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湛离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店铺里,不遮不掩,像从前那样招呼生意。尽管来来往往的人看见她就像看见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但她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径自坐在店铺中卖着祖传酱菜。
「阿离啊,咱们的生意本来就不好了,妳一坐在这儿,更没有人敢上门了,妳快回房去。」湛大娘挥赶着她。
「没人上门就算了,吃不到咱们家的酱菜是他们的损失,我好好地过我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躲人家?」她撑着下颚,笑晃着脑袋。
「人家那么看妳,妳都不要紧吗?都不觉得难受吗?」湛大娘愈来愈觉得女儿又怪又傻。
「不难受,也没什么要紧的。」湛离微笑着摇头。「这是我的福气,我心甘情愿承受,这不是旁人会懂的。」她身上一片片宛如猩红蝴蝶般的痕迹,是一个男人对她的情意,她愿意这些情意永永远远留在她身上。有什么比她身上的痕迹更容易测量一个男人对她的爱呢?
「好吧好吧,随妳去吧。」湛大娘拿她没办法。
不只湛离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就连阎天痕也不理异样目光的环伺,大大方方地进出「春不老酱菜铺」,有时候甚至还帮着湛离招呼起生意。
阎天痕是「翠微镇」富商阎家的长公子,却整日流连在杂乱的「水月街」,和酱菜铺的湛离交往密切,加上阎家和湛家那个如影随形的诅咒,这一对情人顿时成了「翠微镇」上最被热烈讨论的对象,大街小巷都在盛传着这个话题,人人也都在等着看,到底阎家会不会与湛家结亲。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进了阎宣之夫妻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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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肖子是想把我气死才肯罢休吗?他竟然不顾身分,整日泡在下等人走动的『水月街』,简直是想把我的脸给丢尽才甘心!」阎宣之气得重声咆哮。
坐在一旁看着绣谱的阎夫人和阎天香无奈地对望一眼。
「爹,哥说什么您都不肯听,现在又怎么能怪他呢?而且去『水月街』有什么好丢脸的?」阎天香依然选兄长那边站。
「妳闭嘴!丫头片子懂个什么!」
「我怎么不懂?」她在心里补了句:是爹这个老顽固才不懂呢!「哥爱上了人家姑娘,不顾千万人反对,就是要爱她;不管旁人说三道四,就是要去看她。我要是湛离,也会感动死的。」
「别跟我说这些恶心的话!」阎宣之喝叱。
「这怎么是恶心呢,爹跟娘年轻时没这样爱过吗?」阎天香被惹急了。
「我跟妳娘是媒妁之言,新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婚后就是夫妻了,什么爱不爱的?少肉麻了!」
「是吗?」阎天香很同情地叹了口气。「幸好我还见过未来的相公,也同他说过话,要不然真可怜。」
「这有什么可怜的!」阎宣之勃然大怒。「妳这死丫头,看妳哥气我不够,也想在成亲之前把爹气死吗?」
「天香,妳就少说几句吧!」阎夫人看丈夫已经气得脸色铁青了,急忙阻止女儿。「老爷,你听我说几句,咱们就天痕这一个儿子,你别逼他太紧了,万一他带着湛离私奔了可怎么办?」
「要私奔就去私奔,我还怕他不成!」
「可是……天痕毕竟是阎家的单传子孙,你要是把他逼走了,我们也不好向列祖列宗交代呀!」经过这段时日,她对儿子早就心软了,心想只要儿子乖乖地留在她身边,他要干什么都随他去了。
「妳用不着心疼他,在这里帮他说话!我有什么不好向列祖列宗交代的?是他对不起先祖在先,这笔帐还算不到我头上来!」阎宣之鼻哼一声。
「老爷,你先消消气,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跟天痕打打商量。」
「打什么商量?」
阎天香以为娘想出了什么好办法,连忙竖起耳朵听。
「天痕喜欢湛离,我们就让他娶她,不过跟他言明条件,湛离为妾,还要娶一房正妻。」
「哥是不会答应的。」阎天香冷笑。她太了解阎天痕的脾气了。
「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让一步,他让一步,比起来我这个当爹的还吃亏了呢!」阎宣之气得猛拍桌子。
「爹,哥跟一般的男人不一样,瞧人家湛离生了怪病,长了一身红疮,哥都不嫌人家丑,还是爱着人家,哥这样的脾气,要是愿意接受三妻四妾,他早就不知道娶了多少老婆了,还可能去爱人家湛离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怎么,难道我这个当爹的就非得听儿子的摆布不成?难道半点整治他的办法都没有吗?」阎宣之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阎天香噗哧一笑。
「等哥在外头生了孩子回来,还不知道谁整治谁呢!」阎天香随口一句玩笑话,引起了阎宣之强烈的警觉心。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天痕跟那个湛家女子走太近,万一不小心真弄出个孩子来就糟了!」他愈想愈心惊,起身不停地在屋内踱步。
「弄出个孩子就弄出个孩子呗,反正那孩子也是姓阎,又不会姓湛。」阎天香格格地笑说。
「说什么混帐话!」阎宣之大骂。「跟姓湛的生孩子,万一把先祖惹怒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祸事呢!」
「老爷,你可别吓我呀!」阎夫人胆怯地拍着心口。
阎宣之思忖了半晌,转向阎天香说:「天香,妳先回房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妳娘说。」
「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这么神秘兮兮的!」阎天香狐疑地看着爹娘。
「妳先回房就是了!」阎宣之挥挥手。「还有,去把妳哥给我找回来,我要事要交代给他。」
「是。」阎天香不情不愿地走出去。
「老爷,你要说什么?」阎夫人蹙眉问道。
「本来明天我就要动身前往豫章郡收购木材,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明天让天痕替我去豫章郡。」
阎夫人微微一怔。「你要支走他?」
「没错,让他去豫章郡收购木材,在他离开的这十天半个月之内,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好好来对付湛离!」阎宣之冷瞇着双眸。
「对付湛离?」阎夫人骇然失色。「老爷,你想做什么?」
阎宣之冷笑。「把他们湛家赶出『翠微镇』!」
「这样不好吧?儿子会恨我们的!」阎夫人表情惶恐。
「我们是他的爹娘,血浓于水,他一时会记恨我们没错,可是日久天长,自然就会淡忘的。」阎宣之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阎夫人忐忑不安。「往常豫章郡都是你去的,现在突然要他去,他应该会起疑的。」
「等会儿天痕来了,妳就告诉他,我这阵子因为被他气得身体不适,没办法远行,所以让他代替我去收购木材。」
阎夫人看着丈夫变得异常狠亮的双眼,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有种直觉,不能把湛家赶出「翠微镇」,倘若真的这么做了,他们阎家一定会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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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垂的床帐,掩映着一双紧密纠缠的人影,床帐内弥漫着欢爱的气息和两人错落的激喘与呻吟。
除了白天会出现在酱菜铺子里,阎天痕每天夜里也会出现在湛离幽暗的闺房里,夜夜轮回着炽烈的缠绵。
一场极尽的欢愉之后,阎天痕的手轻轻缓缓地摩挲着她汗湿的背部。
「阿离,妳身上的红疮是不是退去了一点?」
「嗯。」她慵懒地回应着。「好像退去了一点,变得平坦了一些,看起来也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
「也许妳就快好了。」他收紧手臂,将娇软的身子拥在身前。
「你希望我快点好吗?」她双手温柔地环住他。
「我当然希望妳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必再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啊!难道妳想永远这个样子?」
「我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在意呀!」她低声咕哝。
「妳也太想得开了吧。」他囓咬着她的耳垂。「妳对我就这么有把握?」
「不,我没有把握。」她幽幽轻叹。「也许……红疮的症状好转,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渐渐变淡了。」
阎天痕闷声轻笑。「妳果然还是会担心。」
「知道我担心,你就得意了?」她嗔笑着。
「当然得意,这表示妳在乎我。」
「我当然在乎你,我心里满满都是你,怎能不在乎?」她又叹息。他不会明白,她对他的感情愈深,心底的惶惑也愈深,期盼着两人可以长相厮守,又害怕不能天长地久,爱情是多么磨人心思……
「我明晚不来了。」他细细梳理她的发丝。
「为什么?」阎天痕的一句话令她怔愕回神。
「明天一早,我要动身前往豫章郡收购木材,要十天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豫章郡?」她心头一抽,闷闷的。「很远吗?」
「坐马车要走三天。」
「坐马车要走三天,那真的很远了。」湛离失落地怔伸出神。
自从两个人坦承彼此的情意之后,他们几乎日日夜夜在一起,此刻突然间听见他要远行,而且要十天半个月之后才会回来,她的心就已经开始牵挂起他了。
阎天痕凝望着她眼中说不出口的不舍和挽留。
「妳最远去过哪里?」他柔声问。
「青田镇。」
「妳只去过青田镇?」
「是啊,而且是送酱菜过去的。」她苦笑。
「那……妳想不想跟我去豫章郡?」他深瞅着她,微微一笑。
湛离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了。
「可以吗?我可以去吗?」她惊喜地问。
「当然可以啊!」其实,他猜想得到父亲要他去豫章郡是想调虎离山,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爹娘很可能会趁他离开时对湛离做出什么事情来,与其走得忐忑不安,不如把湛离一起带走。
「我不会妨碍你的工作吧?」她开心地抱住他。
「不会。」他喜欢看她兴奋雀跃的样子。「妳跟着我也好,我们还要努力生孩子呢!」
「我们都努力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会有孩子?」湛离太开心了,把脸枕在他的颈窝甜甜地笑着。
「也许有了,只是我们不知道。」他用一种温存的眼神望定她。
「真的吗?」她圈住他的颈项,迎视他温柔宠爱的目光。
「还得再等一阵子才能确定。」他在她耳畔低声说。「明天一早妳带些简单的行李,我会过来接妳。」
「好。」
她开心地咬住嘴唇,抓不住的笑意从眼角流泄而出,兴奋得如同一只将要溜出笼的小鸟。
第七章
当阎宣之听说儿子带着湛离一起同赴豫章郡时,简直快把肺给气炸了。
「是不是妳把消息泄漏给天痕的?一定是妳!宠儿不孝,都是妳这个慈母害的!」他指着妻子的鼻子斩钉截铁地痛骂。
「老爷,我没有说,是天痕自己决定的。」阎夫人无辜地喊冤。虽然她心底也想把消息透露给儿子知道,但是丈夫盯得紧,她始终没有机会,没想到儿子够机灵,也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难道他早料到我会轰走湛家母女?」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聪明,但不会连他想狠下辣手的念头都猜得到吧?
「老爷,我看算了吧……」
「什么算了!走了一个,还有一个,我就不相信我轰不走姓湛的!」
阎宣之气冲冲地出门,乘着马车单独来到「水月街」的「春不老酱菜铺」。
一进铺子里,湛大娘立刻迎上来热切地招呼着。
「这位老爷要买什么酱菜?」
阎宣之四处打量了一下,虽然卖的是便宜的酱菜,不过店铺整理得挺洁净清爽的。他转过脸,眼神锐利地观察着湛大娘。
「这是什么酱菜?」他随手指了一坛黑呼呼的酱菜问道。
「这是甜酱姜芽,您尝一块试试。」
「不──」阎宣之一声「不用」还没说完,湛大娘就挟了一筷子的甜酱姜芽送到他口边了。
「您尝尝,味道很好的!」湛大娘热情招呼。
阎宣之尴尬地吃进去,嚼了两口,觉得滋味当真不错。
「味道如何?还不错吧?」湛大娘对自家祖传的酱菜很有自信。
「嗯,不错。」他不由自主地点头。猝然间,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他是来轰走湛家的,怎么居然尝起他们家的酱菜来了?
「您没来过这儿吧?我好像没看过您吶!」湛大娘笑着攀谈。
「呃……听闻『春不老』的酱菜口味独特,所以特地过来──」话还没说完,阎宣之就在心里暗骂自己说这些做什么?他要说的应该是「妳们湛家立刻给我滚出『翠微镇』,湛家女子永远别想踏进我阎家大门」才对呀!怎么会进来了大半天,连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
「那您再尝尝其他口味,我们铺子里的酱冬瓜可是远近驰名吶!」湛大娘开心地又去挟来一块酱冬瓜给阎宣之尝。
「不用了,不必了……」他忙推拒。
「您别客气,尝这一块我不会收钱的。」
湛大娘的殷勤热络让阎宣之简直招架不住,莫名其妙又吞下了那一块酱冬瓜。
「好吃吧?」湛大娘对镇店之宝更有信心。
没错,好吃,太好吃了!阎宣之情不自禁地点头,他万万没想到,湛家腌制的酱菜居然会这么好吃!
「您喜欢就好。要买多少?我帮您装起来。」
「不用太多,一个小瓦罐就好了。」天哪,我不是来买酱菜的!快说啊,叫她们母女滚出「翠微镇」啊!阎宣之在心里痛骂自己。
「您要是吃了觉得好吃,请再来光顾。」
阎宣之清了清喉咙。「这个铺子只有妳一个人看吗?」他决定办正事要紧。
「还有我女儿帮着我,不过她现在出远门去了,过阵子才会回来。」湛大娘一边装酱菜一边说。
「我听说……妳女儿跟阎家公子……」
「怎么,您也听说了?那些闲话传得可真快。」她无奈地叹气。「大家都在等着看我们湛家和阎家的笑话吧?」
阎宣之蹙紧了眉头。「看什么笑话?」
「看阎家绝对不可能娶我湛家女儿的笑话呀!」
「如果两家结亲,确实是一桩天大的笑话!」阎宣之冷哼。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湛大娘没听出阎宣之语气中的冷嘲,径自抒发自己的想法。「高攀了富贵人家,我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谁不知道我们两家几代以前结过仇,这冤结可不好解呀!不过话说回来,阎家公子人品是真的好,虽然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可对我的态度很恭敬,人品好得没话说,对我家阿离又很真心,完全不在乎她生的怪病,阎家能够教养出这样的好孩子来真是不容易,不像很多有钱人家的公子那样骄纵浪荡,您说是不是很难得呀?就是不知道我家阿离有没有嫁到如意郎君的好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