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清楚皇上的打算。”
龙如意暗叹口气。皇兄向来冷漠英明,治事有据,并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却将殷若然强留在紫堇府,又将随身的龙纹玉佩给了她,并且执意接她入宫。
“皇上已决定要接你入宫。”他瞧着她。
“我了解皇上的个性,他一旦决定的事,绝不会改变。”顿一下。“其实,我并不希望你进宫——”直觉她不适合在宫中,无法根植在宫中的土壤。
“我也不想啊。”殷若然愁眉苦脸。“王爷,你能否帮帮我跟皇上说说。这件事只有王爷才办得到。”
“若然小姐,”龙如意犹豫又为难,摇头叹道:“你应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皇上他——”
“皇上后宫佳丽无数,并不在乎少我一个。求求你,王爷,让我离开这里……”殷若然急急地打断他的话。
龙如意一时怔住,不知该说什么。“若然小姐,天下女子无不希望能进宫服侍皇上,得到皇上的宠爱,你却……”有心相助,却无能为力。
殷若然也知是强他所难,遂不再强求,不意从怀袖里掉落出那块翡绿的玉佩,划出一道灿翠的光。
龙如意弯身捡起。“这块玉佩,你尚未归还皇上?都随身带着?”将玉佩递还给她。
“还了。但皇上忘记收回。”殷若然微颦眉,不急着伸手去接。
楼外日已黄昏,黄金色的光偏射照映她的怔愣。看见那块龙纹玉佩,她彷觉就像看见龙天运一般。真是!当初她还想着可以卖个好价钱。
“怎么了?”龙如意不禁纳闷,靠近她一步,俯脸看着她。
殷若然恰巧抬起头来,两人的脸形成一种疑似慕情的仰度,尽在不言的无语相对。
“你们在做什么?”就有那么不巧,这一切恰撞人龙天运眼底。他紧抿着唇,站在那里,目光紧锁殷若然。
他从末见过她那种表情。她仰着脸站在厅中,厅外是如宝石璀璨的黄昏,照得那无尽的长廊一片如金的延伸,亦照映得她脸庞彷佛有一股流动的生气,亮晶晶的,掠过她朱红双唇,反耀在她的眼眸闪光里。尤其她身穿一袭水红绸子紫缎镶边衣裙,双肩斜峭,脖颈微仰,柔情中带有一种纤弱情感,霞红穿透屋顶青色琉璃瓦,照映到她身上,竟混融成一种柔美的紫光,彷如魅影,又透明清澈得不沾一点混浊。整个人被笼罩在流晃的七彩中。
他简直怔住了,心里猛烈一震,深受撼动。
一开始,他看上了,想拥有,就拥有。他向来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也没人敢轻拒或反抗。但殷若然不肯曲意迎从,愈得不到,他愈执着;愈受到拒绝,教他愈是渴望;渴望她的全部,身与心与一切。但那笑意并不是对着他,心田极突然地涌起一股酸醋滋味。
“皇兄。”龙如意转过身,一脸坦然。“我听说若然小姐在紫堇府,特地过来探望她。她不小心将玉佩掉落到地上,我替她拾起,正想交还给她。”
“是吗?”龙天运走近,看清了他手里拿的玉佩。
“那原就不是我的东西,还请王爷物归原主吧。”
“你——”龙天运沉脸逼向她,但见她面无表情,脸上的生气全然沉寂,眼神空洞地朝他看来。
他蹙紧眉。为什么?宫里的妃嫔看着他的眼神都是黏腻多情,浓得化不开,她的眼神却是这般空无,完全不将他放在心上。
见她目光一转,移步想退开,大声喝住。
“站住!”她竟然无视他!竟敢如此无视他!“你竟敢无视朕!”
“若然不敢。”殷若然垂首,恭恭敬敬地。“皇上与王爷相叙,若然该当回避,所以僭越了。”
那垂眼、那敛目、那恭敬-就是这样!似恭敬若敬畏,谨守她的身分,却十分生疏。他明白,倘若他要她的身子,她或许也会用像这样恭敬的态度对待,不会违抗;但他不要那等可恨的、等同木然无心的恭敬依顺,他要的更多、还要多,他要她那颗——
“收下。”他大步走向前,用力抓住她。“我要你随时带着它。”
那么用力,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皇上……”龙如意着急地上前。
“退下!”龙天运低喝一声,声音充满不满和怒涛。
龙如意不解他声音里的不满怨怒,担忧地转向殷若然。殷若然强忍着痛,说道:“皇上,皇上抓着我,若然无法收取玉佩。”
龙天运哼了一声,放开她,看着她将玉佩收入怀里;而后,注视着她缓去的背影,最后才回过身,脸色一沉,说道:“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龙如意恭敬地说:“我有件事想对皇上说。”
“什么事?”龙天运睨他一眼。“皇上,你真的打算让若然小姐入宫吗?”
“是又怎么样?”
“我担心,以若然小姐的个性,无法适应宫中的——”
“这件事轮不到你操心。”龙天运根本不听他把话说完,剑眉一扬,目光冷沉。
语气里的不满让龙如意微讶。“如意不敢。我只是——”
“好了,”一个不悦挥手。“若然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事。”
龙如意不死心,又说道:“可是,皇上,你一意要殷若然进宫,杜邑侯府会怎么想?太后那里——”
“这件事不用你担心,”龙天运又打断他的话。“你只要管好你的“紫静王府”便够了。如意,不必对若然过度关心。”
龙如意一怔,这才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的,如意明白。”
“明白就好。”无心再听皇弟多说,拂袖离开。
沙漏滴滴,黑夜如镜。殷若然睁着眼,怔望着黑夜,听着更深而辗转反侧。恍恍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夜凉如水朝她淹来。她怔立着。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月华淡,天清人寂,空照情怀。
她暗叹一声,太多的愁绪做底,扰得她满腔烦乱。满怀心里事,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晓。
楼房内一片静寂。她和衣躺下。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龙天运冷峻的容颜。
她不断摇头,想摇碎脑海里那影像,偏偏她愈想抹消,那影像愈加清晰。如此辗转反侧,脑里、眼帘里,全充满了龙天运的存在。
一直到黎明时分,她才朦胧地睡去。忽而她一身大红嫁装,凤冠霞帔,站在那山头的茶棚前;她身前一道虚掩的门,上头写着“偿情门”,有个声音低低在她耳畔絮语说入此情门一笑逢。她推开了门,跨过那门坎,踏进那扇门——
一双手突然迎现在她面前,她握住那手,缓缓抬起了头——
第7章(2)
“小姐,小姐。”声声叫唤催醒了她。“翠竹?”
“我看你睡得熟,本来不敢叫你,但已经近午了,小姐你也该起来梳洗吃点东西。”
近午了?她居然睡得这么沉。她任由翠竹替她梳妆,眉心微蹙着,似有什么心事锁在上头。
整个午后,她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想着那个梦想出了神。也许是日有所思,困惑着她,接连两三天,她睡得极不安稳,总是一身大红嫁装,跨过那门坎,踏人那扇门;垂条的茅草成了喜艳的帐帏,一道模糊身影等着她,她缓缓抬起头——红红烛火映耀了她的眼,那人含笑朝她走近,俯身向她,面目总是
辨不清,耳畔有低低笑声,说他在为她渡气……
那究竟是谁?红烛昏帐帏,她总是看不清……
独自凭栏,午阳照得愈是昏懒,教她愈觉得恍惚。庭园一片绮丽,风来盈香,吹得人先陶醉。她不禁闭上眼,突听听得有人叫唤,回过头去,只见龙天运含笑朝她走来——
“小姐!”突然又是一声叫唤,那片绮丽花海氤氲模糊如梦。
她猛然怔醒,眼前映现翠竹关切询问的俏脸。
她居然白日作梦,恍怔中看见龙天运……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起幻影,幻见龙天运?
“小姐,你怎么了?我看你这两天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禀告皇上,请太医过来?”翠竹担心地看着她。
“不,我没事。千万别告诉皇上。”她连忙阻止。见翠竹仍一脸不放心,勉强微笑,说道:“我真的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疲倦,你不必担心。”
“真的?皇上交代要好好照顾小姐,如果有什么差错,皇上怪罪下来,翠竹可担待不起。”
“我真的没事。”她再次保证,安抚翠竹的担忧。“你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她屏退翠竹,却了无睡意,望着远处发呆。“小姐,有人想见你。”一名侍女进来禀报。
殷若然觉得奇怪,随侍女前去。
“莫愁姐!”厅中坐着的,竟是殷莫愁。她连忙奔过去,握住殷莫愁的手,急切问道:“莫愁姐,你一切可好?”
“我很好。”殷莫愁抽回手。“姚大人对我照顾有加。”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顿一下,忽然觉得奇怪。“莫愁姐,你怎么来这里的?”
“有位善尚大人到姚府,姚大人就让我跟着他到这里来。”
原来是龙天运的安排。她应该想得到的。
殷莫愁默默看着她,脸色有些幽怨。忽然说道:“为什么是你?”
明明她与那人先有了那命定般的相视……
“莫愁姐……”殷若然一呆,随即明白她应该已知晓此事。看见殷莫愁脸上幽怨神色,不禁又是一呆。“莫愁姐,你喜……欢皇上?”
“我也不知道……”殷莫愁摇摇头。“茶棚中看见那人,我感到心中一动,但又想我已指婚姚府少爷,再不可能……”又摇了摇头,发鬓上的金步摇纷乱摇晃。“但那人看上的不是我……”
“莫愁姐……”殷若然不知该说什么。她不知道殷莫愁竟有这样的心思。“莫愁姐,你想进宫吗?如果莫愁姐愿意,那——”
“别说了。”殷莫愁打断她的话。“既然不是我,那就让我自己选择吧。若然,我不想与姚少爷成亲。”
殷若然点头。“我明白了,莫愁姐。”
殷莫愁离开后,殷若然怔怔地坐在那里;好一会,才叹息一声,起身走往花园,在庭廊上,迎面遇见一名侍女领着一人走来。
“若然小姐!”那人见到她,欣喜叫唤。
那名侍女头垂得很低,对她行个礼,就急忙下去。
“姚少爷?”竟是姚文进,殷若然不无意外。
“你怎么会来这里?”奇怪他怎么能进得府来。
“我买通了侍女。”
难怪方才那名侍女会急急忙忙地离开。
姚文进又道:“没想到若然小姐才是学士大人之女,你可瞒得我们好紧——”与他爹都看走了眼。
殷若然不语。姚文进跟着说道:“殷妹……我是说莫愁小姐很好,已经吩咐下人好生侍候着。”上下打量,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看走眼。
殷若然点个头。问道:“姚少爷找我有什么事?”
“若然小姐,我是想请你帮个忙。”当听说她才是殷重煜之女,皇上打算迎她入宫时,他爹娘不知有多震惊,自己也是惊讶至极。
“我能帮什么忙?”殷若然觉得奇怪。
“皇上有意赐婚一事……”姚文进顿一下,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实不相瞒,我爹属意与相府联姻,如果皇上赐婚,那……”又顿一下,“其实,若然小姐,你也明白莫愁小姐并不喜欢在下,对吧?”
原来姚文进并非无自知之明。想来他虽然爱好美色、颇具野心,但在她们投靠姚府这段日子,姚府算是颇善待她们。
姚文进冷不防执起她的手,殷若然吓一跳,立即收回手,但很快又被他紧捉着。只听得他说道:
“若然小姐,请你千万答应帮我这个忙。不,是我们整个姚府都要靠你了。皇上这么宠爱你,请你帮忙在皇上面前进言,赐婚我与相府千金。至于莫愁小姐,我会像亲妹子一样待她,帮她找个好人家——”
“姚少爷!”殷若然用力抽回手,“你有话就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啊,真对不住,我太激动了,请若然小姐莫见怪。”殷若然发髻斜堕,额前掉落一些发丝,随风飘拂,落英飘飞在她身侧,光影流动,极是炫目。心中不无可惜,他怎么就没早发现呢。
“若然妹子——”企图拉近关系。
“姚文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禁苑。”龙天运不知何时进来,站在庭廊一端,冷冷瞪着,并不大声咆哮。
“皇上?”姚文进一阵错愕。
“来人!”卫士应声而来。
“将这人拖下去。”恨恨地哼了一声,袍袖一挥,转身大步踏开。
“皇上!若然小姐!”姚文进被卫士拖了下去。
殷若然一急,追上龙天运,焦急喊道:“皇上!”
龙天运置若罔闻,一路直冲回殿房。侍女倒茶来,他将杯子扫落到地上,杯子应声而碎,低喝道:“全部滚出去。”
神色冷凝,看不出情绪起伏,然眸中如有一团火,狂肆在燃烧,一靠近便要成灰烬,吓得所有的人全躲得远远的,噤声不敢靠近。“皇上,姚少爷只是有事相告。”
“住口。”冷眸里冒出火花,“你还想为他求情?他胆敢无视皇令,擅闯禁苑,罪不可赦,朕绝不轻饶。”
龙天运发怒时,语气冰冷至极,冷到成静,怒气未形于色。殷若然明白他愤怒至极,担心他一怒之下杀了姚文进。
“皇上,您请息怒。”殷若然不无畏惧,勉强壮起胆。“为什么?”龙天运忽然攫住她,抓得很紧,存心折断她手腕似。“既然你这么舍不下他,朕就教你永远见不着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殷莫愁心中大惊,竭力不叫出声。
“皇上,您误会了。”
“误会?”龙天运冷笑,不想再听她多说,高声喊道:“来啊!立刻备轿,摆驾回宫!”
不管什么宫规了。他是一国之君,皇朝江山都是他的,什么宫规也是他订的,就算不是他订,是由皇朝先祖留下,但江山是他的,他说的就算数。
“朕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第8章(1)
“太后殿下,前些时日皇上将一名女子安置在紫堇府,不知殿下听说了没有?”太傅坐在下首,恭敬说道。
“怎么回事?”太后正喝着茶,抬起头,放下茶杯。“据说是前翰林大学士殷重煜的女儿,名叫殷若然。”
“殷重煜?”太后略微思索,“先皇在时,确实有位翰林大学士名叫殷重煜,可是这个殷重煜?”
“是的,太后殿下。”杜邑侯妃回道。
“我记得殷学士似乎很早就辞官,他的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据说那殷重煜夫妇都已因病亡故,日前其女殷若然带着仆婢上京投靠殷重煜故旧、吏部尚书姚谦姚大人。”
“既是投靠姚谦,又怎么会跟皇上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