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治装费我要过些日子才能给你喔。”她又补了一句。
她这些见外话却让他感觉有些受伤。
“我的工资也不便宜,你要不要一并算给我?”他反问。
知道他不高兴了,她遂闭上嘴。
两人在车内沉默了一会儿。
“前面有一条巷子,里面有家火烧咖啡馆,他们的咖啡和手工饼干满好吃,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好啊。”
他们停好车子,慕风跟着她侧着身子挤进一条小巷子,找到子榆口中那家火烧咖啡馆。
他们走进咖啡馆,慕风要了黑咖啡,子榆点了拿铁,两人坐在窗边,看着路上的行人。
“为什么店名叫火烧咖啡馆?”慕风问。
“喔,我听老板娘说过,他们夫妇原本是开婚纱馆的,后来迷上咖啡,就把两人的积蓄都拿来开了一家咖啡馆,结果一把火将他们在前面大马路的店给烧了,后来家人又拿了些钱资助他们,不过因为钱不够,只好把店开在小巷里;为了激励自己一定得把店重新做起来,把欠的债全部还清,所以店名便取作火烧咖啡馆,说是为了几年几年前的那把火。”
“很有意思。”慕风说。
“是啊,以前每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坐,吃吃老板娘用心做的手工饼干,看看他们的招牌,知道在不同的角落有人和我一样身陷困境却还在努力,我心里就会觉得好过很多。”子榆笑着说。
他知道她不是在抱怨,也相信她此刻并没有陷入她所谓的困境中,她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喝一杯咖啡。
他看着她,西照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头发上,闪着金黄色的光,他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也许他们将来再没机会携手走过后半辈子,但是,至少他们曾经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弄里一起喝咖啡、吃饼干,分享一个让人听了感到有点温暖的小故事。
这是他们两人混乱、匆促、聚少离多的婚姻里少有的从容。
他喜欢这种缓慢的步调,想到等一下他们还可以一起去接欢欢,他想,所谓平凡的幸福,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第8章(1)
“老大,副总要我问你,你之前说我们公司的办公大楼要南迁是不是确定了?”老羊和子榆坐在会议桌前问着坐在主席座的慕风。
“不。咱们北部的业务量仍要维持住,所有的人事都不异动。至于这边的金控大楼,等建好了,我们要就地找这里当地的人才。”慕风说。
“子榆,金控大楼的预定地,你找得怎么样了?”慕风问。
“我在工业区外环道和市区各看了两块地,现在还在作市场评估,明天就可以把评估报告交给总经理过目。”
“好。”
“那幼稚园附近那栋屋子的简图交给邱老师了吗?”
“这个周末我们会碰面。他说我们第一次上课,就以那栋屋子当教材。”
“嗯,很好。”
三个人讨论得正热切,老羊的电话突然响起,办公室里的讨论暂时停止,两人听着老羊对着话筒说——
“妈,我有事走不开,周末我们见面再谈好不好?”
“啊,就真的走不开啊。”
“不想嫁就算了,我们不必勉强她吧。”
老羊很快瞄了慕风一眼。“他很忙,没空听电话。”
接着迅速挂了电话。“妈,再见!”
慕风冷眼看着他。“你干嘛?作贼心虚哦?干嘛挂你妈电话?”
“没事。”他不耐烦地抓了抓头。
“没事?才有鬼。”慕风对他的话压根儿不信。
电话此时又响了起来,老羊很快抓起电话,慕风扬眉看着他,低声命令:“给我。”
老羊只好把电话转给他。
慕风听着电话,微笑说道:“是,没有问题,真有必要,我会亲自押他回去。当然!好,快别这么说,好,再见。”
挂了电话,慕风对着老羊说:“好啦,别使性子了,我给你十四天假,去把你跟小倩的事办一办吧。”
“这事不急,过些时候再说吧。”
“还不急,你们订婚都大半年了。你妈说了,小倩他爸说你这个月要是再不上门迎娶,就不把女儿嫁给你啦。”
“不嫁就不嫁,我无所谓啦。”老羊说得潇洒。
慕风拿出车钥匙,对老羊说:“兄弟啊,你从现在开始放十四天婚假。车子呢,你先开回去,婚宴前一天我会赶回去当你的伴郎。现在你要再罗唆不上路,我保证你很快会领到失业给付。”
“但是你……”老羊欲言又止。
“我不必你瞎操心。对了,你的婚宴费用我负责,我们兄弟一定要喝个痛快!好啦,时间宝贵,你快回台北去吧。”
老羊知道慕风是认真的要赶自己回台北,绝不会准他留下来。
他也只好听老大的话了。
拿了车钥匙看着慕风。“那我回去喽。”
“有欠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慕风交代。
“我不会对你客气的。”老羊笑说。
“大嫂?”老羊忽然对一旁沉默着的子榆唤了一声。
“咦?”子榆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到时请和大哥一起到台北来喝我的喜酒。”老羊提出邀约。
这份邀请让子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尴尬地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应付还是承诺,只好当老羊是被喜事冲昏了头,忘了她和慕风的尴尬关系。
“老大,那我不在这期间,我的工作怎么办?”老羊问。
“你放心去结婚吧,我会帮你处理。”子榆很讲义气地跳出来说话。
“喔,那好。”说完,他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拿出办公桌抽屉钥匙,也要了她的手机号码。
“好,老大,大嫂,我走喽。”说完,不等两人回应,匆匆走了出去。
子榆动手收拾好桌上的文件。
“后天台北总公司的副总经理会带所有的一级主管下来开会,这里的会议室太小,麻烦你另外找一处可以容纳二十个人的会议室。”
“要派人去高铁站接他们吗?”
“你打电话给孙副总的秘书了解一下他们的行程,还有,明天我有几个很重要的客人会从新加坡过来,晚上我要请他们吃饭,麻烦你先帮我找个饭店订餐。”
“知道了。”
一整天,子榆除了忙自己的评估报告,还要忙老羊的工作,忙得连上厕所都快没时间,好不容易下了班,接完孩子,吃过饭,突然接到老羊的电话——
“大嫂,我忘了跟你讲一件事。”
“可不可以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叫我?”
“又没人听见,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好啦,说吧,有什么事?”
“这次南下,我帮老大带了十套西装和十件衬衫,高雄太热,西装他没怎么穿,可是衬衫他今天已经穿到第十件了,我前两天本来要请服务生帮他拿去送洗的,结果有事一忙就给忘了。也就是说,麻烦你今天一定得到百货公司帮他买几件衬衫,要不他明天就没衣服可以穿了。”
“……”她不懂,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还有,你明天早上记得打电话叫醒他,有时候他吃了安眠药会睡得太熟。”老羊继续交代。
“真搞不懂,慕风怎么舍得让你跟别人结婚去,他这公子哥是这么地依赖你。”子榆说得很不以为然。
“我想,他生为富家子弟并不是他的错。从小他就象兄长一样照顾我,我对他做的这些实在微不足道;至于大嫂你,虽然我实在不清楚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在我看来,他对你,绝对称得上是照顾有加。”老羊不知是不是即将结束单身生活,心头突然对慕风多了许多牵挂,不知不觉就对子榆说出这些有点重的话来。
只是,说的人并不曾多想,听的人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他只是听到子榆说:“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做好代理人的职责。”
子榆会如此承诺是因为老羊不知不觉间讲到她心里最心虚的地方;她仿佛听到心里某处有个巨大的回音在说;对呀,她确是负了他啊。
拿起安全帽及机车钥匙回头对屋里喊:“阿嬷,我有事出去一下,十点以前回来!”
当慕风打开饭店房门看到子榆时,看来相当惊讶。
子榆把右手提袋举高,让他看了一眼,放下左手的包包,随即解释:“老羊说你的衣服忘了送洗,明天没衣服穿了,打了电话让我帮你买套衣服。你要不要试穿看看?”说完,已经把衬衫拿了出来。
慕风看了衣服一眼。“不用试穿了,你大老远跑去帮我买衣服,不可能没弄清楚我的尺寸,就算你忘了,你也会问老羊的。”
说到老羊,晚上八点多这个时候,他都替慕风做什么?她这个特助代理人努力模拟可能的情境,努力进入状况。
“你吃饭了没有?”她总算想到他可能还没吃。
“不饿。”他果然说。
“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煮碗面给我吃吧。”他要求道。
她看他身上的衬衫依旧是上班时穿的那一套,便说:“呃,好啊,那你先去洗澡,我去准备。”
他微笑点头,走进浴室。
子榆打开冰箱,除了啤酒、饮料和一些零食,再没别的。她只好走出饭店,在附近找到一家超市,买了锅干、高汤、葱酥、肉片,丸子,蛤蛎、鸡蛋,鱿鱼片、青菜和面条,再买一些小菜,赶回饭店,用电磁炉煮了一大碗什锦面。
慕风洗好澡,腰间围着一条大毛巾走了出来,头上还湿着呢,便闻到一股很平实很家常的香味。
“洗好喽?来吃面吧。”子榆替他摆上碗筷,拆了小菜的包装纸,再替他倒上一大杯白开水。
那一瞬,慕风真有种错觉,他们就是过着寻常日子的平凡夫妻。
他胡乱擦了擦头发,坐到茶几旁准备吃面。
子榆抬眼,没料到他会光着上半身,瞅见他精实的肌肉,她莫名有些赧然。不管怎样,他们都曾经、甚至到现在都还有夫妻之名,她不需要费力想,脑海中便自然浮现两人亲密的画面。
他低头吃着面,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子榆怕他发上的水会滴到面汤里,顺手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毛巾,擦着他的头发。慕风无法避免地再度闻到那股淡淡的栀子花味道,转头看着她,四目相对那一刹,似有什么同时闪过两人心间。慕风很自然地伸手揽着她,倏忽间忘记了天地,俯身吻着她的唇瓣。没错啊,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呀,他往下亲吻着她乳白色的颈项、乳峰;他不信她会忘了他,她怎么可以轻易便忘了他们之间曾有的亲密过往?放弃她,天知道,他心底有多么不甘愿,他甚至带点愤怒及惩罚地重重吻着她。她呻吟一声,他随即又不舍她难过,变得更小心翼翼,怕弄碎了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也是因为那样的温柔让子榆背叛了自己的理智,她张开了双腿,让他进入,贪婪地攀着他的腰,因为他轻易唤醒她的身体最深处的欲望;她放任自己,不再勉强自己必须独立坚强,他身上干净的味道、他的温度、他的爱抚都让她觉得自己不孤单,他们亲密地结合在一起,和多年前的任何一次都相同,他们一起达到令人忘我的高潮。
他们躺在沙发上,谁都不想先发出声音。
慕风怕刚刚那一幕只是一场梦,子榆则希望那真是一场梦,梦醒了,他们刚做过事也该忘了。
她起身,穿好衣服,拿起她原本带来的包包走进浴室,找到老羊所说的脏衣篓,从包包里拿出洗衣剂,倒在洗脸台上,并在浴缸里放水。
“你这是在干嘛?”
“洗衣服。”
“你不必做这种事,衣服明天请服务生拿去送洗就好了。”
子榆大吼:“不!我要洗!我答应过老羊会处理这些事,我拜托你别管我好不好!”
慕风静静看着她。“你这是何苦?你到底是要为难我还是为难你自己?”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上这儿来。”她喃喃自语,心底一片空白,接着低头用力地搓洗着衬衫,像是只要使劲就能洗掉现实的窘境那般。
慕风拉起她的手。“够了,你没做错什么事,我送你回去。”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尽是迷惑不安的担扰。
他温柔而坚定地对她说:“你绝不会有事,我保证。”
她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心底深层的害怕与顾虑,可是,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她相信了他。
她相信他不会带走欢欢,不会强迫她回去他的家庭,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
慕风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唉,她心里的冲突,他一目了然。
看着她嘴里说着要离开他,在他怀里却又那样安静。说她有了新对象,叫他如何相信?
子榆在慕风的怀里,有那么一会儿,她真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感受着他的温度,到底两个人在一起要有什么样的条件?为什么他们之间明明相爱,却还是得不到幸福,这到底是为什么?
回头,她无法面对他那总是敌视她的家人;不回头,她却越来越难放手。在回头与不回头之间,是个难字。
她不想推开他。不过今天就算是她孤单人生中少有的奢侈吧,就只有今天一天也好。
“你帮我泡杯可可,我帮你把衣服洗好。高雄够热,浴室里晾一晚应该快就干了。”
他对她坚持不置可否:“嗯,好吧,如果你非得去洗那些衣服。”
晾好衣服,她走出来,茶几上多了一杯热可可,她看着穿着白色浴袍的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酒。
“忙完了吧?可可帮你泡好了,过来喝吧。”慕风说。
她接过杯子,坐在他对面,静静喝着杯里浓醇香甜的可可。
“欢欢在家啊?”他问。
“对。老羊说他积了一堆衣服忘记送洗,要我替你买些衣服好替换,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浪费,所以只买了一套,想说衬衫而已,过来顺手洗一洗就好。不过,不知道会耽搁多久,所以我叫她在家里写功课,九点她就得上床睡觉了。”
“欢欢不难带吧?”
她顿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因为她是早产儿,体制比别人差,我又是新手妈妈,状况是不少。她三岁以前我几乎每周都要带她上医院,幸好现在都过去了。你看不出来她是早产儿吧?”
慕风脑海里浮出欢欢笑容灿烂的模样。“不,你带得很好。她看起来很健康,很有活力,是个让人看了就会留下好印象的美丽女孩。”
闻言,她红了眼眶。
“其实有两次我差点失去她,她十个月大的时候持续发烧不退,烧到四十度,诊所要我转诊到区域医院。我天天看着病床上的她哭,没办法想像她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幸亏阿嬷在旁边支持我,她告诉我只要妈妈相信孩子会好,孩子就会留下来;我就是相信阿嬷的话,我们才又度过另一次很严重的肠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