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那卖了可换多少钱呀,纵使不能卖,也能以此攀个关系。真是!殷家从上到下,全是食米不知米价的主儿。“呃,我是说,呃……莫愁姐,公子不愿平白受惠,自尊自清,我们若坚持不收,岂不折煞公子清愿。再说,这只是暂且交给我们,以表明他的态度,届时我们自当上门奉还。”
龙天运似无意地再朝殷若然看了一眼。
怎么都是这个婢女在发话?龙如意觉得有点奇怪,正狐疑着,便听见龙天运说道:“不需什么理由。我决定的事,从来不需要理由。”眸中闪着冷中带炽的光芒。
跨过了那道“情槛”,走入“情门”,和他邂逅相逢了,不是吗?他临时起意兴走到这茶棚,万分之一的太巧合在这山间野棚相会、眼目相交——所以,还需要什么理由?
或根本,早也就写定的缘逢?
“收下。”又一声命令。将玉佩递给殷若然。“那我……呃,我们就不客气了。”殷若然连忙伸手接过玉佩。
“小——”奶娘要阻止已经来不及,惊诧脱口而出:“你怎么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年纪大思想守旧,这块玉佩,怎看怎像是信物、是定情。
小红不无好奇,凑过去瞄了几眼,说道:“这是什么?看着像是裂痕……”
“嗯,好像是。不过,看起来倒像是穿出云间……”
龙天运浑身一震,极不提防,眸中神情又惊又异。
“噫?”小红突地噫了一声,说道:“若然姐,看这色泽跟刻纹,这玉佩跟你以前戴的那块破烂玉坠子还真像,说不定还是同一块玉雕刻而成的呢。”“什么破烂玉坠子,小红,你别胡说。我找当铺问过了,那玉坠子可是上等的翡翠玉,可以卖个好价——”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蓦然住口。
龙天运眼神又是一惊,紧盯着殷若然。“什么玉坠子?”
“哦,”殷若然呐呐地:“我曾经有个玉坠子,就跟个铜钱似,中间有孔,通体翠绿,就像这玉佩一样,上头刻有龙……呃,我是说上头还雕有花纹。”“哦?什么样的花纹?”龙天运追问。
他为什么要问这些?殷若然不禁有些疑惑。“呃,就是普通的花纹。”对小红使个眼色,示意她别再乱说话。
县城那当铺掌柜细细鉴赏过那玉坠子后说了,要在那么小的玉坠子上雕刻出那样一条龙,且龙身上的鳞片栩栩如生,可见手工之巧、技艺之高。这种东西,只有身分高贵,比如皇亲或重臣或大富之家,才可能拥有由如此高超工匠技艺雕刻出的物品。
“那么,那玉坠现在何处?”
“唔……”问得殷若然一窒,面露困窘。
奶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急着要殷若然将玉佩归还,插嘴道:“不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快把东西还给人家。”拿过玉佩递还给龙天运。“龙公子,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报答什么的请不必了,我家小姐也不能接受您这块玉佩。”
“为什么?”
“您有所不知,公子。我家小姐原是翰林大学士殷重煜的独生女,与吏部尚书姚大人的公子从小指婚,老早就订下了亲事。我们此次进京,就是前来投靠姚大人的——”
“奶娘!”殷若然喊住奶娘,蹙了蹙眉,阻止她再说下去。
龙天运眼眸霎时冷冰起来,闪过一抹肃森。“你是说吏部尚书姚谦?”语气有点阴沉。
“是的。龙公子,您认识姚大人??”竟这般直呼朝廷大臣的名讳,奶娘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吞了吞口水。
龙天运置若罔闻,不理会奶娘的探询,转向殷若然,将玉佩塞进她手里。“收下。进京后,若是有任何困难,你就持这块玉佩到城东的“紫堇府”,自然会有人安排,龙某自当予以回报。”
“紫堇府!大哥——”龙如意有些愕然,不明白大哥心里究竟怎么打算,想当然那玉佩是给殷莫愁的,但殷莫愁既已和姚府订亲,他要殷莫愁到紫董府做什么?
殷若然看着手中的玉佩,将玉佩轻轻拢在手里。
龙天运冷眸带炽,目光掠经殷莫愁,又点过殷若然。“你等着。”
茶棚外金光点点,透过茅顶的隙缝,洒下许多疑窦,又为这场邂逅写下开头,注了一个缚情咒。
第2章(1)
“小姐,这边请。来人啊!给客人奉茶。请各位先在这里稍待,我马上去请大人和夫人出来。”
一路风尘,殷莫愁等人好不容易总算在天黑前赶进了城。带着几分情怯与强烈的不安,敲开姚府深宅大院朱漆红门。门房通报了总管。过了些时,总管方出来相迎,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们,将她们延请人外厅,命人奉茶,便匆匆入内通报。
“别担心,莫愁姐,你看总管对我们多亲切。这儿今后就是你的家了,你快快放心,可别再胡思乱想。”殷若然悄声安慰殷莫愁,想消除她的不安。
“我没事,若然。”殷莫愁回答得很平静。踏进姚家后,她反而不再像一路在脑海中揣想未明时的不安,抬头环顾四周一眼。
好一会,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接着进来一名身材中等、面貌几分神气、年纪大约五十开外的老爷,和一名略有一丝福态、神情精明严谨的妇人,后头跟着那总管和几名奴仆丫鬟。
“大人、夫人,这位就是殷家小姐。”
“你就是莫愁?让你受苦了。”姚谦走到殷若然面前,看她一身粗布衣裤,神情一副激动,眼神却文风不动。
“大人,您误会了,我叫若然,莫愁姐在这里。”殷若然赶紧澄清。
姚谦一阵愕然,又看看殷若然,才转向殷莫愁。
“莫愁?”殷重煜辞官归隐时,她才四、五岁大,看样子对儿时在京中的一切已不复任何记忆。
殷莫愁早已起身,这时走向前对姚谦夫妇行礼问好。“莫愁见过伯父、伯母。”
“你就是莫愁?已经长这么大了。上京来,怎么不派人先通报一声,我好派人前去迎接。”上下打量殷莫愁。殷莫愁小时他见过一次,已记不清是如何模样了。
殷若然垂手站在一旁,偷偷抬头打量姚氏夫妇几眼。
那姚大人也许已经冷静下来,乍入厅时脸上所现的激动已不复见,捋着灰白短须,眼光冷犀地打量莫愁姐。姚夫人则嗯一声,只是点个头,态度略显冷淡,看不出乍见故人之女的惊喜与激动。
“大人有所不知,”奶娘赶忙上前福礼。“进京前,小姐曾托人前来通报;我们家夫人也曾修书给大人,但不知怎地,都没有将消息带到。”
姚谦与夫人对视一眼,眸底闪过一抹不明的光。他点点头,明白什么似。“原来如此。你们一路辛苦了。”
“哪里。多谢伯父关心。”殷莫愁颔首答谢。
“不必多礼,你那边坐着吧。”姚谦微微又点个头。“你一个女孩家,抛头露面的,赶那么远的路,也真是难为你了。”姚夫人丹凤细狭的眼半眯盯着殷莫愁,嗓音尖细带锐,明着听来像是在称赞关心,话里那语气却遮遮掩掩地带一些不以为然。
殷莫愁似乎没听出姚夫人口气里那一丝不以为然,倒是经验世故的奶娘,老皱的脸皮浮现一丝尴尬,瞅了瞅殷若然。
姚谦接着询问殷莫愁一路进京的情形,嘘寒问暖一番,聊表关心,不冷不热。姚夫人偶尔插问一句,细狭眼里琢磨什么似,挑剔般地打量着殷莫愁。
殷莫愁谨守分际,问一句答一句,小心翼翼应对。她本来就没有期待一场温馨感人的相会,或是任何盛情的迎接,对姚谦夫妇不冷不热的态度,因为没有期待,也就不感到失望。
“你们连日辛劳,一定累了。我这就叫人把客房整理妥当,让你们早点安歇。”姚谦东说西扯,却一直没有提到殷莫愁的双亲,也没问起她为何进京。
奶娘忍不住抢空诉难说:“大人,不瞒您说,我们此次进京,是专程来投靠大人您的。我们家老爷两年前因一场恶疾去世,夫人受不了这打击,一病不起,也在一个月前跟着去了。夫人临去前,惦着小姐没人照顾,让人捎了信给大人,想请大人派人接小姐到京里来,可是,没等到消息,夫人就过去了……”说着哽咽了起来。
“你说什么?殷兄和嫂夫人都故逝了?”殷莫愁父亲过世时,就曾派人给姚家捎了信息,姚谦这时却表现得惊讶错愕,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原来大人您什么都不晓得。”本来奶娘看姚谦态度冷淡,心里还在怀疑,但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我家夫人——”她还待说话,厅外传来嘈杂的声响,姚谦独子姚文进气急败坏地问道:
“我爹呢?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少爷,您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在大厅,有客人呢。”
“客人?又是跟哪位大人在商量什么要事是不?”
随着说话声,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走进厅中,脸上有些浮肉,但不失文秀,眉色间也带几分神采,惟眼神稍显不定。
“爹——”他一走进厅中,便径向着姚谦说:“相府那件事,你怎可不先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答应——”
“别说了!”姚谦沉下脸,打断他的话。“先别提那件事,过来见过你莫愁妹妹。”
“莫愁妹妹?”姚文进愣了一下,这才转身。只见厅中坐着一个相貌清丽、但略显疲惫的女子。
名叫莫愁,风露清愁的清冽气质与她的名字却全相悖离,有一般大家闺秀的婉约,但缺了些许娇羞。
“莫愁见过姚少爷。”殷莫愁起身答礼。
姚文进堆起一脸笑容。“叫少爷什么的过于生疏,叫我名字即可。我不过痴长你数岁,殷妹不必多礼。”态度显得极是平易可亲。
殷莫愁抬起头,平视着姚文进,见他笑容可掏,堪称文秀,但说不上哪里不对,有种不协调感。
姚文进微微又一笑,说:“我们这是第一次相见,殷妹果然如我想象中的青雅。”
“莫愁不敢当。姚大哥才学兼修,气宇不凡。”殷莫愁客套答应。
“殷妹过誉了。听说你从小好学,饱读诗书,满腹的学问不比一般士子差。”姚文进眉眼微挑。姚家少爷一表人才,又得父荫,锦绣前程可期,是京城里各大家闺秀千金理想的如意郎君,不少名门官宦都有意与姚家攀亲,就连当朝的宰相也不例外。相府与姚家过从甚密,时相往来,已相互派人说亲。
这番话惹得姚夫人柳细双眉紧蹙起来,轻轻哼了一声。
殷若然心头一紧。殷莫愁没留意,说道:“我只是粗通一些文墨罢了,不比姚大哥满腹才华。”
姚文进轻声一笑,问道:“殷世伯和伯母可好?怎么没和你一道上京?”
“我家老爷和夫人都已过世了,公子。”奶娘抢得机会,重缀起先前中断的话题,眼眶先就红了起来。
“殷世伯和伯母他们——怎么会?”姚文进吃惊不已。
奶娘不厌其烦,又将事情重头说了一遍,泪水和鼻水糊了一脸。“原来如此。殷妹,你要节哀顺变。”姚文进了然地点点头,表情哀凄,语气非常真挚诚恳。
“公子,莫愁小姐举目无亲,只得前来投靠。今后,盼你能好好对待莫愁小姐,别让她再吃一点苦。”
“我明白。”姚文进说:“殷妹,如果你不嫌弃,从今以后,就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
“我就知道公子一定会这么说,莫愁小姐跟着你,那我也就放心了。”奶娘宽心安慰地笑起来。
姚谦和姚夫人冷眼旁观,没做任何表示。
“进儿,这事你爹自会作主。莫愁才刚到,一定累了,先让她好好休息。”姚夫人口气关怀,却抿紧了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娘,殷妹初来,难免有所不安,我只是希望她不必感到拘束。”姚文进说:“殷妹痛失怙恃,她与我们关系又不同,需加好好照应才是。”
他转向殷莫愁。“殷妹,你就放宽心住下来,把这里当作是自个儿的家,不必拘束。”
“咳咳。”姚谦干咳了两声,转开话题说:“进儿,莫愁她们一路辛苦,才刚抵达,都还没能喘口气,你别一直跟她说话。”脸色一整,端姿敛容,转向殷莫愁,一脸和蔼。“莫愁,我看你大概也累了,今晚就早点歇息,有什么话,等改天再说。”
“那就麻烦大人了,多谢大人!”奶娘总算松了口气。
姚谦点个头,转头吩咐一旁的丫鬟说:“带小姐等人回房去歇息。”厅外天色已黑,长廊如夜。殷莫愁偕着殷若然与小红奶娘,随着丫鬟一步一步穿过黑暗走向廊底。前头有名家丁点起了火,两旁的灯火乍然窜燃,照落下一大块一大块的阴影,阴森地覆罩在长廊上。
在姚家待了数日,除了每日晨昏向姚老爷、夫人请安,殷莫愁一如旧时,过着闲淡幽僻的生活。每天不是读诗诵词,便是默对楼窗;偶尔对空一声长叹,为落花愁,感流云散,替墙头枝叶说寂寥,沉酣在一种脱离现实的意境里。
“莫愁小姐,你如果有空就多下楼去陪陪夫人,陪她说话解闷儿,顺便做一些针黹的活儿,别再读那些什么诗、做什么文章的。”奶娘看她丝毫不懂得逢迎讨好,不禁为她感到忧心。
“是啊,小姐,奶娘说得没错。”小红虽不若奶娘那般忧心忡忡,也觉得奶娘说得有道理。
虽说殷莫愁是姚家未过门的媳妇,身分自是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总不比从前在自个儿家里;便何况,她们在姚家没有一点依恃,待人处世一点也轻忽不得。
殷莫愁放下书,叹了口气,口气很无奈:“奶娘,你明知道那些我是做不来的。”
“话是没错。”奶娘也叹气。“可是,莫愁小姐,咱们现在可不比从前在家那样。你现在算是人家的媳妇了,有些委屈总是要忍耐。”
“那些剌绣的活儿你又不是做不来,退一步,陪夫人聊天、说些体己话总行吧。”小红帮劝道:“莫愁小姐,你就把姚夫人当作是死去的夫人,陪她说笑、料理家务,讨她欢心高兴,也好得疼。”
奶娘跟小红苦口婆心,就怕殷莫愁孤高的性情不讨姚夫人欢喜。深院大户人家,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如何“做人”,面面倶到,好讨人喜爱;殷莫愁却在“作诗”,且幽僻多感,不重人情世故,也不管逢迎笼络的必要。
“那不一样的。”殷莫愁颦眉看着奶娘跟小红。“实在说,我根本不知道能陪姚夫人说些什么。”
“莫愁小姐,你怎么也变得跟若然姐一样。”小红眨眨眼。“奶娘让若然姐把事情跟姚大人说清楚,若然姐也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