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总记得对她微笑。
就好像,她是他与单纯而美好的世界之间唯一的联系,好像看着她,他就能得到渴盼已久的宁静与温暖。
管娃痛恨自己变得这么感性。
「等我哪天开始发神经的写起诗,我就要去找心理医生了。」她自言自语。
这天黄昏,她百无聊赖地在料理台前揉着面团,打算烤个几打巧克力饼干,然后一个人把它们全吃光光;以吃来发泄,可见得她闲到有多烦躁。
危机究竟何时才会解除?事件又什么时候才能完全落幕?
她不喜欢这种像是身陷迷雾、伸手不见五指的茫然感,也不喜欢自己再度成为他人狙击的目标,更不想再有任何人为了保护她而死。
不管是孔唯……还是他。
一想到莱斯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她整颗心脏都抽搐绞拧了起来。
「喂!」管娃沾满面粉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清醒一点。
莱斯·赫本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去式了,现在他们俩会打得那么火热,只是因为危机而产生的激.情——而每个人都知道,危机下产生的激.情都维持不了多久。
她愤然地抓起已分成一小团一小团的面团在烤盘上压扁成形,混合着巧克力豆、肉桂和白核桃的饼干烤出来一定很香、很美味……
是莱斯最喜欢的口味。
「妈啦!」她忍不住低咒一声,沮丧地瞪着盘子上一个个无辜可爱的圆圆饼干,「我是中邪了不成?干嘛做他喜欢吃的口味?」
由此可知,习惯果然是一种会要人命的诅咒。
就在管娃懊恼认命地将烤盘放进烤箱里,设定好火力和时间后,突然听见外头有车子驶近的声音。
尽管莱斯说,屋子所有窗户都安装了外表看不出来的特殊防弹和反光玻璃,从外面完全看不见屋里的情形,她还是警觉地半蹲下来,忐忑不安地慢慢蹭到窗边的白色矮厨柜后头,微微冒出头望出去。
那辆黑色轿车的目的地是隔壁。
咦?
一名穿着紧身套装的美艳女子下了车,摇臀款摆的走上阶梯,伸手按门铃。
「可恶的推销员。」管娃没有发觉自己在咬牙切齿。「是哪家公司这么下流,竟然派出这么辣的来?」
幸好她老公——呃,莱斯——不是普通男人。
也幸好他不在。
就在管娃松了口气的当儿,门突然开了!
什么?!他在家?
他居然在家?他居然在家却没有过来找她?他居然在家又没有过来找她还开了门让美女进屋?
管娃几乎咬碎了一口贝齿,眼睁睁看着女子就这样风情万种地进了她家——不,是他家。
天杀的莱斯·赫本居然让一个那么火辣的美人儿进家门?
突如其来的嫉妒几乎淹没了她,胸口燃起了滚滚怒火,手指紧紧扳着矮柜边缘,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克制住夺门而出,杀到隔壁捶门的冲动。
冷静,管娃,你要冷静……莱斯·赫本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顶多只是床伴……你凭什么管他家的闲事?又管他到底是要跟几个美女翻云覆雨?
就算那个辣得喷火的美女是他认真交往的对象——她心脏一阵剧痛,几乎无法喘息——你也去他的不在乎!
管娃就这样僵硬靠坐在厨房冰冷的地板上,不断喃喃自我催眠,可是她仍旧无法自抑地侧耳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叮的一声,烤箱内的饼干烤好了。肉桂巧克力的甜蜜香气却因时间的流逝,由浓郁转为淡然,终至消逝无踪。
直到深夜,她都没有听到那辆车子驶离的声音。
管娃视而不见地凝视着黑暗,胸口空空的像是破了个大洞,绝望的冷风嚣张地钻进窜出。
她应该为美女进屋那么久的他找合理的借口,但是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任何资格替他找借口。
因为他什么借口也不欠她。
因为是她自己亲口说,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接下来一连三天,都是同样的情形。
同样的那一个美艳女子到访,他开门,然后她逗留到深夜,甚至是凌晨一两点才离开。
离去的时候,女子美丽的脸上表情满足极了……
管娃但愿她当年亲手挑选的那盏门灯不要那么亮,亮到足以让她隔着一段距离还看得见那女人脸上的灿烂幸福笑容。
……那原本该属于她的笑容。
管娃很安静,异常的沉默。
莱斯心里浮现一抹警觉,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事发生。
他今天在出门上班前,特地提前一小时,小心翼翼地闪避过任何人的视线,进入到隔壁的大宅里。
坐在餐台前的管娃看见他时,脸上没有任何讶异之色,只是平静地问他要不要喝咖啡。
「谢谢。」他温柔地看着她,微蹙起眉,「你黑眼圈很明显,怎么了?没睡好吗?」
是不是又作恶梦了?
「普通。」她若无其事地做了一大堆墨西哥玉米卷饼,装了一盘给他,其他的准备待会儿让「潜伏守卫」在屋子四周的孔唯他们吃。
这种长时间的监视——或保护行动——令人很疲累,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做得到,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动用了这么多资源和人员,就是为了保护一个她——FBI高级主管的前妻,值得吗?
她曾经相信他说的,敌人会不惜拿她来威胁他,但现在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荒谬得可笑。
她的存在,她的身分,就快不重要了。
她应该为此松一口气吗?
「抱歉,这几天比较忙,所以——」莱斯轻声开口,想解释这几夜都没陪伴在她身边的原因。
「我需要在意吗?」管娃神情淡然地看着他。
他一怔,目光闪过一抹痛楚。
「你尽管专注在你的工作,还有揪出内贼、解除危机的这类重要大事上,只要能够赶快结束这一切,就算你以后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娃娃……」他胸口如遭重击,痛苦地低唤。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把所有的精神放在你关注的事情上,不需要再为了我分神,因为没必要。」
「你就是我最关注的事!」
「那就麻烦你在忙完后,记得把我送回台湾。」她站起来,「你慢用,我要回去睡个回笼觉。」
「娃娃!」
「你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我不想让人看见你出现在这里。」她冷冷地抛下话,迳自上楼去了。
莱斯僵直地坐在餐台前,任由撕裂般的苦痛将他啃咬吞噬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难道我又做了什么伤害她的错事吗?」他喃喃。
「嗯咳!老大,也许……呃,是因为你和摩根探员连续三天在屋里孤男寡女相处到三更半夜……的原因吧?」
莱斯塞在耳窝的超迷你讯号收接器突然响起。
「我们在谈公事。」莱斯回过神,压低的嗓音里有着明显的愤慨。「而且那是障眼法!」
「我当然相信你。」在屋外的孔唯慢条斯理地顶了顶眼镜,「可是管娃……夫人心底想必另有想法。」
「你是说她以为我和摩根有染?」他一愣,不由得咒骂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粗话。「可恶!我怎么没想到?我真他妈的××××……」
孔唯吃了一惊。真没想到向来镇静沉稳如泰山的老大,竟然能谯出令人为之胆战的脏话来。
看来再不赶紧充当一下爱神邱比特,帮这对固执得连出动大型军用运输机也拖不动的夫妻「调合」一下感情,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就是下一分钟——肯定有人要为此倒大楣了!
想起老大历年来因发飙而导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恐怖纪录……孔唯不禁打了寒颤。
「报告老大,我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确定,夫人是在吃醋。」孔唯既狗腿却也不失观察敏锐地道:「吃醋是好事,吃醋代表她心底非常非常在乎你,所以才会一见到有美女去敲你的门就抓狂了。」
「你确定?」莱斯心底冒出了一小簇希望的火,却也忍不住一丝怀疑。
「老大,我好歹也是正统医科出身,还被迫当了两年颅面神经科医生,看过的脸孔和表情不计其数……」孔唯一向自认是做口碑的。「再加上负责潜伏在夫人身边做了两年跟屁虫,所以我确信夫人是在吃醋,我看得出来,一点都没错!」
「……所以你比我了解她?」莱斯沉沉的语气有点危险。
咦?
「不不不,属下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孔唯吓出一身冷汗,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作「不作中,不作保,不作媒人三代好」了。「我是说……呃,夫人爱你,你也爱夫人,你们现在只要稍微克服一点小小的难关,保证以后就会幸福美满、平安快乐、鹏程万里、开张大吉……」
「你可以闭嘴了。」莱斯没好气地结束通话。
莱斯副局长因公出差时受了伤,所以连续几日都在家中休养,摩根暗自庆幸自己因此有机会能常常送公文到副局长家。
「副局长,您肋骨裂伤的部分好点了吗?」在等待莱斯浏览公文的当儿,摩根面带微笑,满脸关怀地问。
「好多了,多谢关心。」莱斯目光没有从公文上抬起。
摩根不着痕迹地移动一下坐姿,完美地展现出纤细腰肢和性感俏臀的线条。「对了……」
他抬头,蹙眉问:「什么?」
「您饿了吗?」她露出殷勤笑容,「现在差不多接近晚餐时间,副局长是想出去吃,还是让我帮您准备?」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嘴角微微牵动。「如果你饿了,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天把南美洲那个案子的相关资料带来,还有通讯部门的监听内容,晚点传给我。」莱斯缓慢起身,小心不牵动「疼痛的肋骨」,将公文递回给她。
「是。」摩根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今天副局长那么早就赶她回去?
难道是她语气里的热切和邀约意味太明显了吗?
摩根暗暗低咒自己的过度心急,忙敛起表情,挺直腰杆,努力表现出专业干练的气质。
在打开大门的同时,她忍不住冲动回过头,「副局长……」
「晚安。」他颔下首。
摩根所有涌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有一丝失落黯然地喃喃:「长官再见。」
第6章(2)
伫立在门口的莱斯,故意停顿了片刻,温柔眸光刻意望向隔壁那栋大宅方向。
他希望管娃现在正在看。
那么她就会清楚发现,他和摩根真的只是公事公办,毫无搀杂半点男女私情。
半晌后,他关上门回到屋里,随手启动防监听系统,然后拨打那支秘密电话。
「最新进度如何?」
「老大,逮到人了!我们正在清查他们电脑里的交易资料。」鲍伯的声音里有种终于捕获到重要猎物的噬血满足感,愉快地报告,「那些狗娘养的果然在电脑里重重加密上锁,不过洛克保证他最迟七十二小时内就可以破解完毕,追踪出汇款帐户和武器流向。」
「知道了。」他沉声道:「记得,叫洛克别用局里那套程式,它有回溯功能,容易留下行迹。」
「老大放心,洛克说他手头上有个好用的小东西,任凭谁也追踪不到。」鲍伯在电话那端突然顿了顿,充满希冀地问:「那个……夫人的怒气不知道消了没?等我们回国后,有希望可以喝到珍珠奶茶吗?」
「我相信她还是很乐意泡给你们喝。」他有点感伤外加不是滋味。
至于他……那就不一定了。
她现在对他丝毫不假辞色,今天连下午茶的点心都没他的份,他还是靠恐吓手下才分到那么一点点饼干。
对他而言,缉凶易如反掌,反恐是小意思,但是如何解除妻子的怒气,才是令他头痛棘手的大难题!
莱斯长长吁了一口气,略感无奈地坐入沙发里,长指揉着太阳穴。
两年了,他暗中追踪整桩阴谋已经两年了,由中东到南美洲,自美国东岸到西岸,现在一切即将水落石出,照理说他应该感到如释重负,但是随着严密谎言包裹之下的真相渐渐剥露开来,他心头的压力越发沉重。
追到最后,他不确定自己会喜欢最终到手的正确答案。
都两年了,他怎么可能还没移情别恋爱上谁?
他是个正常健康的男人,绝对不可能保持两年停机状态,也许那种纯粹男欢女爱发泄用的一夜情,对他而言毫不陌生。
或许那名长相美艳的红发女人就是他的窝边草,他的……好炮友呢!
管娃知道自己这么想是太下流也太扭曲了,可是她就像一头失去自由的困兽,被关在这栋大房子里半个月了,既不能出去透透气,更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久了想不心理变态也难。
她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这几天来,就连做饼干、烤蛋糕、狂转电视新闻频道边骂白宫政客等种种行为,都无法纾解她体内那不断累积的紧张与焦躁窒息感。
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到底哪年哪月才能脱离监牢般的生活,回到这两年来一直牢牢掌握在她手里的人生?
她真是痛恨极了目前这种被动躲藏、软弱又失控的日子。
管娃脚步倏停。
「我受够了!」
她已经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现在,该是把人生主控权拿回来的时候了。
她咚咚咚地冲上二楼,登上那通往小阁楼的窄窄阶梯,砰砰砰地猛捶着门,「给我出来!」
半晌后,孔唯满脸谨慎地打开一道门缝,一脸陪笑的问:「呃,夫人有什么事吗?」
她高高挑起一眉,「里面只有你一个?」
「对啊。」孔唯回答得好快,笑容好不灿烂。
「鬼才信!」她哼了一声。「我不管里面到底有几个人,或者屋外还有谁在监视,我有两件事通知你们,并且请你们转告你们『长官』——第一,再这样憋下去我会发疯,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出去外面走走。第二,我再给他一个礼拜的时间,七天后,我要回台湾,谁都别想阻止我。」
她的宣布像炸弹般轰得孔唯吓白了脸色。「夫人……」
「我叫管娃,不是什么狗屁夫人。」她突然露出一个娇艳灿烂却令他脚底板发凉的危险笑容。「再让我听到谁这么叫我,我就在他食物里放泻药。」
「呃,是,夫——娃姊。」孔唯识相地改口,背上已汗湿了一片。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在出门前,我会记得先帮你们做好午餐放桌上的。」
「……谢娃姊。」孔唯脸上表情像吞了一整条山苦瓜。
「不用客气。」她就要转身下楼。
「那个……出门的事,是不是请你再郑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