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听了他的要求,不假思索地道:「这有何难?只要你光明磊落地同我打一场,让大家都知道俺老孙当年是一时大意才被你擒住,我又如何会去找你府上那些不相干之人的晦气?」
于是他俩各执兵刃,摆开架式,孙悟空将金箍棒横于胸前,采了一个守势,杨戳见他虽未出招,但全身已是罡气护体,蓄势无穷,当下沉声说道:「得罪了!」三尖两刃刀向左力虚点一下,寒光一闪,又转向左边,向孙悟空腰间划出。这一招快速天比,只听当的一声大响,金箍棒险险地抵住了三尖两刃刀的锋尖,迸出一串火星。
接着杨戬不待自己的招式用老,双臂向上一提,孙悟空猝不及防,两手来不及增强力道,竟致金箍棒被挑得脱手,向空中飞起数丈,但他反应奇佳,立即纵身从杨戬头上跃过,在空中接住长棍,一个转身,棒头直点杨戬的后心,杨戬连忙斜身闪开;孙悟空兔起鹤落,站定身形便提棒疾扫,电光火石间又是一招「猴子捞月」攻来。
他俩的武艺都出神入化,精妙绝伦,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缠斗了两百余招后,仍是不分胜负,但他们越战越远,不知不觉间已远离了灌江口,把相思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孙悟空见四下无人,虚晃一招,说道:「姓杨的,当年若不是太上老君帮你,你要抓住俺老孙请赏,只怕也是不易。莫忘了,我叫大圣,可你却只叫小圣。」杨戬道:「不错,大圣神功盖世,我从来就不敢小觑,不过你更应知道,你要抓住我去请赏,也不容易。」孙悟空悄悄道:「俺只是觉得好生奇怪,你是玉老头的亲戚,常言道血浓于水,为何你们竟会窝里反?真是有趣有趣。」杨戬道:「你是在幸灾乐祸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且战且行,心中均是暗暗钦佩对方,尤其是孙悟空,他成佛已久,平素全无与人切磋的机会,但又猴性难改,每次一打坐参禅便手痒难耐,如今好容易逮到一个活动筋骨的机会,哪里还肯错过?于是施展浑身解数,与杨戬斗得酣畅淋漓。他们打得看似激烈,其实没有一招是毒辣的杀着,至于王母的命令,更是早已抛到子九霄云外。
又斗了不知多久,孙悟空忽道:「上个月,我那呆子师弟跑来找我,问俺老孙当年华山之事,我哪里知道什么?不过就是曾收留过沉香几日,又教他几招武艺罢了,难道他劈山救母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杨戬怒道:「你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你这猴头当年偷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啸天又怎么会……」孙悟空奇道:「金丹?老官儿那里的金丹又炼了不知多少,与我何干?」杨戬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你吃掉的五葫芦丹药中,有一葫芦『琮云烟霞丹』,仙界诸仙若是有谁元神散轶泯灭,全靠安凝神还魂,便是一千年,也难得炼得一颗,岂是普通的九转还魂丹可比的?」他一想到当年跪在兜率宫外求药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暴喝一声,出招不由又快了几分。
杨戬与孙大圣在空中激斗正酣,密室中的啸天也等得焦心如焚。等待的时间百无聊赖,总是显得度日如年,十分漫长。啸天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更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又不敢违抗杨戬的命令擅自出去,于是只得在莲台上一圈又一圈地乱转。
鹰扬被他绕得头晕目眩,终于忍不住叫道:「你快停下来吧!不能去助真君一臂之力我已经够烦了,你却还在这里添乱!」啸天大感委屈,说道:「真君法力无双,根本不需要你的助力呢。」鹰扬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加用不着在那里乱转了啊!」啸天嘟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中不安。」
想容安慰他道:「不用着急,我也相信表哥的本领。若他当真不慎被擒,我又岂能躲在这里独善其身?」巴特尔立即道:「娘子,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誓死相随,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言悔厂想容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执起巴特尔的手道:「夫君……」两人执手相看泪眼,默默不语,浑忘了身外的一切人事物,只沉浸在自己的二人小天地中。
啸天一时看得呆了,半晌后方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夫妻啊,上穷碧落下黄泉……结了婚以后,人人都会变成这样吗?」
想容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笑道:「笨小狗,你说错啦。会让我们变成这样子,并非因为我们是夫妻,也并非因为我们成了婚,而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啸天闻言,更是惊讶,奇道:「相爱?两人男婚女嫁,不就是相爱吗?」想容见他问得理所当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要向他说明,却突然发现这个问题看似简单,真要解析得透彻,却着实不易,正不知如何开口,只听巴特尔道:「啸天,让我来告诉你。所谓相爱,就是指彼此喜欢对方超过自己,你明不明白?」他见啸天眉头,又摇摇头,显然似懂非懂,叹口气又道:「我们草原上的姑娘和小伙子相爱常常唱一首歌,『与妹妹对坐炕头上,脸对着脸想得慌』,有一个人,他明明就坐在你对面,你的心里却依然想他想得紧,巴不得和他融化在一起,变成一整体,这就叫相爱,你懂了吗?」啸天凝神一想,骤然发现普天之下,十方三界,还真有那么一个人,即使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也满心满眼都想着他,不消说除了杨戬,还会有谁?一得出答案,他心中大骇,暗道:「怎么可能?!戬是男的,我是公的,难道我们之间竟然可以相爱吗?可是……可是……」
只听巴特尔又道:「世间之人,于三种东西特别容易与爱情混淆,那便是友情、婚嫁与云雨之情。其实成婚的两人哪里就一定相爱?做不成夫妻的两人难道就不可以彼此喜欢?要是有朝一日,想容受她父母所迫,另嫁他人,我心里也绝不会怪她怨她,而会继续爱她,因为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也只有我一个。」想容道:「夫君,妾身就是死,也绝不另嫁他人!」巴特尔笑道:「我知道,我只是比喻而已。」想容道:「咱们不是早已立下誓言……」巴特尔道:「天荒地老,此情不渝;海枯石烂,此心不悔!」
鹰扬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暗道:「这巴特乐看似木讷呆笨,实则能言善道,甚不得能令想容仙子死心塌地如斯,真是教人佩服佩服。」
啸天听了他的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些日子来,他心中一直隐隐有个模糊的念头,正在日渐成形,然而却缺少最后的一道助力,使之成为一个具体而清晰的东西。他的思维简单,心思又全都倾注在杨戬身上,因此也不曾细细去整理这东西到底为何,今日被巴特尔一点化,方才骤然明白,原来那东西是一种感情,也就是「爱」。
自他修成人形,虽已有了数载的光阴,但杨戬一直对他冷冷淡淡,所以那爱情的种子便如同深埋在冬日的冻土中一般,无法破土而出;直到杨戬对他的态度改变了,那早已种下不知多少年的种子,才有了萌芽的机会,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任着那数千年积累下来的情感作为肥料,迅速地长成了参天大树。
不不不,一想到这里,啸天摇摇头。那大树哪里是最近才长成的?它早已存在于自己的心田里,只是自己迷了路,瞎了眼,没有看到它而已;也许有那么几次,自己甚至与它擦肩而过,却始终不知道那是什么,又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啸天一想通这个关键,突然觉得自己一刻也坐不住了,他恨不得立刻跑到杨戬的身边,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若是常人,即使陡然想通了这一节,只怕还会有些犹疑羞怯之情,会揣测一番对方的心思,但思想一向如单线条般直来直去的啸天若还考虑到这些,也就不是啸天了。他一念既成,便再也顾不得其它,愣愣地欲向莲台之外走去。
鹰扬见他神色有异,急忙一把拉住他道:「啸天,你疯了吗?」啸天道:「我没疯,我要出去找真君。」鹰扬骂道:「你懂事一点好不好?真君命你在此,你就听令好好待着!」啸天呜一声,委屈地道:「可是……可是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他说嘛。」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影跑进来。来人竟是沉香,只听他站在莲台气喘吁吁地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玉鼎真人会找上我娘,还四方联络菩萨仙尊,说是要联名上书,替舅舅求情?」想容喜道:「你是说玉鼎真人?原来他并没有回金霞洞么?」沉香这才发现她也在其中,叫道:「想容姨妈?你……不是失踪了吗?」但他随即明白过来,笑道:「哈哈,原来你和我娘一样,思凡!」想容脸一红,咳道:「没大没小!」
啸天问道:「沉香小主人,真君他怎么样了?外面的情况如何?」沉香看向他,眉开眼笑道:「啸天!你还是那么漂亮可爱,这些天我可想死你啦!」啸天听他答非所问,又气又急,几乎就要汪汪汪地冲他叫起来,但鹰扬赶紧捂住他的嘴,说道:「以真君的修为,天界哪个会是他的对手?」沉香撇撤嘴道:「当年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呢。」鹰汤冷笑道:「要不是你伤了啸天,真君心智大乱,十个你又岂是他的对手?」沉香心虚地道:「常言道射人先射马,我以计取胜,有什么不对?不过你也不要以为舅舅就真的所向无敌,他现在啊,正和斗战胜佛打得难解难分呢。」啸天拉下鹰扬的手,惊问道:「你说的斗战胜佛,难道就是从前大闹天宫的那个齐天大圣孙悟空吗?」
见沉香点点头,啸天顿时心慌起来。他回想起当年在花果山追捕那猴子时的一幕幕,虽然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了,但杨戬与之缠斗时的惊险情景却历历在目。他还记得最后,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上去,咬住了孙悟空的小腿肚,不过也是因为恰好那时孙悟空被金钢镯打中了天灵,正头昏眼花,他才能侥幸成功;事后,杨戬还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骂他太过莽撞。
伴随着回忆,一股温暖甜蜜的柔情也慢慢地弥漫在胸间。的确,自己很笨,可是想跟在戬的身边,替他排忧解难,与他同生共死的心意,却比任何人都更为真切啊!现在戬在外面激烈鏖战,自己怎么可以躲在这里作壁上观呢?即使违抗他的命令又有何关系,大不了事后被他打骂一顿就是了。
于是他咚咚咚地向前冲去,眼见就要踏出莲台,突然金光一闪,顿时被莲台瑞气形成的结界弹了回去。
鹰扬冷冷道:「你就死心吧,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沉香奇道:「啸天,你想出来么?为什么?」啸天叫道:「我要去找真君,你们不要拦我!」
沉香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笑道:「啸天,你要出来也行,不过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啸天道:「答应,别说一个,十个我也答应!」鹰扬喝道:「你别被他骗了,他如何知道打开莲台的口诀?」沉香得意洋洋地道:「我如何不知?这莲台是外婆所遗,舅舅知道,难道我娘就不能知道吗?啸天,我要你做我的宠物,你可答应?」
啸天不假思索地道:「我答应!」他全不明白沉香为何会提出这样稀奇古怪的要求,但对此时的他而言,没有任何事比出去见到杨戬更重要的事了。
沉香满意地点点头,口中念念有辞,莲台四周的结界竟真的分开一条尺余宽的缝隙来。啸天欢呼一声,躲过鹰扬的阻挡,一个纵身便已飞出了密室,向空中跃去。
沉香跺一跺脚,叫道:「别跑啊,你已经是我的宠物了!」说着也追了出去。
啸天来到云端,却不见杨戬与孙悟空的影子,他动动鼻子,也闻不到丝毫杨戬的汽味,反而有一股熟悉的脂粉香在云层中飘荡。他极目四望,果然望见远处一个纤细袅娜的身影,他高兴地大叫起来:「相思,你怎么也来啦?」
相思自他出府便已看到了他,大惊之下正想赶快遁走,不与他打照面,谁想没来得及。她听到啸天的呼唤,这些日子来压抑的思念之情顿时喷薄而发,双腿不听使唤地硬生生煞住了脚步,让她再也无法向前继续飞去。她突然想到:「对了,那日我发了誓,只说我不能再见啸天,可没说啸天不能来见我!」一想通这一层,她的心情立即变得无比的舒畅,笑吟吟地转过身,看着啸天向自己飞来。
啸天见她笑靥如花,似乎高兴得很,也没细想是何缘故,张口便问道:「相思,你看到真君了吗?」
相思的笑容一僵,生硬地道:「谁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啸天急道:「真君法力高强,纵是不能胜出齐天大圣许多,也不会败北吧?」相思抿嘴不语,心中倒巴不得杨戬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花流水才好,只是她知道啸天对杨戬忠心耿耿,所以才忍住没说,只问啸天道:「你出来干什么?」
啸天答道:「我要助真君一臂之力,打退孙悟空。」相思急道:「你怎么能去?他们是何等人物,更何况刀枪无眼,伤了你怎么办。」啸天道:「可是我担心真君啊。」
相思听他张口闭口,句句都不离杨戬,心情十分幽怨,忿然道:「你就那么希望杨戬得胜吗?你可知道,他把你打得遍体鳞伤的那一次,还逼我发下毒誓,从此不再见你?」
啸天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惊奇之余又感到茫然:「真君为什么不许你见我?」他心想:「若是真君命我从此不见相思,我纵然舍不得,也定然二话不说,再不与相思见面,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又听相思冷笑道:「你还不明白吗?杨戬他……他爱上了你,所以见我俩亲密,才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