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全是一场梦,为什么每一个细节在他的脑海里都是那样的清晰,就像真的曾经发生过一样,他甚至还记得抚上她雪白肌肤的柔嫩触感,还有……
“大人。”一起前往徽州的两名随从之一这时轻拍门板。“大人您起身了吗?咱们该继续赶路了。”
齐宏宁回过神来,虽然内心始终怀有极大的困惑,还是只能收拾行李,打开房门,和随从一同下楼,准备继续赶路。
但在结帐时,他还是忍不住询问掌柜:“掌柜的,昨晚夜深之后,可有一位披着红色披风的姑娘出现?”
“披着红色披风的姑娘?”掌柜把昨晚负责打烊的店小二给叫来。“昨晚你有没有看到一位披着红色披风的姑娘?”
“没有啊,昨晚不曾有什么姑娘出现。”
听到店小二的回答,齐宏宁心一沉,感到异常的失落,所以昨晚真的全是他的一场梦?
怎会只是一场梦?他多么希望,她是真的出现过……
“大人,怎么了吗?”随从看他神色很凝重,担心地问。
“没事,没什么。”他赶紧收拾混乱失落的心情,重新打起精神,不再多想,赶路要紧。“咱们走吧。”
他必须在限期之内到达徽州,所以非得继续赶路不可,但他心中还是存有困惑,只能暂时将这个困惑放在心上。
他总有一日会弄明白的,一定有机会弄明白这心中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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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多后,天禧三十年——
天京城里,春暖花开。
“齐大人,恭喜你高升呀!”
“咱们一同敬新的御史中丞一杯吧……”
天京城内最负盛名的酒楼“醉太白”里,御史台的同僚们正在三楼的包厢内帮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接风洗尘,大家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而这一位新上任的御史中丞,正是离京四年多的齐宏宁。
他担任监察御史的四年多里,走遍四个州,顺利弹劾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员,终于在四年多之后得以升任四品的御史中丞,重新回到京城,职等只在御史台最高主事者御史大夫之下,算是御史大夫的副手。
而当年刁难他的邱少监依旧待在少府监,这次齐宏宁回来,官位比他高,御史台的背景也让他忌惮,加上近几年宰相权势不再,他也跟着谨慎起来,能避开昔日仇人就尽量避,就怕被找麻烦。
齐宏宁对这种小人是不屑一顾,或许该说,他还得感谢邱少监当年的刁难,要不然他也不会有之后的际遇,得到现今的成就。
“齐某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请大家务必见谅。”齐宏宁微扬着笑,向众位同僚敬茶。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的处事圆滑不少,应对进退都老练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一板一眼、有棱有角,不只容易得罪人,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齐大人,你一回到京中就好事连连,听说吏部尚书高南合有意为你作媒,帮他的爱女牵红线?”
“那只是恩师取笑齐某尚孤身一人,随口说出的调侃话罢了。”他笑容不变地回答。
“高大人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过我听说高大人是真的有意要攀你这门亲事呀。”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高大人从以前就颇关照齐大人不是吗?”
“无论恩师是否真有此意,齐某倒是暂时还无心娶妻,一切以公务为重,诸位同僚就别取笑了。”他暗暗苦笑,摆明不愿多谈。
其实恩师是真的有意想将爱女嫁给他,但他已婉言拒绝。这四年多来,他始终心系一人,虽然那女人早已是别人的妻子,他还是忘不了她。
这几年间他奉命在外,就算有回京的机会,往往也只是匆匆停留几日,向御史台回报调查结果,又匆匆离去,然而就算如此,他还是时时关心着她的消息,不曾间断。
况且他和她之间,还有一个未解的“秘密”存在,这次回京,他绝不会放任她继续隐瞒这个“秘密”。
除此之外,近来他亦为公事烦心,只因他一回到京里,就被御史大夫交付一件任务,现在正严密进行调查——
事关谋反大罪,皇帝的胞弟定国王野心勃勃朝野共闻,这些年来表面上安分,其实一直觊觎皇位,最近皇帝龙体欠安,定国王逮到机会造反的意图越来越明显。
皇帝斟酌再三,决定将这件事交由御史大夫处理,找个信得过的人调查,而齐宏宁就被任命暗中调查造反证据,只要有证据到手,他们就可以先发制人,在定国王掀起混乱之前将一干反贼定罪。
此事棘手得很,又事关皇亲国戚,不容他有所分心。
齐宏宁适时转移话题。“既然今日是齐某的洗尘宴,大家就好好畅饮一番,多喝些美酒吧!”
“干!不醉不归……”
第6章(2)
大家终于肯放过他,热热闹闹地喝酒闲聊,半个时辰后,在酒酣耳热、大家都有几分醉意之后,这场洗尘宴终于结束。
一群人陆陆续续走出包厢,即将各自离去,齐宏宁走在人群的最后头,巧的是,另一个包厢也有客人正好散场。
其中一个小女娃莽撞地脱离人群,开心地往前奔跑,一不小心,直接撞上前头的齐宏宁,踉跄的坐倒在地,摸着屁股痛叫出声。
“哎呀!痛……”
“嗯?”齐宏宁转过身来,看着坐倒在地的小女娃,眼睛一亮,莫名地对她起了好感。
她眼睛大大的,水亮水亮,一看就知道是个静不下来的活泼小娃儿,才看她一眼,他就联想到某个女人,一个更加活泼娇艳的女人……
小女娃抬头瞧向齐宏宁,不怕生地漾起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
齐宏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娇小的她给抱起来逗弄。“小女娃,你怎会自己一个人莽撞的到处乱跑,你的爹娘呢?”
她真的好像千璇,该不会千璇小时候就长得像她这样吧?但有可能吗?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瑛儿!”
一抹鹅黄的身影从后头的人群中冲出,奔到他面前,一看到他,冷不防狠抽了一口气!
“你……”
卫千璇呆愣住,不敢相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她才得到他调任回京的消息没多久,没想到他们就遇上了,而且……女儿还在他怀里!
“璇儿!”齐宏宁一喜,难掩惊艳地瞧着她,几乎看傻了。
故人重逢,分外怀念。她已褪去少女时的青涩气息,转而变成美丽娇艳的年轻少妇,一举手一投足都带有女人家的娇媚,让人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被她所吸引。
他知道,她已在十八岁生辰时继任卫家宗主之位,并且和江之昂拜堂成亲,自此收心,开始肩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终于成熟不少。
小女娃看到她,开心的娇嚷。“娘……”
齐宏宁一阵讶异,看看小女娃,再瞧向卫千璇。“她真的是你的女儿?”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这小女娃长得像千璇,因为她就是千璇十月怀胎所生的女儿呀!
卫子瑛,他知道这个女娃的名字,从知道女娃存在开始,他就想见她一面,没想到会在今日见到,而且还是女娃儿主动奔到他面前的。
内心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他既开心又感动,原来孩子长得像她娘,简直就是她娘的小翻版,可爱得不得了。
卫千璇应该要冲过去将卫子瑛抱回来的,但或许是因为对他感到有所亏欠,便心虚的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僵着身子看齐宏宁抱着女儿,内心百感交集。
那是他的女儿呀,他的亲生骨肉,可她……她却不能告诉他……
“璇儿,追到瑛儿了没?”江之昂随后也追了过来,一看到齐宏宁怀里抱着卫子瑛,同样一愣。
他们同样在“醉太白”宴请客人,刚刚才散宴,就和刚回京不久的齐宏宁碰上,还真是……孽缘呀!
江之昂看卫千璇吓傻了,呆站在原地,只好代她打招呼。“这不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齐大人吗?四年多不见,恭喜齐大人高升回京了。”
四年多过去,很多事情都变了,齐宏宁已成为御史中丞,卫千璇和江之昂成了亲,但不变的事情也有。
齐宏宁和卫千璇依旧心系着彼此,却无法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齐宏宁偏眼瞧向江之昂,眼神瞬间转冷,像是和他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江之昂被他那一眼瞪得非常不自在,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怪怪的,很不妙,齐宏宁好像知道了什么。
但有可能吗?他自认那件事当年做得天衣无缝……
卫子瑛看到江之昂出现,开心地喊着:“爹爹!”
“瑛儿,你怎能一出厢房就乱跑呢?真不乖。”江之昂不看齐宏宁瞪着他的目光,乘机将卫子瑛抱回。“齐大人,不好意思打扰到你,我代小女向你道歉。”
齐宏宁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子瑛离开自己的怀中,回到江之昂怀里,虽有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暂时忍下。“这没什么,既然令媛活泼好动,你们就该更加小心照顾她才是。”
“齐大人教训得是,我和内人会更加注意的。”江之昂客气地笑着。
“不打扰你们离开了。”齐宏宁客气有礼的让路到一旁。
既然都有人愿意主动让路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璇儿,咱们走吧。”
卫千璇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率先急匆匆的从齐宏宁身旁走过,不敢停留,更不敢看他,就怕被他瞧见眼中的心虚。
江之昂后一步才抱着卫子瑛离去,没想到就在两人擦身而过时,齐宏宁又对他低声说道:“江之昂,咱们后会有期。”
一股莫名的寒颤瞬间爬满江之昂全身,他看着齐宏宁带笑的表情,那笑容虽然温和有礼,可那眼眸却是冷的,像是恨不得将他冻成冰一样。
不好的预感再次从心底浮起,看来齐宏宁也变了,变得深沉内敛,和从前很不一样,他恐怕得再戒慎小心些。
不妙,真的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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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昂本还不懂,齐宏宁那一句“后会有期”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想到几日之后,他就完全明白了。
“真是稀奇,不知道齐大人私下邀我出来见面,是有什么要事?”
齐宏宁去信邀江之昂私下一聚,并且希望他暂时不要对卫千璇透露这事,江之昂虽明白宴无好宴,但为了搞清楚齐宏宁的目的,他还是前来赴约。
茶楼的包厢里,江之昂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齐宏宁,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认识现在的他。
从前的冷淡、硬脾气,在此刻的齐宏宁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虽然齐宏宁始终保持着淡笑,但那深邃的眼眸,像是藏了许多打算,莫测高深,让他完全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齐宏宁也不想多说废话,直接切入重点。“帮着千璇隐瞒孩子是我的,一瞒就瞒了这么多年,你也颇不简单。”
“谁说孩子是你的?”他暗暗一惊,但表面上还是非常镇定。
“孩子在你们成亲之后七个月就出世了。”
他虽然离开京城了,却还掌握着卫家的消息,任何一点动静都没有遗漏。
“哼!瑛儿早产是天京城大家都知道的事,难道你漏听了?”江之昂早就有所防范,当年故意发出卫千璇因不慎摔跤而早产生女的消息,而千璇的娘亲也帮他们隐瞒。
当年他们成亲后没多久,千璇便被大夫诊断出已有三个月身孕,卫家主母立即发现事有蹊跷,在逼问之下,他们不得不坦承孩子其实是齐宏宁的骨肉,也连带说明他们大胆的计划。
没想到女儿死心眼到这种地步,卫家主母当下是又惊又怒,但木已成舟,为了保住唯一的血脉,她也只能帮女儿掩饰这一切。
“孩子到底是不是早产,除了你知、她知之外,当年负责接生的产婆也挺清楚的。”
“你找上产婆了?”江之昂眉一蹙,他明明用金元宝让产婆封了口,产婆为什么还是泄了密?
“想让一个人说实话,其实有很多方式,不会只有金钱引诱这一招。”齐宏宁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江之昂双眉拧得更紧了,齐宏宁牢牢地掌握了卫家的情况,甚至连当年帮千璇接生的产婆都查得出来,果然变得非常棘手,令人难以招架。
“当年的事情,千璇无法自己瞒天过海,所以一定有帮凶,而那一个帮凶,十之八九就是你,要不然你不会和她成亲这么多年,还跟她相处得这么好,没有任何芥蒂。”
打从得知千璇成亲后七个月便产下一女,齐宏宁就开始怀疑孩子是他的种,因为将时间推算回来,如果是足月产女,正好是她到客栈找他的日子。
他一直怀疑千璇的确来找过他,只不过她将证据收得一干二净,故布疑阵误导他,让他以为那一夜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他始终不放弃寻找线索,重组脑海中有印象的细节,后来终于查到,原来“玫瑰露”其实是一种催情露,根本不是什么泡玫瑰花瓣的天山雪水,这让他更加肯定,千璇是有计划的怀了他的孩子,却不打算让他知道。
只可惜先前他因使命在身,无法回京,就算心存疑惑,也只能努力压着,如今调回京城,他终于可以抽丝剥茧,将所有疑问给一一弄明白。
江之昂知道他这一回有备而来,也不想再用更多的谎言圆谎,便直截了当的问:“所以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千璇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如果直接问她,依她的性子,她肯定不会说,他只好转而从帮凶的身上寻求解答。
江之昂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讲,但事情都已到这个地步,再隐瞒也瞒不了多久,还是从实招来吧!
“她当时因为你要离去而伤心欲绝,只好退而求其次,至少能留下你的孩子也好,顺便还可解决卫家传宗接代的问题。”
“难道她打算让孩子永远没有爹,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他难掩气愤,她怎能独自一人决定孩子的一切,而抛下了他?
“孩子有爹呀,一直以来都有。”江之昂指指自己。
齐宏宁冷瞪他一眼,他算哪门子的爹?他只是个捡了现成便宜的冒牌货!
“我很感谢你暂时当了孩子四年多的爹,但既然我已回京,弄明白了一切,你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别再继续占着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四年多来,他从没忘过千璇,就算知道她和江之昂成亲,内心泛起蚀骨般的痛楚,他还是放不开她,等到后来她未足月生下女儿,他怀疑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心头涌现死灰复燃的激动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