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瞧。」湛离战战兢兢地拉开前襟看了一眼后,立即失声大哭。「娘,我身上也有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湛大娘也吓得六神无主了。
「妳别慌,娘去请大夫过来瞧瞧!」她匆匆开门急奔出去。
这是一种病吗?如果是,究竟是一种什么可怕的怪病?可千万不要是无药可医的病啊!
如果斑点退得掉,病好了以后,会不会留下疤呢?湛离浑身冒着湿冷的虚汗,焦虑地绞紧了双手,心头不安地狂跳着……
湛大娘把对街药铺的匡大夫请了来。
匡大夫脸色沈凝地替湛离把脉。
「脉象看起来没有异状。」老大夫仔细检查着红斑点。「离姑娘,这些斑点会痛会痒吗?」
「不会。」她握紧发抖的双手,力持镇定。
「这两天有发烧吗?」
「没有。」她思索着,摇头。「倒是昨天夜里好像有点染上风寒的感觉,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妳不像染上风寒的样子,妳的脉象好着呢!」老大夫面色极其占怪。
「匡大夫,为什么会长出这些红斑呢?这到底是什么病症?」湛大娘的眉头蹙成一团,惴惴不安地问。
「这些红斑长得莫名其妙,不像是病发出来的。」匡大夫缓慢地摇着头。
「不是病发出来的?那是什么?」湛离无助地看着手臂上的红斑,急得要落泪。这副模样叫她怎么走得出去呀!
「老夫行医多年,也是头一遭看到这种病症。离姑娘,我开些药给妳,沐浴时用,看看有没有效果再说。」匡大夫写下了药单。
「匡大夫,你可得帮忙医治啊!」湛大娘抓住大夫的手,完全乱了方寸。「我家阿离还没嫁人吶,万一医不好可怎么办?她这一辈子全完了!」
「我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先去抓药回来试试看吧,不行咱们再来想办法。」匡大夫低叹口气,神情也不是很有把握。
湛大娘苦着一张脸送走匡大夫。
这些红斑长得莫名其妙,不像是病发出来的……
湛离两眼无神地瞠视镜面,脑中不停转着匡大夫的话。
不像是病发出来的,那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她没胡乱吃过什么,没胡乱在皮肤上搽什么东西,也没有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呀!她恐惧不安地想着。
突然,一句忘了何时何地从母亲口中说出来的话闪进她脑海──
倘若阎氏子孙违背誓言,爱上了湛氏子孙,从此湛氏女子将失去美貌,终生都得不到幸福!
「诅咒!是那个诅咒!」她骇然跳起身。难道是那个诅咒应验了?「不对呀,不可能!诅咒说的是阎氏子孙爱上湛氏子孙才会应验的,阎天痕会爱上我吗?这不可能啊……」她失神地喃喃自语。
难道是……她爱上他,也有可能让这个诅咒成真?她过于震骇,整个人软下双膝,瘫坐在椅上,浑身发凉。
不会吧……她爱上他了吗?不会吧……
她迷惘地看着窗台上的绣花鞋,彷佛看到老天爷那双翻云覆雨手,在他们两人之间进行着一场恶意的捉弄。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湛离脸上生了红斑的消息很快便在「水月街」传开来了,流传已久的诅咒之说又再度成了「翠微镇」镇民茶余饭后的热烈话题。
自从全身长了莫名其妙的红色斑点以后,湛离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露面,连店铺也不去,除了紫妍和匡大夫,她什么外人都不肯见,甚至还砸光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
匡大夫开的多种药方她一一用尽,用到最后,她觉得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药味,但是身上的红色斑点却始终没有消褪掉一点点,她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惊疑、骇异,一直渐渐转成了绝望。
在紫妍出嫁的前一天,湛离悲苦的情绪已经超出她所能容忍的极限,她终于彻底崩溃。
「妳要嫁了,连妳都要离开我了……我怎么办?谁能救我?」她伏在紫妍肩上放声哭泣。
「阿离,别哭嘛,我一定会常回来看妳的。」紫妍哽咽地轻拍她的背,努力忍着泪水,也不知能给她什么更好的安慰。
「妳看我这副样子,我该怎么办?」她拉开衣袖,拚命搓着手臂上殷红的斑点。「难道我永远都得关在这间屋子里不能见人吗?」她绝望地泣诉。
「不会的,匡大夫不是一直都在想办法吗?总有一天会给妳找到药方的,妳别怕呀!」
「不可能的,这是没有药方的!我知道,是老天爷在整我,是阎家的先祖在整我!这不是病,没有药方可医的……」她已经彻底绝望,神情万念俱灰。
「阿离,妳真相信是诅咒害了妳吗?」
「由不得我不信了,妳看,我跟阎天痕一见过面,身上立刻就起了变化,连行医一辈子的匡大夫都没见过我这种病,我娘也说了,没听说我们家族的人长过像我身上这样的红斑。妳告诉我,除了那个诅咒,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吗?」她宁可听到一个比「诅咒」更合理的解释。
「可是……真的会有诅咒应验这种可能吗?」紫妍难以置信地蹙眉低语。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疲惫地合上泪眼。
「我记得那个诅咒不是说你们两家不能结成姻缘而已吗?妳跟阎天痕又没有成亲,照理说不可能应验诅咒啊!」
「妳记得的只是第一句……」湛离双手蒙住脸,无力地低喃。
「下面还有啊?」紫妍颇感诧异。
「如果……阎氏子孙爱上湛氏子孙,湛氏男子将一无所有,湛氏女子将失去美貌。」
紫妍听得目瞪口呆。
「妳的意思是……阎天痕爱上了妳?!」
湛离拚命摇头,耳朵隐隐泛红。
「我真的不知道,妳一定觉得不可能对不对?我也觉得不可能,他家世那么好,人品外貌更是全『翠微镇』的男人都比不上的,而我只是个卖酱菜的,又没有国色天香的美貌,他怎么可能会爱上我?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紫妍困惑地眨了眨眼。
「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我……我爱上了他。」湛离的脸像要着火似的,羞愧得不敢抬起来。
紫妍惊抽一口气,掩口瞠大双眼。
「阿离,是真的吗?妳爱上了阎天痕?」
「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爱?」她没有爱上过一个男人,根本不明白「爱」的感觉是怎么样。「这阵子我总是会一直想着他,不管睡着、醒着,都会一直想着他。紫妍,这样就是爱上他吗?」
紫妍呆呆地看着湛离。
「我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男人,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爱,不过妳会一直想着他,至少肯定是喜欢他的。阿离,难道阎天痕真的是妳的灾星?」
湛离竭力匀着自己的呼吸,看着雪白肌肤上遍布的殷红斑点,心头被慌乱的、迷惘的、思念的、矛盾的情绪满满充塞着,隐隐泛疼。
她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原来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紫妍,我该怎么办呢?」她倒进紫妍柔软的胸怀里,没有勇气面对那么深的痛苦和绝望。「我该怎么办?谁能救我……」
紫妍轻轻搂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别怕,阿离,别怕。我会帮妳的,我会帮妳……」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繁星密布,一轮明月高挂。
阎天痕在庭院中练剑练了两个时辰,他只觉心中万千烦躁无处发泄,把卧龙剑法练过一遍又一遍,可是心绪太乱,连招式也打乱,愈练愈偏了剑式,练到最后一式,长剑脱出手去,直插入院旁一株桂树的树干中。
他怔怔望着插在树干上那把颤动不已的剑,顺了顺凌乱的呼息。
自从听到发生在湛离身上的传闻以来,他的心绪就愈来愈难以平静。他曾经乘马车从「春不老酱菜铺」前经过,想看看湛离的模样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长满了红斑,但是并没有见到她的人影。如传闻一样,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谁想见她也都见不着。
她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呢?他真的很担心。
「少爷,这儿有您一封信。」
在他怔然沈思时,守门仆役恭谨地送来一封信。
「信?谁送来的?」
「一个姑娘。」
姑娘?阎天痕心一动。难道是湛离?
「下去吧。」他接下信,挥手命仆役退下。
匆匆打开信,纸上只写了简短的一行字──
公子若对湛离无意,请烧毁此信,若对湛离有心,今夜请来此处。
信旁画了简单的地图,地图上有一处标明了是湛离的房间。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抬头仰望明月,他在心中问自己,对湛离有心吗?对她有心吗?
还来不及找到答案,他忽然发现,自己竟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地图上所画的幽巷中!
矮墙另一侧就是湛离的房间了,他静静伫立着,被一种渴盼的心情淹没。他纵身跃过矮墙,看见了微启的窗台前搁着他送给湛离的那双绣花鞋。他发现就像是宿命一般,他和湛离都逃脱不了两家之间的诅咒轮回。
彷佛有双阴冷怨毒的眼,在半空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来到窗台前,轻轻把窗推开,淡淡的药香立刻扑鼻而来,接着,他看见湛离松松地披着一件素色长袍,黑缎似的长发放任地披泻下来,遮住了她的脸。他急于看清她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纵身跳上窗台,跃进屋内。
诅咒的禁忌枷锁松动了,寒凉的一阵冷风伴随着他入屋,因为夜太寂静,微弱的风声听起来竟如神秘诡异的轻笑。
湛离察觉到奇异的声响,倏地转过身来,赫然看见阎天痕出现在她的房里,她大惊失色,慌乱地找地方躲藏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快出去啊!快出去──」她拉起衣袍蒙住脸。
「嘘!小声一点儿,不要把妳娘引来了,让妳娘知道我在这里可就完了!」阎天痕急忙安抚她的情绪。
「你知道会完蛋你还来?还有,你怎么可以擅自闯入我房里?快点出去!」湛离压低声音,焦躁地跺脚。虽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但她一点儿都不希望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副可怕的模样。
「是妳自己叫我来的。」虽然不知道写信给他的人是谁,不过他故意栽赃给她,好让她分神不再拚命赶自己出去。
「我怎么可能叫你来看我现在这副丑模样!」湛离当然喊冤。
「那这是什么?」他从怀里拿出信,放在桌上往前推给她看。
湛离把脸藏在衣袖后,疑惑地把信抽过来看。
「是紫妍的字!」她骇然抽息。「天哪!她写些什么啊?」上面的那行字简直令她无地自容,直觉地生起紫妍的气,气她居然出卖她。
阎天痕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他微微一笑,一边打量着她的房间,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湛离姑娘,妳请坐吧,我们之间有些事情必须好好谈一谈。」
「如果这封信让你很困扰,请你放心好了,我绝对没有喜欢上你,一点儿都没有,你不用担心!」她极力否认,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
「我并没有担心什么,我担心的是妳──」
「你一定也听说了我身上的怪病对吗?」湛离急切地打断他,语气中的难堪仍然掩饰不住。「其实你不用想太多,我的病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也跟那个诅咒没有关系,你用不着担心!」
「妳先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啊!我并没有不冷静!」她深深吸气,又吐气,慢慢坐到床边,拉起床帐遮掩自己。「好吧,我是有点儿不冷静,可那是因为仇家就坐在我的房间里,这种情况下要我冷静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阎天痕很清楚,以湛离现在的情形,倘若他不先坦承自己对她的感情,是永远不可能让她卸下心防的。
「阿离,妳仔细看清楚信上面写的字。」
听见他喊她「阿离」,她恍然失神了一瞬。
「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她莫名其妙地有点儿心悸,隐约感觉到有些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不,妳看是看了,可是并没有弄清楚意思。」他无力地一叹。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有什么好弄不明白的?」她低头再看一眼那封信,猝然间怔住。
公子若对湛离无意,请烧毁此信,若对湛离有心,今夜请来此处。
她重复看着那两句「若对湛离有心,今夜请来此处」,蓦然间,她彷佛被雷当头劈入,心跳得急乱狂猛,脑袋里也嗡嗡作响了起来。
她懂了,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可是,他对她有心……是真的吗?可能吗?
躲在床帐后的人儿悄悄露出一双眼来看他,从她惶惑不安的眼神中,他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尽管她大半张脸都藏在床帐后,却因此更突显出她双眼的明灿,在黑夜里盈盈闪烁着。他未曾细看过她,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她的眼睛很美,眸中宝光流转,璀璨宛若琉璃。
也许是宿命的安排,他必须喜欢上她,而他也真的喜欢上了她。
「阿离,妳对我们两家的诅咒了解多少?」他放柔了嗓音,轻声问。
不知怎地,他的声音温柔得令她想流泪。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完整。」她低头咬着下唇,此时此刻,她的心思没办法认真放在「诅咒」上头,满脑子想的全是他方才说的话。她好想听他明明白白地说个清楚,而不是要她去猜。万一她会错意,猜错了呢?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我们阎家的祠堂,看守祠堂的那对老夫妻小时候曾经侍候过我曾祖母,对于那个诅咒,他们都记得很清楚。」阎天痕低声说道。「他们告诉我,诅咒说的是──阎氏与湛氏永生永世都不得结亲,倘若阎氏子孙违背誓言,爱上了湛氏子孙,从此湛氏男子将一无所有,乞食终生,湛氏女子将失去美貌,终生都得不到幸福!」
虽然湛离对这个诅咒并不陌生,但是从阎天痕口中完整地听见,仍然禁不住一道冷颤窜过背脊。
「对不起,我害了妳。」
湛离一时怔住,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妳的容貌起了变化,也许是因为我的缘故。」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很低。
湛离的心卷起了狂烈的波涛,差一点就蹦出了胸口。
阎天痕神情凝重地蹙着眉心。此生初次动情,且头一回坦承自己的感情,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心里五味杂陈,苦涩的滋味倒比甜蜜多上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