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乔玮志立刻放慢脚步，坐到他舅舅的对面，餐桌上已经摆好他惯常吃的餐点，而且份量充足，肯定是他舅舅的助理先帮他准备好的，他心满意足的开动。
由于彭千松并没有小孩，所以很久以前就寄望自己妹妹的儿子来继承他的医院，而乔玮志也不负所望，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医学院毕业，服完兵役后就来到“彭氏医院”当外科医生。
“今天门诊忙到这么晚？”彭千松虽有张严厉瘦削的脸孔，眼睛仍透露出对外甥的慈爱关怀。
“嗯，下午要进开刀房，晚上要巡病房，大概要忙到半夜才能回家。”
乔玮志大剌剌扫光面前的食物，率直的个性即使面对严肃的舅舅还是一样发挥本色。
“你跟敏凡打算什么时候生小孩？”彭千松试探地问。
乔玮志歆住，终于明白今天午餐约会的重点。
“呃，现在我很忙，小敏也很忙，我们还没计划生。小敏说，如果要生，就要好好照顾，我想也对啦。”
“小敏说、小敏说……你呢？你自己想不想要孩子？”
“我？”他低头思忖。“想啊，我当然想要孩子。”
彭千松沉下脸，冷哼了声。
“玮志，不是我在讲，你太宠敏凡了，什么事都顺她的心。她的野心很大我知道，现在她总算爬上主播的位置，接下来她还想要什么？她永远不会有时间生孩子的，如果她不想生，你怎么办？”
“舅舅，你想太多了。”乔玮志颇不以为然。“生小孩又不是小敏一个人的责任，要是她真的不想生，我也不会勉强她啦。”
“你说什么！？”彭千松气得想翻桌。“哼！你还是男人吗！这么没用！她说没时间就没时间，她说不想生就不想生，她怎么就不替你想？先辞职生小孩，过几年再工作啊，什么都要你替她想，人生也太好过了！”
“舅舅……”干嘛这么激动呢？乔玮志可没漏掉餐厅里有好多双偷偷注意他们的眼睛，不知道他们舅甥这段谈话又会传成怎样的八卦了。
“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了。”彭千松气呼呼地离开员工餐厅，桌上的食物根本没动几口。
乔玮志虽然颇觉无奈，还是将该吃完的食物全扫进肚子里。下午还有得忙呢，不吃饱哪有力气啊。
即将满三十岁，即将结婚满三周年，没有小孩，每天早出晚归，和病人相处的时间多过跟老婆在一起的时间……这就是他目前的生活。他放下刀叉，不得不承认最近身边这种希望他们生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多，虽然他自己也想要小孩，但他实在不愿意用这些声音来逼小敏，毕竟小敏的工作压力也不下于他。
唉，好久没跟老婆约会了……他苦闷地搔搔头。别说生小孩了，他们连好好抱抱的时间都很难排出来。
哪天两人一起排个休假吧，他想，又伸个大懒腰，决定回办公室补个眠，继续下午的工作。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品尝着餐厅主厨特地为他们夫妻预留的好酒，卫敏凡放下酒杯，右手食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桌面。他又迟到了。
这次会用什么理由呢？临时有要急诊的病人？他舅舅又叫他过去训话？被同事强留下来讨论公事……很奇怪的是，心里似乎对这些理由麻痹了。以前会难过，会因为不被重视而生闷气，但现在，只有为了等待而不耐烦的烦躁感。
这意味着什么呢？她想，她不爱小志了吗？
“呼，小敏……”乔玮志气喘吁吁地赶来了，头发有些凌乱，但一身挺拔的西服依旧俊帅，他笑着坐定位，调侃她：“你在发呆哦？我不是说过你饿了可以先吃。”
“这是纪念日，应该两个人一起过。”
服务生各为他们倒了一杯酒，点好菜，接着让他们独处，他们微笑互撞了下彼此的酒杯，庆祝结婚纪念日。
卫敏凡默默看着他，听他聊起今天在医院发生的琐事；他的外型没什么变。和女人不一样，只要稍微健身就可以维持好体态，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又是乐天派，从来没有黑眼圈过。
他们同年龄，说不定哪一天他会看起来比她更年轻，像她的弟弟。
他已经不再说迟到的理由了，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可以体谅他了，也应该习惯他了，所以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要他解释的念头。
“小敏，我们要不要生个小孩？”他突然转移话题，试探地问。
吃着美味的烤羊排，她连头也没抬起。“你想要吗？”
“我当然想要。”
“是吗？”她没有多余的反应了。
乔玮志虽然对感情反应迟钝，但不至于是个没感觉的人。在他们之间，不知不觉，不再有激情，只有责任，如果有了小孩，他想，一定会牵扯更多更重的责任吧。
他自己是没问题的，他很有自信可以担负起好爸爸、好丈夫的责任，但小敏呢？她的事业心那么重，说不定比他更重，她会想要小孩吗？
听说女人会很想生下心爱男人的孩子，那么，小敏是不够爱他了？
面对眼前丰盛的美食，他突然食不知味，心情沮丧到极点，但又不能当面质疑，以他对小敏脾气的了解，大概又要冷战好几天了。
“你生病了吗？”瞧他盘内食物没动多少，卫敏凡挑了下眉头。
“没有。”虽然肚子很饿，却没胃口吃东西，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就是了。
“小敏，你什么时候休假？”
“休假？我也不知道。”
她看着他黯然低首，无趣地翻着盘面上的食物，知道他一定很失望。他的个性就是这样，看他脸上的表情、看他的一举一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切都如此熟悉，但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情感却似乎越来越淡薄，她想，她已经很久没开口问“你爱我吗”，他也很久没说“我爱你”了，仿佛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自然到不需要提醒彼此。
但，是否爱情也会在这样自然的情况下，逐渐消磨不见了呢？
“小敏，你很久没敲我的头了。”
共进完结婚周年庆的晚餐，乔玮志和妻子手牵着手离开餐厅，往停车场移动，途中，他突然感慨地说。
卫敏凡笑了出来。“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如果可以，还真希望他们永远都是小孩子，他牵着她的手，思忖着。小敏还是一样美丽，个性一样成熟稳重，可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地方，不知从何而来的感觉，好像哪里变了。
他无法确切形容，只能有些伤感地想着。
坐进车内后，他递出一束刚买的玫瑰花，花朵绽放得娇红欲滴，他们吻了吻彼此的脸颊。
“结婚三年了，你快乐吗？”他边开着车，直视着前方问。
“快乐啊。你呢？”
“很快乐。”
就这样，简单结束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卫敏凡望着流逝而过的车外风景，往后还有四周年、五周年、六周年……她的人生还真是规律到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恐怖的地步。
生个小孩真的会比较好吗？她想，却完全无法想像那样的生活。她对自己的人生都还很迷惘，真的能负责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吗？
回到两人的家，漂亮、温馨，却有点空荡荡的家，卫敏凡将玫瑰花束插入花瓶内，乔玮志先去洗澡了。
结婚三周年快乐，她想。摘下一片花瓣，我应该是快乐的。
“你要找我打球？”
“怎么，今天跟老婆有节目？”电话另一端的白宗明调侃地说：“结婚三年还没腻？”
“腻你的头啦，我是太久没打球，不知道球拍扔到哪里去了。”乔玮志懒洋洋地摊在米色沙发上，一边讲电话，眼睛则分心看着电视荧幕上美美的老婆大人播新闻，即使是预录的晚间新闻，看几遍都不会腻。
“我还以为你怕了。当医生以后很久没运动了吧。”白宗明凉凉地说：“不过当医生每天都有可爱的小护士作伴，说不定还有美艳的女病人投怀送抱，真不错啊，早知道我也去念医科。”
“白宗明，你在酣瞑吗？哪里有可爱小护士跟美艳女病人？我每天忙得像条狗，你以为我在拍片啊？我又不是你，专门诱拐新娘的不良顾问。”拍哪种片就不用明说了，大家心知肚明。白宗明听了倒是笑哈哈，两个死党开始乱哈啦，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款，话不能乱说，我开的婚礼顾问公司可是有金字招牌的，什么诱拐啊，我是给予新娘子最中肯的建议，让她想清楚自己爱不爱即将步入礼堂的那个男人，这也算是做功德。”
“对，话都是你在讲。”乔玮志关上电视，从沙发起身。“你要约几点？”
“真的可以来，不陪敏凡？”白宗明有点意外。其实他是太闲，想找好友出来聊聊。“干脆找她一起过来，我也很久没看到她了。”
“小敏不在家。”
乔玮志走进卧室，开始东翻西找，不知道网球拍放到哪里去了，至少好几个月没打球了。
“不在？今天是周末，她没放假？”
“她去香港出差，好像要拍什么特辑的，我忘了……明天才会回来。”乔玮志打开柜子搜寻，还是没有网球拍的影子，正打算放弃时，却发现一样特别的东西，他呆住了。
“去香港出差……你们夫妻俩还真忙，老实告诉我，你们多久没做了？”白宗明问得坦率又直接，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对方回话。
“喂，你还在不在？”
“离婚……”
“啊？什么？什么婚？罢白宗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离婚协议书……”乔玮志呆坐在床铺上，怔怔望着自己不小心搜到的一张白纸黑字的证书，“离婚协议书”五个字相当刺眼。
白宗明霎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的发展，况且他一点也感觉不到这对夫妻感情上出了什么问题，尤其乔玮志简直对老婆“忠心耿耿”，对感情超级迟钝的他根本不可能有外遇。
“呃……你还要来打球吗？”或许让他静一静会比较好。
“不去了……”
乔玮志无力地摊倒在大床上。挂断电话后，那张纸覆盖着他的脸庞，遮住了所有的光线，视界变得一片灰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协议书上甚至都签名盖章了，只欠拿给他过目……他们没有小孩，财产从结婚那天就分得一清二楚，他什么都不跟她争，如果要分开，说真的只要简单几个手续就可以完成……哎，他觉得心好痛。
那天，他问她“你快乐吗”，她脸上的笑容难道是虚假的？他什么时候连她的笑容是真心或虚伪都分辨不出来了呢？
他已经不是可以让她快乐、让她想留在身边的男人，这真是一个悲哀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就两人摊开来谈一谈吧……乔玮志想着，深深叹口气，将那张协议书塞回原处。
“敏凡姐，这次去香港真的收获很多耶。”
“是啊，希望拍出来的带子总经理会满意。”
“没问题的啦，这可是老总的点子，他哪会不满意。”
卫敏凡下飞机后，拉着行李在机场和助理以及摄影师闲聊，准备搭计程车回电视台开检讨会。
去香港三天拍摄特辑是电视台高层的意思，希望能藉由转换场景让观众感受到新意，目的当然是想抢收视率。
她没什么意见，觉得试试看也无妨，就当领公费出国玩好了。她的确藉此血拚了一番。买东西有时候真能扫去心里的郁闷，虽然事后往往还是一阵空虚。
您有一通留言。
有趣的是，小志竟然在她的手机里留了一通留言。
先前知道她要去香港，特地要她买些有的没的，尤其是吃的东西还列了一张单子，说等她到香港就不会打电话给她，免得打扰她的工作，结果他还是打来了，而且仅仅只是留言，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卫敏凡坐进计程车内，一边听着手机留言，心里没来由的忐忑不安。
小敏，回来以后给我一通电话，我有事想跟你谈。
想谈什么呢？这真不像小忘的举动，他不是会藏心事的性格，一定出了某些事，而且跟她有关……她不自觉的用右手食指轻敲着手机，陷入思索。
其实，她也觉得他们应该要谈一谈，虽然她不知道该谈些什么，或者为什么而谈，她只是强烈的觉得他们的生活需要改变，不管要做些什么。
“停车。”她突如其来的要求让车内的人都吓了一跳。
“敏凡姐，你怎么了？”助理小妹小心翼翼地问。
“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先回电视台。”她礼貌地吩咐司机：“不好意思，我要先在这里下车。”
下车后，卫敏凡独自走进行人道旁的一家宠物店，不知怎地，她突然很想要买一只宠物，之前就有过的念头，此时此刻更为强烈。
“欢迎光临。”
店员客气地上前招呼。她环顾四周，笼子里装着一只只可爱的猫狗宠物，她浏览一遍后，感到很迷惑，那种想要养宠物的念头竟然又消失不见了。
她沉默不语，在店员异样的眼光下走出宠物店，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她的主播身份？
很想喝杯咖啡。她想着，边移动着脚步。我到底想要什么呢？她想着，一直都没有答案……
一大清早，乔玮志开车载卫敏凡去郊外爬山。忙了那几段香港特辑后，电视台特别让她休假，没想到第一天就被老公早早从床上拉起来，她几乎是一路睡到目的地才真正清醒过来。
“我很累，不想爬……”她懒洋洋地说，无精打采。很久没这么早起床了，身上从衣服到鞋子都是乔玮志亲自帮她穿好，就是一定要她陪着来就对了。
“都已经来了，”乔玮志硬拉着她到车外，笑着说：“早晨的空气很新鲜，对身体最好了，趁机活动一下筋骨。”
她隐约感觉到，他所说的都不是他今天带她来此地的目的，也许只是酝酿某种情境的前奏。他想对她说什么？她想起那通手机留言，于是默默跟着他。
她并没有回电话，他也没有多问，但该谈的还是要谈吧。
这里是位于台北郊外的一处风景区，山路沿着清澈的溪流，一直往前走，最深处是一座瀑布，虽然是清晨，还是有不少旅客到此一游，沿途并不寂寞。
“你以前来过？”她好奇地问。
“偶尔来。早一点来爬，爬完刚好去医院上班，一整天精神都很好。”他紧抓着她的手，像是一步一步在带领她，三不五时还问她“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她总是摇头。
晨曦照耀着大地，空气凉凉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