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安全起见,皇上来永晴宫的次数与时间都多,外界只知道如嫔是突然染病而亡,慧慈公主则是思母太过,半夜离开寝宫不小心跌倒昏迷,因而受冻死亡,但实际原因,夏皇后可是巨细靡遗的告诉老臣了。”镇国公娓娓道来缘由。
靳成熙黑眸半眯,“这事并未完全结束,朕仍派人在调查,只是朕的安全有齐聿这禁卫武官率大内高手保护,他们也做得很好,不用再添人了。至于永晴宫原来的侍卫、宫女,也是朕精挑细选过的,已足以护卫娘娘和公主,那些多余的生面孔就不需要了。”
“皇上乃一国之尊,安危可是首要之事。”勇毅侯不得不开口,那些调派过来的可都是他的人。
靳成熙冷笑,“还真是连朕的家事也要管?但这件事,朕偏要自己安排。”
“侍卫已然调动,请皇上配合。”镇国公又拱手道。
“镇国公!”靳成熙动怒了。
镇国公也有他的坚持,“夏家忠心耿耿,推举靳家成王、侍奉辅佐也是尽心尽力,皇上可别因为听从了哪些阿谀奉承的是非之言,便不再将老臣放在眼底,执着已见。”靳成熙勃然大怒,“说这么多,就是要朕对镇国公等人唯命是从喽?”两人脸色大变,急忙躬身拱手,异口同声的道:“臣不敢。”
“很好,这事朕说了算,再出言就是忤逆圣意,依律当斩!”靳成熙脸色铁青的撂下重话,宫里才刚添两条冤魂,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懦弱的资格。
两位大臣面色惨绿,却什么也说不得,只能尊重并承诺会告知太后,便行礼退出御书房。
并肩走在回廊中,镇国公心里忿忿不平,勇毅侯的情绪却很复杂。这次的侍卫调动,是由藏有私心的镇国公主导,但镇国公虽然觊觎皇位,却也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绝不会动到他女儿,所以这次有人在糕点内下毒藏针之事,为取信于他,镇国公还立毒誓表明非自己所为。
然而,事关女儿的生命安全,勇毅侯只得再进宫问夏太后,一旁的夏皇后倒是直言了,说再懦弱的女人一旦起了妒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意指此事真是如嫔所为。
可他跟女儿一样,其实不认为下毒的是如嫔,只是苦无证据,莫可奈何。
“我们直接去见太后吧。”镇国公突然开口,打断了勇毅侯的思绪,他连忙点头。
两人进到夏太后的寝宫后,随即将刚刚的事略为转述。
夏太后先是拧眉,又见镇国公怒气冲冲,勇毅侯神色却一如往常,从神情上难以看出心绪,于是道:“这样吧,近晚膳了,哀家备一桌酒菜,边吃边谈。”片刻之后,在陈年酒香和菜香肉味四溢下,镇国公、勇毅侯边吃边喝,夏太后静静的吃着饭菜,看两人似乎消了刚刚堵的郁气后,她屏退闲杂人等,再命几名亲信侍从二站在厅堂外把风,这才放心的开了口。
“皇上最近皇威很大,当年的小犊牛,看来真的变老虎了。”
“还记得数月前,咱们合力要将他的亲信齐聿拉下,那时他捍卫齐聿时,就见其威武气势了,咱们再不压制,日后只怕制不了他。”镇国公已有先见之明。
勇毅侯却是没接话。回想当时皇上所展现出的胆量与气魄,其实是令他心惊、震慑的,再加上皇上近期所为大放异彩,令他的心逐渐动摇,尤其见到女儿日益光彩的幸福神态,他不禁开始反问自己,真的要配合夏家对付皇上吗?
“其实,目前就是勇毅侯的闺女时月纱最受圣宠了,有些事该从她那里下手才是。”镇国公突然将矛头指向他。
勇毅侯连忙拉回思绪,直视他道:“纱儿自小性子娇憨,从她那里下手,反而容易坏事。”这是就事论事,武人性格也让勇毅侯心中没有太多权谋,他会跟夏家结盟,纯粹只是为了自保、留后路。
“勇毅侯说的没错,她才要十七岁,连孩子也没生就将慧心公主揽过去扶养,哀家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心机,她能帮上什么忙?这一次能逃过毒糕点事件,也只是她幸运而已。”夏太后是真的不看好她。
她跟自家侄女都一样,一颗心全向着靳成熙,能成什么大事!
勇毅侯没说话,心里很感谢老天爷,因为连李凤玉埋伏在宫中也未曾探得这妆阴谋,单纯又备受他保护而长大的女儿能逃过这一劫,也只有“幸运”能解释了。
“那么,太后说说看,此次逮到机会调动侍卫,就是为了日后的大计,但皇上已非咱们可以操控的,又该如何是好?”镇国公难掩懊恼的道。
勇毅侯也沉默的看着夏太后。
但夏太后没出声,看来似乎心情还不坏,轻啜一口酒,嘴角微扬。
“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吗?”见状,镇国公放下酒杯,好奇的问。
“没有,柏松就要返回皇城,再也不离开了……哀家一想到再过不久便有他作陪,心情就好。”
“也是,太后千盼万盼的总算盼回柏松,虽然他是臣的儿子,但却比较像是太后的儿子,老将太后的期待放在嘴上呢。”镇国公笑说着,虽然是自家人,但妹妹贵为夏太后权势更高,他也得谄媚一番。
夏太后一听,笑得阖不拢嘴,不过有些话还是得说白了。
她笑容一敛,看向勇毅侯,“哀家要提醒你,纵然你的女儿备受皇上恩宠,但咱们可是自始至终都在同一条船上,要翻船也会一起翻的。”
“老臣明白。”勇毅侯点头。
“太后,勇毅侯对靳家丧失信心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臣并不担心,倒是这个年一过,恭亲王也要回来了,届时皇上身边多了他,就是如虎添翼。加上西北这一战也为楚穆王朝打出了威望,这段日子以来一车又一车的物资又不停送过去,替靳成熙拢络了北方各异族的心,这对我们实非好事,日后要动他只怕是更难了。”镇国公眯起眼,愈想愈不安,靳成熙的气势愈旺,夏家要登皇位将会难上加难。
夏太后倒是显得气定神闲,“放心吧,在恭亲王回来前,皇上也许就已被我们解决了。”
两人大大的一震,再细听太后的下一步棋,外头的风雪,也愈下愈大了。
第5章(1)
风雪仍呼呼的吹,远在西北的月犁氏族部落,一车又一车的补给物缓缓送达。
“马车来了,大家快来帮忙啊!”
这些马车上全是谷物、布料和农作种子,甚至还有工艺、农作等书籍,穿着毡皮服饰的月犁氏族人一边吆喝着,一边帮忙将马车上的东西一袋袋卸下。
这个寒冬依然冷冽,但族人们早已习惯在这样酷寒的天气里活动,何况战争已结束,他们原本对未来生活的担忧都在恭亲王的主导下迎刃而解,甚至还能有过年的氛围出来,众人脸上都可见笑意。
此刻,靳成麟从大帐内走出来,与老副将谈了一些话,再向他们这些搬运物资的族人点个头,便又转身走入大帐内。接着,就见慕容淼淼从帐内走出来,娇俏的脸蛋上有清楚可见的怒火,显然又是出来“消火”的,通常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几口冷空气后,就会转身又进大帐内了。
这段日子以来,月犁氏族人、长老们对于由公主来服侍恭亲王的生活起居,其实是乐见其成,虽然他们实在不明白恭亲王在想什么。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因为族里无论已婚、未婚的女人看着他的表情都是羞答答的,全巴不得能替代公主伺候他呢。
他们也不是不喜欢公主,而是公主自从一年多前从马背上摔下来后,就精神异常,常常自言自语,说些别人有听但没有懂的话,像是!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要回去!对,先睡觉吧,也许一觉醒来,我就能回去了……”
“我不是慕容淼淼,也不应该在这里……”
在这期间,族长慕容三武曾找来多名大夫替她看病,却也找不到病因,只能说她中邪了,为了她好,他这兄长只好将她软禁起来,想不到这次月犁氏战败,族长自戕,她恢复自由了,却又要恭亲王带她回中原,他们虽不解但也只能祝福,毕竟没有一个族人有能力照顾胡言乱语又金枝玉叶的她……大帐内,靳成麟正在看着皇兄派人送来的信函,并把命令交代给手下,要他们做准备。
“皇上在初春融雪后将派人过来,那些人中多是擅长水利之人,他们会在这里进行勘察并绘图,待天气一好,即能动工兴建水渠,以利农作生长……”
“王爷会待到那时候?”一名手下问。
“不会,本王会更早走。”靳成麟边说边看向在另一边、正在擦拭柜子的慕容淼淼,就见她动作一停,还低下头,很努力的竖直耳朵听他们的交谈。
“那王爷真的会带她走吗?”这早已是公开的问题,手下也忍不住问了。
“这个……”靳成麟迟疑了,也见到慕容淼淼咬住下唇,眼睛冒火,擦拭柜子的手动了起来,愈擦愈快。他忍俊不禁的想笑,但及时憋住了,就在她准备抬头瞪向他时,他赶忙开了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慕容淼淼本要抬头,一听这话又急急低头。呼!好在没瞪他,不然也许他就不是这么回答了。她在心里暗暗松口气,殊不知将她一切神态全看在眼里的靳成麟简直要笑翻了。
好一会儿后,待慕容淼森将一些待洗衣物抱出大帐、再回到帐内,已是掌灯时分,看来有人准备洗澡了。
一个大大澡盆里已经备妥温热的洗澡水,靳成麟正准备要脱去衣袍,在见她进来后,便道:“帮本王脱衣服,待会儿再替本王刷刷背。”他说得还真顺口咧!她大声拒绝,“不要,我还想嫁人呢,而且嫁的对象一定吓死你。”
“是哪个乞丐?还是哪个眼瞎的?那的确会吓到我。”靳成麟还一副煞有其事被吓到的模样,直拍着强壮的胸膛吐着气。
“你——”她气得语塞。
“慕容淼淼,你好歹也是一个部落公主,射箭骑马不会,诗词或琴棋书画也不敢示人,女红更是惨不忍睹,个性更糟,完全说不上善解人意、温柔婉约……”他一一挑明在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后,他的观察。
慕容淼淼咬着牙。眼前这个过去在她眼中聪明有魅力的英俊男人,现在根本哈也不是,只是个爱挑她毛病的讨厌鬼!
对啦,她什么也不会,因为她爹娘一向宠她,再加上她性子急,女红刺绣、吟诗、弹琴她一点也不喜欢,所以每一样都学得马马虎虎的,哪知有一天她得要替人缝衣服?缝得四不像、穿不得,这也怪不了她啊。
至于骑马,她真的很行,但要她一边骑马一边射箭?她当然不行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跟部落女子的体力绝对有着天壤之别,加上她也不想自己落马摔断脖子,当然就谎称连骑马都不会了,没想到他记得这么牢。
靳成麟笑看着气到美眸冒火的慕容淼淼。这些日子两人常斗嘴,再加上她的喜怒皆形于色,每逗她必中,这可是他在这蛮荒之地唯一的娱乐啊。
“怎么不反驳了?”这样很无聊呢!
“别装了,你不说话时,虽然神韵气质皆美,但只要一开口就现娇蛮,若非长得还可以,你根本与一头母夜叉无异。”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头!你当我是牛还是猪?可不管我是牛还是猪,你都跟我一样,骂我就是在骂你自己!”她不甘示弱的握拳朝他吼叫。
“呵!挺有泼妇姿态,原来是河东狮啊?本王失敬、失敬了。”他笑眯眯的拍手道。
慕容淼淼咬紧牙关,气到说不出话,气到想咬人——咬他的肉!
他跟她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差别有如天跟地,尤其身在这里,他竟然也学那些蛮子大口喝酒、大声说话,根本就是野蛮人,完全不见他在皇宫中的风流倜傥、斯文尔雅,且还不时的对她指挥东、指挥西,嫌东嫌西的……怎么会这样?
她上上下下的横看竖看他,确实是她心仪之人啊,还是他身躯里面也换了个灵魂?
靳成麟见她脸上露出一副“相见不如怀念”的失望与无奈,浓眉不由得一蹙。她这种表情他看了不下数十次,但问题是,他们之前不曾相识吧?
摇摇头,见她就要往里面的寝卧走去,他上前挡住她,“你还没帮本王褪去衣裳。”
“我不会,也不愿意!”她火大的再次拒绝了,然后连珠炮似的吼了他,“还有,你要本公主照顾你,还要做到衣不解带、无微不至,那是不可能的。我从来就没有服侍过人,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啊?”她气呼呼的走到毡垫坐下,双手撑颊,光气都气死人了。
但下一刻,她就被他揪着衣领整个人拉了起来,“现在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再生气,还是得认分。”他在笑,但她笑不出来,只能狠狠的瞪着他。
为了他,她不当皇上的妃子,逃家途中却马车翻覆,等失去意识的她再醒过来时,灵魂竟然已飞到千里外的这蛮荒之地,从时月纱成了慕容淼淼,她没有怨天尤人,只想回到楚穆,这还不够认分吗?
她气愤地打掉他的手,气呼呼解开他的衣钮、解下外袍,一直到单薄的内衫也落了地,就瞪着他的裤腰处。但她伸手要解时,他动作更快,倏地拉住她的小手,令她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
“行了,出去吧。”他靳成麟可是正常的男人,而她身上的某些特质也刚刚好吸引了他,要她伺候,其实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
可在见到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裤腰处时,一股久违的欲望便瞬间被点燃,但他还不想吓到她,当然就只能打住了。
慕容淼淼抿紧屉,套上厚重棉妖外抱,大步走出大帐,看到不少族人正忙着将马车载来的牛羊牲畜都赶到先前搭好的帐内,免得它们被冻死——这当然也是靳成麟的德政之一。
她们喜欢他,就像她之前一样,可是,她后悔了,后悔死了!
她愈想愈生气,一路往稍高的坡地走,不顾寒冷的雪花拚命落在自己的头上、肩上。然后,她停下脚步,微喘着气,望着眼前白茫茫的蛮荒之地。
说蛮荒,其实是绵亘数十里的平地,春天时,开了遍地的黄花跟小白花;夏日时,则是苍翠绿地,河水清澈,牛羊俯低争饮;秋天时,放眼一望,大地灰灰黄黄的;入冬后,寒风呼啸,茫茫大雪纷飞……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热泪也落下了。这条要回楚穆的路她已看尽四季了,怎么还回不去呢?而她,可以再变回时月纱吗?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