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来了。”在她低头哭泣时,苏净尧温柔淡定的声音传来。
她慌张的抬起头,看到的是他亲切和煦如阳光的笑容。
第6章
苏净尧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贫苦。
他一直要什么有什么,即使不事生产,却依然有着用不完的钱财。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赚钱养家是这么的辛苦与艰难。
直到今日,那个一贯强悍好像男儿的柳月奴,哭着告诉他这些事。
他想到自己一日的花销总是大得惊人,三十贯钱,有时候他一日就花去二三倍不止。
而柳氏一家,却为了三十贯钱如此奔走忙碌,提心吊胆。
看着眼前白瓷茶碗里精致的白云茶,还有那漂浮在杯口如积雪般洁白的沫悖,他却突然没有了品茶的兴致。
他的母亲是讲究茶道之人,他从小就深受濡染,家里光是饮茶的开俏,只怕对于柳月奴一家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了。
“看我,突然间怎么和你说起这些来了……”柳月奴擦去了泪水,神情尴尬的低下头。
“喝茶。”苏净尧收拾起自己复杂的情绪,丢给她一个开朗的笑容。
“苏净尧,我身上带的钱可能不够。”注意到了他点的茶与茶果,她抿紧了下嘴唇。
“今日我请客,改日你再请客。”他豪爽的说道。“现在,说说你们铺子的情况给我听,孙记糕饼铺一开,你们的生意就每况愈下了,有没有想过如何改善?”
“如何改善?”柳月奴双手握着白瓷茶碗,面色又黯淡了不少。“我有买过他们的糕饼,味道的确不错。”
“喂,提起精神来。”苏净尧用手指敲着桌面。“竞争对手固然强大又如何?你对自己没信心,认为你们糕饼铺的糕点会输给他们?”
“当然不会!”柳月奴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不服输的倔强。“你可不要胡说,我家的糕饼在这杭州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那不就结了。”苏净尧傲慢的挑了下眉宇。“把被抢走的客源再抢回来,你看如何?”
“我当然想啊!”柳月奴握了下粉拳,又陡然松开。“可是……怎么抢?我们小本经营,不像他们是全国联号。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吗?”
“事在人为。”他再度敲打了下桌面。“这么容易放弃,你还是那个在西湖里和我较劲的柳月奴吗?”
她的目光依旧无精打采。“我没有放弃,只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铺子的生意好转。”
“照你的说法,孙记的糕饼种类比你们多、价格低,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苏净尧的眼里精光一闪,他决定要帮眼前的柳月奴一把,他可不想看到她唉声叹气的模样。
“还有……他们伙计多,人手够。”柳月奴咬了下嘴唇,神情认真的抬起头。“中秋节就要到了,去他们铺子预订月饼的客人很多,他们都能按时交货。我们铺子却不行,一天只能完成一个客人的预订。”
“他们是大商行,你们是小店铺,人手方面和价格方面自然是不能比的。”
“就是这样的。”柳月奴再度沮丧的垂下头。
“既然这样,就应该取长避短。来说说你们铺子有什么特色?”苏净尧审视着她落寞的小脸。
“我们铺子的糕饼都是用心制作,用料实在,而且每个都是当天现做的,隔日的糕饼我们从来都不出售,所以都很新鲜。我们会根据客人的不同要求替他们制作糕饼,也会根据四季的情况而贩卖不同的特色糕饼……”一说起自家铺子,柳月奴的目光重新绽放光芒。
苏净尧连连点头。“每日送到我家的糕饼确实都不同,我娘一直赞不绝口。”
“那是应该的。”她倩然一笑。
“那你们每日卖剩的糕饼如何处理?”他目光微敛了一下,神色更加严肃认真了几分。
“以前很少卖剩,近些日子……家里每日早晚都快只吃糕饼了。”她的脑袋又耸拉了一些。“还有多的就送给穷苦的四邻。”
“既然都是送人或者自己食用了,不如就便宜些卖给茶馆酒肆,如何?客源由我来张罗,关于价格,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也交给我去谈。”一抹俐落挂在他英挺的五官上,增添了他话语的可信度。
“苏净尧……你为何要这么帮我?”柳月奴莫名的感受到了自己紊乱的心跳,她有些惊讶、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你帮了我,我当然要回报你。”拿起茶杯,他终于又有了品茶的兴致。
“我帮了你什么?明明都是你在帮我。”她倏地脸色一红,自个儿也不太明白何以会觉得羞涩。
“柳月奴,你忘记我与你说过的话了?”苏净尧昂起下巴,目露得意之色。“我父亲看上了你们的铺面,想要收为己用,而我却要阻止他。今日你还清了欠款,拿回了字据,这不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她张了下嘴,神情犹豫的想要说些什么,又陡然的合上了。
苏净尧的目光依然充满霸气与侵略性。“我还要帮助你们铺子重新站起来,生意盈门,不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当然,也是为了让你的脸上可以少些忧虑,多些欢笑——后一个理由,他隐藏了起来,并未说明。
“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铺子是我家的,要怎么努力扭转局面也是我们自己需要费心的事。如果依靠了你,日后又遇到什么问题怎么办?”沉静的光芒从她坦白的脸上掠过。
她的婉拒让他震愕了瞬间。“我苏净尧可是第一次想要帮助别人,你确定要拒绝?”
“你刚才的话已经帮了我大忙了。对于铺子的经营,我们显然考虑得不周到,也许有许多忽略的地方应该好好的发挥我们店铺的优势,不再只是埋怨孙记,却不思改变。”她深吸口气,露出释然的笑容。
沉默了刹那后,苏净尧嘴角勾起的笑痕里掠过赞许与轻松。“那么,不管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请教本少爷,我免费当你的军师。”
“谢谢你。”她拿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们铺子的关照——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你都是我们铺子的恩人。”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铺子重新宾客盈门,生意兴旺,然后还清欠他的那三十贯钱。
“突然间这么客气,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苏净尧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好茶明明应该细细品味的,但是看到她脸上那纯真烂漫的笑容后,他又觉得即使这般牛饮也无不可。
只要喝茶的人开心,怎么喝其实根本无所谓。
这个柳月奴,真的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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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苏净尧,和她原来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柳月奴一边揉捏着面团,一边想着心事。
“月奴,爹先回去了,你好好的关好铺门,不要弄到太晚,你娘会担心的。”柳虎生擦干双手,看着还在和面的女儿。
“爹,你放心,我再做半个时辰就回家。”柳月奴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温柔
这几日关了铺子以后,她都拿当日剩下的面粉来尝试做一些新口味的糕饼,也对旧有的种类做一些改良。
虽然她还没有成功,做出来的糕饼不是过硬就是过软,不然就是味道奇怪……但她却一点也不想放弃。
“这几日因为你的好主意,铺子里的生意已经好多了,可是想要立刻还清柜坊的钱还是不可能的……月奴,早晚我们都要把铺子让出去的。”
看着父亲垂头丧气的样子,柳月奴笑咪咪的说道“爹,欠柜坊的钱您不必担心,苏少爷向我保证过不会收走我们的铺子,欠的债我们也可以慢慢还。”她还不敢告诉父亲已经把钱还清了,这解释起来太过麻烦,而且她也答应过苏净尧要保守秘密。
“月奴,爹问你,你和苏少爷之间真的没什么?”柳虎生瞧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样子,颇为忧虑。“他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不要我们这个月内把欠款还清呢?”
“爹,您不要问那么多,我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呢?”柳月奴的脸上闪过仓促的神情。“我已经同您说过许多次了,我和他之间真的什么事也没有!爹要我发誓吗?”
柳虎生欲言又止。
“好了,爹。您还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吗?”柳月奴嘟起嘴角。“我可是您老柳的女儿,从小就受到您的教诲,要诚信做人,脚踏实地。我不会做出让家门蒙羞,让爹娘担忧的事,请您放心吧。”
柳虎生带着满腹心事离开了,在他心里依然有着隐隐的不安。
女儿真的什么也没有隐瞒他,欺骗他吗?
苏净尧百无聊赖的翻阅着面前的帐册,猛打了几个哈欠。
“少爷,要不要再给您添一杯虎丘茶?”淮安立刻殷勤的凑了上去。
“我都喝几杯茶了?还喝?不如拿些酒来……”苏净尧大才摇头。“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淮安见他心情不好,就缩回头去。
“今日也坐得差不多了,淮安,我们出去走走。”他答应了娘每日都要在柜坊里查阅帐册,所以不到亥时不会回府。
“少爷,您好久没上烟花楼了,不如去那里喝花酒?”
“不想去。”这段日子,他也没有了喝花酒的心情。“那些庸脂俗粉实在让我无法忍受,有什么好去的?”
淮安纳闷着少爷怎么转了性子?最近不止天天跟着老爷巡视各处产业,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到处吃喝玩乐,而且很少同老爷吵架了。难道都是因为夫人的关系?
可是即使去喝花酒什么的,夫人应该也不会知道啊。
“那……少爷要去哪?淮安让他们备轿。”
“随便走走……这几日柳氏糕饼铺都有按时送糕点吗?”好几日没见到柳月奴了,他突然有些想念她那些灵动的表情。
“有的……”淮安犹豫了一下。“少爷,中秋节快到了,夫人还想向他们订些月饼,不过又怕他们小门小户做出来的月饼不够精致特别。您也知道,每年中秋,老爷总是喜欢阖府聚在一块赏月吃月饼……”
苏净尧的目光阴沉了刹那,对于中秋宴席,他向来都是能进则进,能躲则躲。
“所以夫人想去孙记预订一些上好的月饼。”淮安继续侃侃而谈。“少爷,您觉得呢?我看柳姑娘家的糕饼不比孙记的差,和我们长安卖的那些老字号大小糕饼比也丝毫不差。况且柳姑娘说她最近还在研制几种新的糕点,每日关了铺子后都还在糕饼铺里工作到很晚……这么用心做出来的糕饼,难怪味道好呢。”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苏净尧阴沉的脸色上笼罩了一丝寒霜。他都不知道的事,而淮安居然这么了若指掌,让他的心情顿时不悦。
“这几日少爷不是让我白天在府里伺候夫人吗?每日都是我从柳姑娘那儿拿了糕饼去厨房的。今日还和柳姑娘结了糕饼钱,她和我闲聊时说起的。”淮安没有发现苏净尧冰冷的脸色。“少爷,柳姑娘可真是健谈又大方,同我在长安和各地见到的姑娘家都有些不同。豪爽俐落得很,人也长得挺美……”
“淮安。刀苏净尧凌厉的目光射向他。“明日起你不用在府里伺候夫人了,来柜坊帮忙。”
“是。”淮安终于闭上嘴,也终于发现苏净尧那几手可以冻死人的脸色。
“现在你先留在柜坊里等我,我出去走走,大概一个时辰后回来。”他冷冷的目光扫过淮安,说完就迳自转身。
淮安小心的点头,不明白他到底说错了什么,惹来少爷如此吓人的注视。
他这个少爷,还真是难以捉摸,阴晴不定。
柳姑娘说得一点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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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净尧大步向着东大街走去,八月的杭州依旧闷热难当,即便是到了晚上,仍毫无凉意。
他走过西湖上的断桥,目光瞥了眼清澈的湖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记忆的片段,强硬的面颇也柔和了少许。
这么闷热的晚上,柳月奴还留在铺子里忙着蒸炸糕饼。
她用汗巾不断的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添柴生火,让火势保持旺盛。
已经是第八个夜晚了,如果再失败,她真的无颜去见爹娘了。
因此,当铺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时,她没有听到。
苏净尧在门外敲了半天,都无人应门。难道她已经回去了?
在他死心转身时,一声微弱的闷哼从铺里传来。
“柳月奴,你在里面吗?”苏净尧大力的敲打着铺门,他可以肯定那是她的声音。“快开门,听到了没有?”不知为何,他感到非常的急切和忧虑。
“你再不开门,我可要硬闯了。”苏净尧后退一步,打算一脚将铺门踢开。
“来了来了……这么晚了,你怎么来这儿了?”铺门终于被人打开,柳月奴噘答小嘴,神情疑惑。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本少爷都敲了好半天了。”苏净尧从她身边大摇大摆的走进糕饼铺,满脸不悦。
“我在后面厨房里干活,怎么能听到你叫门的声音呢?”她小心的关上铺门,立刻反唇相讥。“谁知道你大少爷这么空闲,会夜里来我们这小铺子呢?”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真的在干活,有没有真的在想办法提高铺子的营收。”苏净尧的脸色略显尴尬后,又立刻理直气壮。
“我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的。”斜瞥他一眼后,她向着厨房里走去。
“那你说说看,都想了些什么办法?”苏净尧还是第一次走进糕饼铺的厨房,因此他饶有兴味的四处张望着。
柳月奴再度穿上围裙,一边吹着刚才被锅盖烫伤了的手指。“经过你的启发,每日卖不出去的糕饼我都在关铺前一个时辰买一送一,努力卖完,似乎挺吸引客人的。”
“买一送一?”他坐到擀面的大桌前,目光新奇的看着桌子上那些用具面粉,还有各色面皮、调味料等等东西。
“就是如果花一文钱买了糕饼,我就再送一个一文钱的糕饼。买越多就送得越多,不过送的糕饼种类由我决定。这样既能把当日剩下来的糕饼都卖出去,还能让客人尝试其他味道的糕饼。因为是送的,他们都会乐意品尝。”柳月奴的目光里带着些小小的骄傲。
“你的手怎么了?”他却只注意到她手指的红肿。“怎么如此不小心?”
“没事,我在蒸一种莲心蒸糕,打开盖子查看火候时不小心烫到的。”她随意的甩了甩手。“对了,你要不要尝一尝?我切一块给你。”
“还说没事,都肿了。”苏净尧大步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指仔细检查着。“要不要擦些药膏?我带你去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