉的地方,那桌上此刻摆着一对素坯,是他承诺要做给她的一对花瓶,要送给大嫂当作生辰的礼物,却再也等不到主人来替它勾勒上色彩了。
如今,他只有在窑场,才能感觉到她,仿佛两人离得很接近……窑场向来是他们两人最爱驻足的地方之一。
宁心,一想起她,他的心一拧,他们最后在一处悬崖边找到了她的旗服。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信!
他情愿相信她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仍好好的活着,只是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回来。
从那一刻起,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及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的身影早就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头上,永远无法磨灭。
“姚华,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唐文禹闭目养神之际,轻声开口致谢。
“二爷,你这么说可折煞了奴婢。”姚华难掩担忧的看着他,忍不住劝道:“二爷实在不该再上窑场。”
“无妨。”闭眼的他语气淡然。
“若回府,王爷可会怪罪奴婢没照料好二爷。”姚华劝道。
“放心吧!”他睁开眼,“天大的事有我担着,王爷不会欺到你头上。”
姚华微微一笑,“奴婢知道二爷疼惜奴婢。”
“当然!”看着她,唐文禹仿佛回到了过去宁心还在的时光,“你可是同我与宁心一起长大的伴!看着你,就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听他提及宁心,姚华的眼神微黯。
马车停下,姚华先一步下车,替唐文禹撩起布幕。
“文禹,我不是叫你别再上窑场了吗?”唐文尧一看到回府的弟弟,立刻皱起眉头轻斥,担忧弟弟过于劳累。
“我没事。”唐文禹不在意的挥了挥手。
唐文尧稳稳的握住了他的手,“你难道真不要命了?”
唐文禹没有回答,只是自嘲的扬起嘴角。若真能没这条命也好!
原以为自己的时日不多,却没料到老天爷戏耍他,硬是让他拖着这半死不活的身子苟延残喘大半年,还不收走他这条命。
反而是宁心,想起音讯全无的她,他的心一揪。
唐文尧幽幽的望着弟弟,见原本意气风发的弟弟今日竟然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令他心痛。
正要转身回房的唐文禹注意到大厅里跪着一个陌生男子,在他前头还摆着两个精美的锦盒。
“这是什么?”他随口问着兄长。
“太皇太后寿诞,圣上下旨,要郎窑准备一对六尺高的瓷瓶给太皇太后贺寿,这原本不是难事,但是偏偏郎窑唯一一位有此能耐的工匠前些时候死了。”
唐文尧轻描淡写的回答,“郎窑的工匠试了个把月,终于承认没那份能耐,但是圣命难违,所以郎窑的督窑官郎宁便派人送来书信,望你相助,但我已经替你回绝,今天看来,他们似乎还不打算死心,派人送来了这些。”
要完成一只六尺高的瓷瓶谈何容易,更何况现在要的是一对!
除了淘泥、摞泥、拉坯是门大学门,烧窑的火候功夫更是得要够纯熟才行。纵使技巧之高如他们的阿玛,做了十只瓷瓶也可能只有一只成功,在阿玛死后,唯一有学到些许技巧的便是打小跟在一旁的弟弟文禹,他有这份能耐,也成功的制造过,不过,以他现在的身子骨,唐文尧并不希望弟弟太过劳累。
唐文禹对于外务向来就不感兴趣,只管窑场内的大小事,所以是否要出手相助,他全都听从大哥的意思。
若他们只是平常人家,回绝郎窑可能会种下心结,但他们是皇亲国戚,姐姐又是备受恩宠的贵妃娘娘,纵使郎窑不满,也拿他们兄弟俩莫可奈何。
“爷,这是我们家大人送上的礼,还望笑纳!”原本跪在地上的男子一看到唐文禹,立刻将面前的锦盒打开。
来此之前,他早就打听清楚,唐窑能够出手相助的人就是王府的贝子爷——唐文禹。
锦盒里头摆的是个深艳明亮的红釉瓷,这是郎窑特殊的制瓷技巧。
这个瓷品的色彩之美,令一旁的唐文尧看了也忍不住赞叹,但是他很清楚不能收下这份礼,因为他明白这份礼背后的目的。
“这些大礼,”他冷着脸,直截了当的说:“我们受不起!”
“等等!”一旁的唐文禹陡地开口,“大哥,让我看看。”
“文禹!”
唐文禹轻摇下头,拿起红釉瓷,要让土坯有这样夺目的色彩,得要高温烧制才行,那火候的控制最难拿捏得当,看来郎窑里也有不得了的工匠。
“那又是什么?”他好奇的看着另一个没被打开的锦盒,“打开看看!”
“是。”跪在地上的下人立刻动手将锦盒打开。
里头是个精致的彩瓶,上头的百花栩栩如生,勾勒上釉的工匠每丁点小细节都没有忽略。
“美是挺美!但全送回去!”唐文尧只瞄了一眼,语气坚决表示。
“等等!”唐文禹原本平静的五官突然一变,灼热的视线仔细的打量着彩瓶。
“文禹?”唐文尧注意到弟弟的眼神与以往的死寂明显不同。
唐文禹将手中的红釉瓷放进了唐文尧的怀中,在兄长不解的目光下,单膝跪在地上,拿起锦盒里的彩瓷。
他太熟悉这样的笔法,这特有的勾勒笔法,他到死都不会忘,这是出自宁心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