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绮霠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在龙顼霆面前总是没一次管用,龙顼霆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上的担忧,于是没等她再问,就对她保证——以他所听闻的一切,凤蔷雩绝对平安无事。
傻楞著凝眄著龙顼霆,凤绮霠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觉得方才自己的一颗心让龙顼霆告诉她的消息给扯得七上八下,这会儿还没能平静下来。
“所以,该给我一个承诺,保证我找著蔷雩之后你不会反悔不过我龙家门,要我去娶别人。”
大掌再次摊开,伸到凤绮霠面前,龙顼霆说什么也要凤绮霠给自己一个证明,如此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替她找寻凤蔷雩的下落。
“这个,是我们三姐妹一人一块的和阗玉,来自同一块玉坯,我的是凤凰,蔷雩的是蔷薇,霁蝶的是蝴蝶。我把它给你,可以当作是给你的承诺吗?”
解开脖颈上的玉坠项练,凤绮霠将玉坠放上龙顼霆掌心,告诉他这玉佩就代表著她;如今将玉坠给了他,也就代表她将心交给了他。
“那我也把这个交给你。对我来说,这是最珍贵的。”
接过凤绮霠的玉坠,龙顼霆接著将那总是贴身挂在自己胸前的钥匙扯了下来交给凤绮霠,因为对他来说这把娘亲临终前亲手交给他的钥匙比任何宝物都来得有意义,也弥足珍贵。
“这不是……”
一眼就认出那把钥匙正是自己之前让杜夫人划伤手臂时,龙顼霆要妹妹拿去的钥匙;听龙月华说,这钥匙锁著的地方存放著的全是他娘的遗物。
“听话,收著就是了。”
亲吻她的眼角,龙顼霆挑笑,摇了摇头,没让她再问自己一个字,只是要她把钥匙收著,因为此刻对他而言,凤绮霠才是最珍贵重要的。
难得没有多做抗议,凤绮霠点了点头,将钥匙系上脖颈;还残留著龙顼霆胸前温度的钥匙熨贴上她的心窝,让她不禁绽起笑靥,一颗心好暖、好甜。
翻动著龙顼霆交给自己的帐册,并且拿过一旁上个月由泗洲商号送来的文书,凤绮霠若有所思。
“怎么了?”
见凤绮霠忖思出神,龙顼霆停下手边的工作,支颐挑笑望向佳人。
“泗洲这批货,再这么摆下去恐怕会拖垮整个帐面。顼霆,为什么不让掌柜的把货送去采石,那边的商号不是缺货吗?路途又不远。”
自从龙顼霆向凤绮霠求亲之后,凤绮霠的丫鬟工作是一天也不许再做了。为了让凤绮霠可以陪著自己,龙顼霆于是开始教凤绮霠商办买卖之事,这些日子以来都拿著旧帐册与各地商号送来的消息文书当作习题让凤绮霠研究。
“问题就在于路途不远,为什么采石缺货但泗洲却相反?这是半个月之后的帐本。还有,你要的答案。”
再推了一本帐簿过去给凤绮霠,这次帐面上别说是给拖垮,简直就是一连三翻大赚了一笔;另外龙顼霆在帐本里夹上了一封泗洲商号来的文书,里头明白地解释了凤绮霠的疑问。原来先前是有人炒作商货让市面上的货量大减,等到价钱哄抬至最高点时一口气倒货压垮追著收购的商家,龙顼霆当初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没有跟进,并且将泗洲的货品在价钱哄抬至最高点的前一刻一口气脱手,让原先差些拖垮帐面的商货身价一翻三倍。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从这些商号写来的书信文书里就看得出来眉目?”
这才发现龙顼霆确实神通广大,才开始接触商卖的凤绮霠不由得佩服起了他,心想难怪他当年让杜夫人用计赶出家门后,能带著辉煌的成绩回来,并且接下整个龙家家业。
“绮霠,明天我有个重要的应酬,陪我去好吗?”
没有回答凤绮霠的疑惑,只是迷人地笑望著她。龙顼霆这忽然一问,说希望凤绮霠明日陪他出席一场重要的应酬。
“我去好吗?”
从来,龙顼霆的应酬就连龙桦都不许跟的,这一回非但要她同去,还特别告诉她是一场重要的应酬,让凤绮霠有些不明白——重要的应酬场合不让龙桦跟上,反而要她同去是否妥当?
“没有你不成。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呢。”
其实龙顼霆会问就不打算让凤绮霠说不。他告诉她,因为她的“身分”,这场应酬她非去不可。
“那,好吧。”
虽不明白自己在场对龙顼霆能有什么帮助,但正在学习商场买卖的凤绮霠心想,这说不定是龙顼霆要给她的另一个习题。
第7章(1)
凤绮霠端坐于铜镜前,让龙月华细心替自己梳妆、画眉,却是有些坐立难安。
“月华,别这么费事,我平常那样不也很好?”
粉颊搽上了淡淡的胭脂,樱桃小口点上了绦红,一对柳眉让龙月华细心描绘成了天边一弯月牙,看著这样的女子从铜镜里瞅视著自己,凤绮霠怎么都觉得铜镜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
从来,凤绮霠对这些胭脂水粉向来敬而远之,就连一头如瀑的绿云乌丝也总是随意绾起,什么珠珥首饰更是与她沾不上半点边,她总是素著一张脂粉未施的小脸,打扮朴素,只求自己练剑、酿酒时能随意活动身手。
“不成、不成!少爷难得带人同去应酬,你再做平日的打扮,当心给人误会是丫鬟。”
说什么也不让凤绮霠阻止自己,龙月华招手唤来了凤霁蝶,要她帮忙抓住凤绮霠,以免她溜之大吉。
“我本来——”
绿云发丝让龙月华梳起还缀上发簪,凤绮霠怎么都觉得自己本来就只是一个丫鬟,怎么如今要为了否认曾经有过的身份而必须如此大费周章,但这么一句话才出了口,就给小妹的话给截了去。
“那是‘本来’。现在龙哥哥不让大姐当丫鬟,不是还求亲了?要不是大姐坚持要龙哥哥找著二姐才嫁,人家现在都能叫姐夫了!”
凤霁蝶帮腔著,说什么也要让龙月华替大姐打扮得漂漂亮亮,才许她走出房间大门,且不停地强调,做丫鬟那件事可是八百年前的陈年旧事,如今,向来对她跟娘极好的龙哥哥可是要成为她姐夫的人,怎么还能让大姐照平时的模样出门呢?
丹颜上一朵灿烂的笑花,这是凤霁蝶一贯的表情,让人就算想对她发怒都无从发怒起,更别说向来宠爱妹妹的凤绮霠了。
“可是这样我好别扭啊。霁蝶,你就饶了大姐好吗?”
黛眉垂坠,凤绮霠哀声求饶,对于这一身别扭的打扮,她打从心底觉得不适合自己。
“不饶!是娘让我来帮月华姐的,大姐你就认命别动吧。”
搬出了娘亲,凤霁蝶脸上的甜笑更甚,一口回拒了凤绮霠的哀求。
“怎么连娘都……”
无奈地叹了口气,凤绮霠别无选择,只能举白旗投降。望著铜镜里的自己,却仿佛看著别人。凤绮霠有些担心,自己这副模样应该会让龙顼霆狠狠地笑一回吧。
莲步点地未有声,佳人娇娆身生香;春风如沐花含笑,俪影如花立春风。
凤绮霠缓步来到东院,一路回头觑著在身后无声催赶著自己前行的小妹与龙月华,每迈一步,心上就觉得别扭得发慌。
走走停停,凤绮霠不断地回首往后望,以至于没有发觉自己眼前的路早已走到了尽头,再走,就要一头栽进莲花池里了。
蓦然,正回头瞅视身后的凤绮霠只见小妹与龙月华两人慌忙逃散,本想转身追上其中一人,但比平时迟钝的身手让她一个旋身不稳地朝后一栽,栽进了一堵厚实的胸膛之中。
“绮霠?”
大老远就瞥见了她的身影,见她莲步轻移,体态娇娆,不时回眸后望,百媚丛生,让龙顼霆移不开眼,整个人入迷地朝她走来,在她栽进莲花池之前挡住了她,但当凤绮霠抬首迎视龙顼霆时,他的讶然却出乎他的预料,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别那样看我,我知道我的模样好可笑!”
迎面撞上龙顼霆,凤绮霠见他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一张俏脸瞬时绯红艳人,羞得她别过脸,举起手欲遮去龙顼霆的眼,就怕他那一声带著疑惑的叫唤接著会牵起大笑。
“不,你好美。”
拉上凤绮霠柔若无骨的小手,龙顼霆扳过她羞红的小脸,心上忽起了一种古怪的念头,好希望这样娇美诱人的凤绮霠除了他以外,谁也不能、更不许多看一眼。
“当真?那从今尔后月华都逼我这样打扮,你可不许笑我!”
俏脸嫣红可人,龙顼霆看她看得入迷,让凤绮霠羞怯地望著他一双墨瞳,依进他的胸膛里。
“谁敢笑我的凤儿?”
俯身以额抵上她的,龙顼霆笑得迷人。他真没想到她脂粉未施已是娇俏可人,点上绦红胭脂后竟是这般风姿绰约。前几日她方过十九岁生辰,倘若再过些年,他还能放心她给别的男人看吗?
“不是说是很重要的应酬?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小脸红热灼烫,凤绮霠赶忙将绕在自己身上的话题岔开,提醒龙顼霆自己这身打扮是为了他所说的重要应酬。
“现在想想,似乎没那么重要了,我好想带你回房,不想让人见著我的凤儿。”
吻上她的鼻心,吻上她的唇,龙顼霆胸口下波涛汹涌,冲动地只想一把抱起凤绮霠放上自己的床榻,一点也不希望让今天约了的人见著她的美。
“不许。我还没过门,不许你当我是陪寝的女子,不出门的话,我可要回去陪我娘了。”
扭动身子想推开龙顼霆,听见他想带自己回房,凤绮霠佯怒,小脸红烫得差些没冒出白烟。
“是,夫人!我们这就出门。”
早料到凤绮霠不会依他,龙顼霆只能深深吸了口气,抑下胸中一如狂风怒吼般的渴望,俊颜上挂著一抹不情愿的苦笑,遵从他未过门夫人的话出门赴约应酬去了。
饭馆厢房,一男子坐立难安,一会儿起身踱步,一会儿探望窗外,额上、手心都泌满了汗珠。
“龙少爷,您可来了!”
等了半晌,好不容易等到龙顼霆出现,坐立难安的男子赶忙绽起一朵谄媚的笑,双手不断地在胸前搓揉。
领著凤绮霠进厢房,龙顼霆一见等著自己的男子的焦急神情,唇角一挑,朝身后的佳人望了一眼。
迎视龙顼霆的目光,凤绮霠还没来得及弄懂他脸上的笑是何意,整个人猝然让厢房里男子的嗓音一怔,瞬时浑身寒毛竖直。
“是你!”
那连作梦她都忘不掉的声音,让凤绮霠怒目瞪向说话之人,不敢置信他居然是龙顼霆应酬的对象!
“这位姑娘,在下认识你吗?”
才到洛阳两日,花街柳巷还无暇涉足,男子瞠大了眼,先是瞥了龙顼霆一眼,接著对他身后怒瞪著自己的美人儿咧开了嘴笑,心上怀疑龙顼霆竟带著女子来应酬,不禁好奇这女子究竟是哪间教坊里的姑娘,应酬结束之后不知能否有幸让龙顼霆也带他去见识一番。
“郑员外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坐吧。”
牵起凤绮霠,龙顼霆摆了摆手要郑员外就座,脸上的笑依旧莫测高深。
“顼霆,我想回去了。”
仇人相见,对方却认不出自己,让凤绮霠气愤地双手紧握,别说要她笑脸迎人地陪著龙顼霆跟郑员外应酬了,就连要她与这害得她一家人失散、以至于大妹如今仍旧下落不明的仇人同桌而坐她都不能接受。
“凤儿,郑员外今天除了特地来求我赏生意做之外,听说他还带了酒来,你替我尝尝好吗?”
龙顼霆摇了摇头,没允凤绮霠离开,拉著她让她坐在身旁,一开口就要郑员外把为了让龙顼霆见自己而特意找来的酒拿上来。
“是啊,先尝尝美酒也不迟。龙少爷是个懂酒、爱酒之人,要与龙少爷谈生意,还得先奉上两坛美酒,这是众所皆知的。当然,龙少爷之后相送的佳酿总是胜过所有美酒,不过这回不是我自夸,这两坛酒费了我好大工夫才弄来的,滋味绝顶,希望龙少爷尝过之后,那个说好的染绣生意能……”
招手唤来自己的仆从,让仆从把酒坛放上桌,郑员外老脸上的笑都快随著那脸上的皱纹垂落地面了。
这些年来,龙顼霆以酒换酒,借此打探凤蔷雩的下落,所以不论是谈生意抑或是打通官府,出自凤绮霠之手的佳酿从未少过;而商场上更是盛传,要和龙家谈生意,美酒绝对是必备,若能以酒换得龙家回赠的佳酿,那生意也算是谈成一半,十拿九稳了。
以至于这一回,偶然间得到两坛好酒的郑员外才会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希冀以这两坛酒得到龙家的一大笔染绣生意,才好补上先前自家在长沙因为一场火烧掉的妓院与赌场的损失。
酒坛上桌,龙顼霆毫不客气地揭开酒封,顿时厢房之中酒香四溢,然这扑鼻酒香凤绮霠只嗅闻了一下,双眸顿时氤氲上一层泪雾。
“凤儿,不舒服?还是太勉强了?”
瞅见凤绮霠的异样,龙顼霆心口一紧,以为是因为自己逼凤绮霠留下面对郑员外,才会让她这样红了眼眶。
“倒酒。”
摇了摇头,凤绮霠一双杏眸直勾勾凝视桌案上的酒坛,要龙顼霆替自己斟酒。
虽不甚明白凤绮霠如此反应所为何事,但龙顼霆还是替她斟上了一杯醇酒。今天他之所以会带她来,其实是想让郑员外难堪,却没想到他留她面对郑员外,凤绮霠会有这等反应。
举起酒杯就口,酒液入口生香,余韵绕喉,甘醇香甜,甚至还带了点淡淡的果香。
咽下了酒液,凤绮霠眼中的泪雾蓄积成了泪滴滚落眼角,溃堤一如断了线的珍珠。
“你这酒是从哪来的?”
手中空了的酒杯飞掷而出,警告意味十足地不偏不倚擦过郑员外耳际,匡的一声砸上后头的字画,应声粉碎,凤绮霠咬著牙瞪向郑员外,柳眉蹙得死紧质问道。
“这……我……龙少爷,您带来的姑娘也太莫名其妙了,怎么能拿酒杯砸人呢?”
面对突如其来差些砸上自己的酒杯,郑员外脸上的笑刷地一瞬全没了,转头就向龙顼霆求救。
“郑员外,你口里的姑娘是我的未婚娘子,也是当年让你逼著威胁要带走偿债的凤绮霠,怎么才过几年郑员外就全忘了?就连我龙家送出的酒是凤家酒都没听闻过吗?”
郑员外的慌张看得龙顼霆笑意满布,不但没怪凤绮霠对郑员外动手,还慢条斯理地介绍起了凤绮霠乃是自己的未婚娘子,并且提醒郑员外,要谈生意,话也要听完,他龙家送出的酒向来都打著凤家名号,郑员外不该没想到这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