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月华特别将云香膏摊开摆在凤绮霠面前,只见一只精致的绦红小木盒里满满鹅黄色的膏药,还飘著浅浅的桂花香气。
“这是云香膏?”
她见过云香膏,没有香味,也不是鹅黄色的,这木盒里的怎么会是云香膏?
“大姐,娘房里不是有一个开不了的壁鑫吗?原来钥匙是在龙哥哥那,里头有好多这种木盒子。”
为了要凤绮霠听话上药,凤霁蝶于是帮腔证明龙月华拿来的药绝不是要上贡的,而是自娘亲房里一个从来就锁上打不开的壁鑫里取出来的。
“大夫人还在世时可是我们洛阳闻名的药师呢!我爹常说龙家要不是有夫人,恐怕今天不会有这般辉煌景况,更因为夫人独门的云香膏获得圣上青睐,龙家从此才富贵了起来。”
有关龙夫人的事,龙月华其实是听闻多过亲眼所见,毕竟自己当年还小,她记忆中只知道大夫人很美,但为了守药炉,身子一直很差。
“可这……”
瞅著眼前这与她所知全然不同的云香膏,凤绮霠一时忘了抗拒龙月华替自己上药的事,双手上前想接过那只小木盒,却一把给龙月华抓个正著,不让她抽手。
“云香膏当然是因为香才起这名的,少爷调的云香膏少了香味,所以颜色也不似这般。我哥说,少爷是故意的。”
替凤绮霠上著药,龙月华解释,但抓著她手腕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少,就怕一松手,凤绮霠又将手往身后缩去,没为她上好药的自己事后铁定会给主子狠骂一顿的。
所以,这云香膏跟她爹那批被郑员外抢去的酒一样,是遗物了?
为什么他总是待她如此不同?
从前,她只觉得龙顼霆莫名其妙,只觉得他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又巧立名目,总是挖洞等著她跳、讹诈她,但……
这些年来,龙顼霆不知怎地似乎在她心底札了根,让她莫名所以地在意,甚至于,每每想到那些裸著身子被她唤醒的侍寝女子,她的心就好酸好苦,难受得让她怎么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如此。
她会想拦著龙顼霆,不让他去找杜夫人,会顾虑他受制于他爹,不情愿地给杜夫人予取予求,难不成全是因为那不明所以的在意?
眄视著龙月华手上那盒云香膏发楞,凤绮霠想起龙顼霆在酒窖里大发雷霆的怒颜以及他问她为何不还手时的焦急,胸口下那不安分的小鹿又再次狂奔乱跳了起来。
她可以希冀他的怒气是因为她吗?
不是因为她让他丢了面子,而是因为她没还手,任由杜夫人伤她。
但,为什么她会有这般的想法、冀望?
难不成她对龙顼霆从很久以前的脸红心跳开始,就不是一般的情感了?
第6章(1)
自凤绮霠被杜夫人划伤之后,龙顼霆即明白下令不许她再做平日的丫鬟工作,就连酿酒,也只许看著凤霁蝶按她吩咐动手;但除了下令的那日之外,龙顼霆约莫已有半个月不见人影,似乎连龙桦也不知道龙顼霆究竟上哪去了,只听主子说要去一趟外地商号,便从此不见他人影。
每日换药用的都是云香膏,凤绮霠的雪白藕臂不出半个月便从原本的皮开肉绽没一处完整的鲜血淋漓恢复成原本的滑嫩白皙,新生出的皮肤水嫩得吹弹得破。
走进龙顼霆的书房,凤绮霠推开了半个月没碰过的窗,环顾四下,轻喟了一声。
龙顼霆究竟上哪去了?
挪身靠向桌案,凤绮霠执起墨条开始研墨,墨条每划过石砚一回,她脑中龙顼霆的影子便深刻一分。
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思念龙顼霆,凤绮霠放下手中墨条,趴上桌案,闭上了眼。
她手上的伤全好了,但心口却好闷,脑子里没来由地全是龙顼霆;自从她发觉自己似乎倾心于他之后,这种感觉就总是萦绕著她,但她却从此再没见过龙顼霆了。
他是在躲她吗?因为气她?气她让他丢面子?
他只当她是丫鬟吧?此时此刻,他应该在某个姑娘的床榻上吧……
想起昨夜正逢十五,凤绮霠的柳眉就不自觉地蹙得好紧,杏眸紧闭著,一对樱唇喃喃道:“就算我打从心底不乐意叫那些女人起身,你也不该过分的让我见不著啊,我讨厌你抱著那些‘一夜夫人’……”
说著说著,凤绮霠倏然住了嘴,感觉自己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她只不过是个丫鬟,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龙顼霆对她们家有恩,又是她的主子,她凭什么不乐意伺候那些“一夜夫人”?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你讨厌那些女人?”
这大半个月,龙顼霆快马加鞭来回京城与洛阳间,本以为见不著凤绮霠,自己就能平抚对她的那种心动感觉,但,显然他错了。
见不著凤绮霠,他满心满脑没有一刻不是盈满她的倩影,就连他这次离开家门,想也没想地就下意识地往京城跑,他真的是太在乎凤绮霠了!
刚回到琉璃苑,龙顼霆本该先歇息,毕竟他是马不停蹄飞奔回来的,但一见著书房的窗开著,他就想见她,因为这半个月下来,他想她想得都快发狂了。
“少爷,您回来了。”
日思夜想的浑厚嗓音突然出现,让凤绮霠倏地站起了身,差些忘了自己该叫唤他少爷,也怕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让龙顼霆听见了要说她逾越身分。
“不许再叫我少爷了!”
一把将她拥进怀中,龙顼霆总算说出了半个月前他对她吼、却没说出口的话。
他再受不了听她那样唤他了。这几年来,他怎么都没发觉她唤他少爷时他总是有股不快,对她又搂又抱的也并非单纯只想惹恼她红颜一怒,他对她的感情早就特别得不像话了!
“我只是丫鬟啊,不叫您少爷要……”
胸口下的心跳飞快,仿佛战鼓击鸣,龙顼霆突如其来搂上自己又不许她唤他少爷,让凤绮霠俏脸瞬时刷红,又慌又乱。
“叫我顼霆,以后也不许你说自己是丫鬟,你已经不是我的丫鬟了。”
他本就不把她当丫鬟看,如今既已弄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他怎么还能让她再以丫鬟自称?
“可……我……”
不当丫鬟,那她要怎么还欠他的债款?她还得要负担娘的药费啊!
“小傻瓜,你当我真想跟你计较八百两还是凤夫人的药费吗?要不跟你计较,你会乖乖接受我的好意?”
瞅见她绯红的小脸,龙顼霆立刻明白她的心思,于是挑笑将她整个人旋过身面向他,捧起了她的小脸,说她不该当真误会他一片好意。
“你那哪是好意?分明就讹我诈我,还……”
想起自己之所以会成为龙顼霆的丫鬟,全是因为他没经过她同意就擅自替她还了欠郑员外的债款,还为了逼她们一家搬来洛阳而威胁加利诱,甚至差些要她小妹当供他使唤的小丫鬟,凤绮霠都翘起了唇瓣,滔滔不绝地为自己抱屈抗议了起来;但这些抗议却只起了头,后半段要再说些什么,全给龙顼霆覆上的唇瓣给吻得没了踪影声息。
轻抚唇瓣,凤绮霠的小脸绦红热烫得仿佛他的唇还贴在她唇上,让她脑中一片空白,除了龙顼霆那没来由的吻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昨日,龙顼霆为什么会那样回应她的牢骚?
昨日,龙顼霆吻了她之后,抱她进书房内室,替她解下衣带,接著她就落荒而逃了,她是不是不该逃的?
举起柔荑,于龙顼霆房门前踌躇,凤绮霠的心跳飞快,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眼前的她叩门也不是,不叩又不行。
她是他的丫鬟,龙顼霆说让她每天上书房前先唤他起身的,只是,昨日他说不让她再当丫鬟了,她该叩门叫他起身吗?
“昨日让你那样跑了,今日你想我会放手吗?”
凤绮霠举起的柔荑尚未叩下,龙顼霆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这么一句话落入耳中的瞬间,凤绮霠整个人也让龙顼霆环圈住。
“少爷……”
整个人熨贴进了龙顼霆怀中,不知怎地,比起从前,这一回凤绮霠的胸口下仿佛有万马奔腾,并且奋力挣扎著,希望自己离开龙顼霆的怀抱后,那奔腾的心儿可以安分下来,但又莫名地不舍这环圈住自己的温柔。
“就说了不许叫我少爷。”
长挺的鼻尖滑过凤绮霠小巧如贝的耳翼,这么一句低喃在他薄唇吻上她柔滑颈项的瞬间落进了凤绮霠耳中,但龙顼霆的语调却不是命令。
“我不是那些陪寝的青楼姑娘,你放开我!”
想起那些让她唤起身的“一夜夫人”,凤绮霠咬牙,缩起脖颈,心上一阵酸苦漫过,提醒著龙顼霆,她并不是那些陪他夜里云雨寻欢的女子。
“谁说你是?我要是那么看你,会为了想忘了你而离开家?”
对凤绮霠的感觉,在龙顼霆逼著自己远离凤绮霠的这大半个月里,反覆不断地煎熬著他,让他再清楚明白不过——自己的心早在初见她时就注定让她掳获;而要她当他的丫鬟,只不过是留她在身边的一个借口而已。
“你想忘了我?”你怎么能?
龙顼霆的话让凤绮霠停止了挣扎,心头一阵皱缩,痛得她不知怎地呜咽出声,心上的话藏起了半句,和著泪硬吞下肚。
“可是我忘不了。我一出洛阳就往京城跑,因为那里是我遇见你的地方;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思夜念的都是你,不论我怎么想抛下那一切,它们却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又爬满我的心、我的脑海;绮霠,我绝不可能把你当成青楼女子,所以我想娶你过门,做我的夫人好吗?”
怀里的佳人不再挣扎,让龙顼霆将凤绮霠搂得更紧了一些,就怕自己不将她拥紧,她又会像昨日一般逃得不见踪影。
“你当真?”
仰头回望龙顼霆,凤绮霠怎么也无法确定自己听到的话是真。
龙顼霆才刚说为了忘记她而离家,怎么才一眨眼又说要娶她过门?
又为什么不论是真是假,她都好渴望点头允了他?
这大半个月以来不只见不著他,更是没了他的音讯,让她心上那总是莫名心跳加快的感觉煎熬成了无尽的思念。原来她早在许久之前就倾心于他了,所以才会渴望点头允了他的求亲?
“我的小傻瓜,你听过我拿这么重要的事寻人开心过?”
凤绮霠对他的求亲竟是这样的反应,让龙顼霆著实有些哭笑不得;扯著一抹苦笑,龙顼霆将凤绮霠扳旋过身面向自己,凝视著她一双翦水秋眸,不答反问。
第6章(2)
“要我嫁,可以!你得先替我找著蔷雩,没有蔷雩,就没有新娘。”
姐妹失散这么些年,其实对大妹的生死,凤绮霠早有了最坏的打算与准备,只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她放著大妹不管,只顾著自己嫁人,她说什么也做不到。
“真不愧是我的绮霠,这种时候还不忘讨价还价。看样子,这些年来我把你宠坏了。”
眉心牢牢锁起,龙顼霆俊颜上的苦笑更浓了些。凤绮霠开出的条件他不是没有料想到,只是亲耳听她说出口,还是让他的一颗心怅然若失。
但,要怪,也只能怪他总是宠著她,由著她跟自己讨价还价,从来没有一点主子该有的威严,谁要他就是爱看她跟自己谈条件的俏神情呢?
“你哪有宠?分明就是过分有余!别忘了我替你酿酒是为了什么,还有……”
完全不能苟同龙顼霆的话,凤绮霠于是扁起朱唇连声抗议,但抗议还未能说上一半,她那对柔软娇艳的唇瓣便让龙顼霆给夺了去,吻去了她的抱怨,也吻去了她对他过分有余的指控。
唔……他怎么又这样吻她?那样她会什么都没法子想的!
还说自己不过分,连话都不让她说,还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应该数落他的话连一句都想不起来,这哪叫宠她了?
可为什么,她好眷恋他的吻,好希冀这双唇交叠的一刻即是永远。
“你得给我个保证。”
离开她的唇,龙顼霆在凤绮霠的额上印了一记,要她给自己一个答应下嫁的保证。
“保证什么?说不定蔷雩早就不在了,要找著她的尸骨,能要多久?”
虽然怎么也不愿这么想,但毕竟大妹这一失散就是三年多的生死不明,既然当年大妹与那批酒是让土匪劫了去,凤绮霠早就有了大妹遭逢不测的心理准备了。
只是这些年来她一直逼著自己不要去想,一直逼著龙顼霆去寻找活生生的人,才会到如今才没有妹子的消息。
“这我可不敢说。毕竟,蔷雩还活著,要等找著她我娘子才同意过门,你若不给我个定心丸,我怎么放心找人?就怕你转头又跟我讲价翻脸不认帐。”
摊开大掌摆在凤绮霠面前,龙顼霆苦笑,眉心拧得老紧,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活著……蔷雩还活著?你见过她?怎么没带她回来?什么时候见的?她还好吗?”
原本对大妹的生死早已不抱希望的凤绮霠一听闻龙顼霆说大妹还活著,整个人先是一楞,接著便停不下来地扯著他的衣襟不停问,杏眸中布满了急切的泪雾。
“别急。我没见著蔷雩,只是我这回去京城,回了凤家酒庄一趟,听守粮仓的将军府门兵说,你们一家离开约莫半年之后,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回来找过人,还说自己姓凤,并且把凤家酒庄的招牌拆走了。”
凤绮霠的急切让龙顼霆一颗心也给扯得不禁跟著慌了起来,赶忙安抚佳人,并将这次去京城时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凤绮霠。
“蔷雩……我就说我们不该走的!都怪你!可那也是两年半前的事了,你怎么能确定蔷雩依旧平安无事?”
一听妹妹在自己一家离开京城到洛阳的半年后回到了家,凤绮霠柳眉一拧,泪水滚落双颊,不由分说抡起了粉拳就是一阵槌打,怪龙顼霆不该逼著她们一家离开京城,要不她们姐妹早就重逢了。
但旋即又想起,就算妹子当年曾回京城,但扑了空没了家人下落的妹子到如今也已过了两年半,龙顼霆怎么能保证她大妹依旧平安无事?
“守粮仓的门兵说蔷雩骑著马来,既然有马可骑,怎么可能流落街头?还有,听说替蔷雩拆走凤家酒庄招牌的是个男人。”
长指压上凤绮霠的眉心,龙顼霆心疼地替佳人拭泪,告诉凤绮霠不论凤蔷雩人在何处,必然让人照顾得很好。
男人?她大妹怎么会跟男人扯上关系?该不会……
“瞧你,别瞎操心了。守粮仓的门兵说,那个找来的小姑娘可凶得很呢。那个男人帮她拆下招牌之后,她还让马踢了那男人的马一脚,硬是让那个男人摔下了马;可那个男人却是什么话也没说。相信我,不论他是谁,我保证他绝不会刁难蔷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