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品仪抬头望月,泡得太久,脑子有些晕沉,她走出温泉。上次这样看月亮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好像是那天两人一块去九份,邢拓磊强而有力的臂膀拥着她,两人在平日没其他客人的茶馆内偎坐,瞅着窗下一片夜景,古街深沉,呈现一种宜人的阒静,而他,当时又说了些什么?
“很久以前,我在一间公司当业务,受气的时候总会跑到这儿来,从晚上坐到清晨,看天色由夜转亮,露出曙光,就会想人生不就是这样?不论再黑的夜总有迎接白昼的时候,况且不也正因夜晚的存在,才衬托了这些灯火的灿烂?”
她听了,真心为他这番豁达的论述感到佩服。“好吧,我幼稚,我沮丧的时候总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也不想别人看到糟糕的我。我曾有一次案子失败,躲在办公桌下反省,结果太累了睡着,隔天同事来被吓到,还以为我疯了。”
他掀唇,开始唱起:“我想是偶尔难免沮丧,想离开、想躲起来。心里的期待,总是填不满。我看着山下千万的窗,谁不曾感到失望?就算会彷徨,也还要去闯。”
她真喜欢听他唱歌,唱出她的内心感受。她贴上他,悠悠想起那一段在日本闯荡的日子。
“你在台湾也许很难想像,但在日本,三天两头住在公司真的是常态,而且纸箱其实还挺温暖的……”
“你知道荷兰有一间设计公司出了一套寝具,就长得跟纸箱一模一样,据说是为了提高世人对无家可归者的关怀而特制的。我觉得太有意思,就隔海买了一组,看你这么意犹未尽,我应该送你回味……不过放心好了,那可是百分之百纯棉制的。”
“我才没意犹未尽咧!”她白他一眼。“礼尚往来,我也可以送你一套真正的纸箱,而且放心好了,那都是百分之百纯天然纸浆制造,不含漂白剂喔!”
“好啊!反正到时候,有人睡在纸箱上不要喊痛就好了。”
“咦?那个倒楣鬼是谁啊?该不会是我吧?”她装傻。“本小姐娇贵,非席梦思不睡呦!”
“那个倒楣鬼啊,近在眼前——”他动手掐她,掐得她笑骂求饶。
渐渐地,他本来轻捏她纤颈的手逐渐转化成了一种暖味的抚触,极有男人味的五官令她心脏一阵鼓动,怦怦怦地,像是回到幼时,那种跟初恋情人一块儿牵牵小手、同吃一碗冰的甜蜜心情,缤纷灿烂。
他开始吻她,吻得热烈,一手托着她的脸,另一手霸在她纤细腰间,一个使力便将她扯入怀中。
袁品仪敛上眼,黑暗中,仿佛看见一片星海,闪亮耀眼,而他身上的热度,让她在九份的夜晚,不感寒冷。
这个男人,光一个吻,就已彻底征服了她。
“好啦,如果买不起席梦思的话,写着席梦思的纸箱也可以。”
邢拓磊俊目一亮,笑着任她偎靠自己。她说她沮丧的时候会把自己藏在桌子底下,孤单地逃亡,他想着那个画面,心疼、不舍,不禁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下一次,遇到那种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到我这里来。”
他给她温暖。
袁品仪窝在他胸怀,因他这句话而热了眸。没有人是天生坚强的,包含她。她闭上眼,感觉自己融化了,化在这男人惊人的热度之下,他没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浪漫承诺,只是告诉她,在她最脆弱最狼狈最不堪一击的时候,有他……
他会是她的避风港。
只是这一刻,那些记忆仿佛上辈子的事,他没告诉她,倘若她的失落是因他而起,她要怎么办?
“啊!”想得太入神,加上脑子昏沉沈的,袁品仪不慎拐倒,膝盖磨破,渗出了血,一阵微微的痛楚窜上,传达至内心。“好疼……”
可这一次,再没一个人会带着那样好看的笑,以几乎要使人心醉的醇美嗓音问她:“站得起来吗?”
她只剩下一个人了。
过于巨大的寂寞在瞬间朝她压迫而来,袁品仪克制不住,落下泪来,然后,她大哭失声,哭得几乎要失去自己。
怎么办?她真的、真的好想他……
相识不过短短半年,邢拓磊的影子竟已占据了她整个心神,她为了他差一点丢了工作,但又如何?他的快乐,就是她最好的救赎。
她不怨了,她所失去的一切,相较于他的喜悦根本是无足轻重,爱情盲目,她无法否认这一句话,她甘愿牺牲自己,给他所要的,只因她爱他。
所以,她宁可他对她失望,也不要他对自己失望。
厘清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袁品仪感觉自己像受了洗礼,心灵变得纯粹干净。
说是为爱发傻了亦无妨,她回到旅馆房间,拿了电话卡。来到日本两个星期,她急于隐藏自己,刻意不和外界联络,现在终于能放下一切,她拨打国际电话给好友。
“我差不多想回台湾了,要不要替你买些什么?”
MaX一笑。“不用了,你没事了就好。”
友人的关怀,简短但真挚,袁品仪为此暖了心。她再打电话回家,向父母报平安。袁母对于女儿终日埋首工作早已不满很久。
“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你这样辛苦好几年,到头来还不是白费?”
“妈,我不觉得白费。”至少,在过程中,她得到了许多。即使不论成就那种肤浅的东西,她也得到了朋友,得到了满足,甚至……得到了爱。
她的人生至此,已没有遗憾了。
“好吧。”袁母叹了口气。“你还不用回去上班吧?这次回台湾,先来老家住阵子吧,你爸也好久没看到你了……”
对于父母的关心,袁品仪自是不可能拒绝。她挂上电话,内心充满感激,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许多关心她的人。
为此,她终于可以再前进了。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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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在日本的行程,袁品仪回到台湾。
她的老家在桃园,妈妈说要来接机,那种有人等待的感觉让她心里踏实许多。她在飞机上挑了些礼品,包袱款款走出海关,才刚找到许久未见的母亲,却被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给震住了脚步——
“喂。”
“呀——”
袁品仪脑子一片空白,看见邢拓磊的下一秒,肾上腺素驱使她转过身,拖着行李一路飞奔,脸色苍白。
他怎会在这里!
无奈她奔跑速度本就不快,加上还拖着行李,邢拓磊跑没几步就追上她。
“袁品仪,你干么跑?!”
“谁教你追我!”她整个人被他狠抱入怀,紧密拥揽。那股熟悉的气息和声调让她差些落下泪来。
她仍记得清楚,那天他说:“袁品仪,你让我很失望。”她好怕,怕他要跟她分手,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得好。”好不容易逮到她,知晓她无恙,邢拓磊打从心底松了口气。“我问MaX,他说你今天会回来。”
原来如此!也难怪好友一直问她坐几点几分、哪个班次的飞机,她还在奇怪,搞半天……
“但你怎会去问他?”
讲到这个,邢拓磊也有气了。他把她扳过来,给她看他这一阵子没睡好的眼圈跟熊熊怒气。“你好样的!那一句‘这样吧’是什么意思?还给我不吭一声跑到日本去,是怎样?要分手?妈的离婚要两个人谈好签名才算数,你以为分手一个人说好就好?!
“还有,你以为这么做我就开心了?自以为是的施舍我不屑!你有没有想过我知道真相后的心情?我跟老总说我不干了,搞得他威胁说要告我!靠杯,想到这儿我真的一肚子火!本来不打算骂你的……总之,你有什么不满快点说一说,我们现在解决!”
“你不干了?!”怎么会?
“是啊,我连辞呈都没丢,就一句‘我不干了’,够潇洒吧?”潇洒的后果是整整一个礼拜他都在用电话遥控下属做交接,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还好那些人还罩得住。
“你、你居然……”居然为了她……
袁品仪瞠目,对这个突来的消息错愕不已,内心千言万语,却不找到一个确切的方式述说。
还没开口,她却已落下泪来。
泪水来得太忽然,扼住了邢拓磊未竟的语句。糟了,他骂太狠?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佳人已含着眼泪主动抱住他。
“我、我没想到……对不起,我……”
世上有人会因为被骂而开心得哭出来?她就是。这男人的一字一句充满对她的在乎,令她感动。
“我以为……你会想跟我分手。”
“什么?这是哪年哪月哪时哪分哪秒哪来的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最好我有闲到从台北千里迢迢飙车跑来桃园跟你宣告分手!”
“我哪知道……”他自己说的啊!说他对她很失望……
邢拓磊翻了个白眼,加重了拥紧她的力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这辈子不会跟你分,下辈子也不会,下下辈子更不会!”
呃……这是好消息?
袁品仪扬眸,润湿的眼终于清楚看着他。两人二十八天没见了,她感觉他瘦了,脸颊凹陷了些,眼下一圈暗影遮掩不住,看得出这段时日他过得不太好,为什么?因为她?
是了,从他刚刚的话中她听出他已知晓企划的事。
她抹去眼泪,吁了口气。“我本来,不希望你知道……”
她这句话逼得邢拓磊一口气要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他深呼吸。“袁品仪,你不要高估了自己。”
“什么?”
“你明明很不爽对不对?辛辛苦苦赶出来的案子变成别人的,你以为你是圣人,真可以笑笑说好啊没关系你拿去一路好走?做不到就不要逞强,把自己搞得四不像。像我,知道这事后马上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人生干么要为不开心的事浪费时间?你看你一个人远走高飞,跑去日本,是能有多Happy?”
“如果我说很Happy怎么办?”
靠!这下邢拓磊接不下去,他咬牙,嘴巴很硬。“我不信。”
“噗!”袁品仪终于笑出来,这男人,可以再幼稚一点!“对,我是不快乐,我错了,我没你潇洒,我不该高估自己,我他妈的真是愚蠢白痴到不行!”
“你骂脏话。”
“你能骂我就不能骂?”袁品仪瞪他。
邢拓磊挑眉。“当然可以,多骂一点,心情不爽就要骂,不用客气,我只要你别再那样压抑自己。”
“对不起……”袁品仪抱紧阔别了近一个月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做法确实过分,但当时,她真的顾虑不了那么多……
不论如何,她是为了他。这一点邢拓磊明白,所以,他不要她的道歉。
“你道歉干么?该不会已经有别人了吧?”
袁品仪白他一眼。“如果有了怎办?”
尽管晓得她只是嘴上说说,邢拓磊还是不爽了一下,他撇嘴。“如果有……我就再把你追回来。”
她笑了,这男人的情话杀气腾腾的,需要检讨,可她喜欢。“BD那么大一间公司,为了我,值得吗?”
“厌小姐,不要太高估了你自己,我只是厌腻了老总的碎碎念而已。”
“最好是!”袁品仪踩他一脚。说真的,她太清楚工作对于他的重要性,他为她放弃的东西太多,她不舍。“你还是可以回去,相信我,BD不会不要你……”
“但我不要。”邢拓磊信誓旦旦,看向她,目光如炬。“我放弃BD的位置,是因为我看不起他们,如果我现在不走,将来只会更加唾弃我自己。”
“算你厉害。”
她打心底佩服,毕竟现在世道不好,工作难找,谁不是老板面前一套,自己内心另一套,得过且过地过日子?偏偏这男人硬是潇洒,说不干就不干,但她相信,这也是因为他有潇洒的本钱。
“之后……有什么打算?”
“谁知道,要靠你养我了。”邢拓磊四两拨千斤,忽地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哪,我用最后的积蓄买的。”
“这……”她怔望那一枚戒指,不可置信。“你……会不会太快了点?”他们认识、交往还不到一年啊!
“唉,我也觉得快了,还来不及存好本。但没办法,有人爱跑,我只好想方设法把人留住,失业了还得花钱买这个,真是够惨的。”
够喽!“你可以拿去当。”
“婚戒有纪念性,当不到什么好价钱……我看施主您还是戴着吧!”嘴巴是很坏,手上倒像是怕她拒绝似的,连忙将戒指套入她左手无名指内,Size刚好。
指环的设计干净俐落,中间一颗钻,十足耀眼。她看着,眼眶一阵酸麻麻的,极力忍住。“我还是比较喜欢蓝白拖……”
邢拓磊受不了,决心吻住她,省得她那张嘴再杀风景下去。
机场内人来人往,两人拥抱接吻,毫不在意路人目光。邢拓磊展现的真心令袁品仪胸口悸动,她找不出任何说不的理由,也许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需要磨合的地方还很多,但这一刻,她并不想否定自己想说Yes的心情。
吻毕,他们相视一笑,就在这个属于有情人的瞬间——
“就是他!就是他追着我女儿跑……”
袁母气喘吁吁,后面跟着两个航警,好不容易找着女儿,看见她安好,袁母总算松了口气。
警察上前盘问邢拓磊,他乖乖配合,掏出身分证,然后看向袁母,灿烂一笑。“您好,我是品仪的未婚夫,请丈母娘多多指教。”
“嗄?!”袁母吓到,看向一旁哭笑不得的女儿。“你……你什么时候有未婚夫的?”
两人对看一眼,笑了。“就在刚刚。”
第10章(1)
一行人回到袁品仪桃园老家,袁家二老望着眼前两人,陷入极大的烦恼。
他们这个工作狂女儿到二十九岁了还没任何好消息,之前交往的男友更在她去日本之后也散了,他们天天为女儿的幸福伤透脑筋,趁女儿这次休假回来,特意安排了一系列的相亲活动,偏偏千算万算算不到——
“伯父、伯母,两位好,我是品仪的男友,邢拓磊。”
袁家二老面面相觑,看着这个在机场凶神恶煞地追着他们女儿跑,此刻却笑咪咪地向他们自我介绍的男子。他身材结实,五官帅气,一双迷人桃花眼更是眨啊眨地惹人心跳,袁母整个人呆住,嘴巴张成O字形,还是袁父在旁咳了一声,拉回太座大人的心神。
袁品仪看着这一幕,笑出来,手肘抵了抵邢拓磊,要他收敛一点。这“Magic smile”的魅力,看来连她上了年纪的娘也躲不过。
两人甜蜜的小动作看在二老眼里又是一阵无言以对。奈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