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西洋芹,她在粉红色围裙上随意擦了擦手,抄起旁边印好的招租宣传单,检查上头有没有哪里印错。
时间:二0一0年
地点:中部某大城市
建筑物:六0年代巴洛克旧洋房
地址:自由路×段××号1-3F
招租启事:欢迎各界举凡未婚妻、正妻、午妻、下堂妻……等等婚姻适应不良者参观入住(逃婚者尤佳),环境幽雅,租金合理,保密度佳。
房东兼保全简介:为美国CIA某高阶探员前妻,资历丰富,经验可靠。
意者电洽:(04)××××××××
或E-mail:Who [email protected]
PS:非诚勿扰
「等等!」她眯起了双眼,直盯着手中的宣传单,「什么鬼啊?我写的明明就是美国FBI某高阶探员前妻,哪个天才印成CIA的?连美国联邦调查局和美国中央情报局都分不清,那个白痴究竟有没有看过好莱坞电影啊?」
不行,得再叫他们重印!
管娃伸手去拿电话的动作蓦地一顿,又重新研究起了那几个字眼。
「嗯……」CIA听起来比FBI还杀,好像也不赖嘛。
她伸指弹了下宣传单,「好吧,就这么办!」
宣传单贴在台中火车站后,成效还不错。
先是来了个遇上花心笨野狼,还患了流浪癖的吴春光。
后来又来了个被丈夫彻底冷落,荣登伤心大老婆宝座的贝念品。
再后来,来的是身为童话王国大股东,还痴心暗恋了好朋友二十年的陈兰齐。
最后,她们都成为了她最知心的好姊妹,只可惜来了又走,还是各自被她们幸福的归宿给带了回去。
又只剩下孤零零的她了。
管娃知道她们永远会是她的好姊妹,也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和她一样,曾经尝过那份甜蜜的幸福和梦醒过后的致命痛苦。
她很高兴她们最后仍然得到了幸福,但是在为她们庆幸喜悦的同时,她也被两年来以为压抑得很好,此时却突如其来冒出的心痛狙击了个正着!
一整个早上故作无事的管娃,在水晶钵里插满了芬芳扑鼻的红白两色玫瑰花,烤了一篮子松饼和贝果,放了电台音乐,好让离别变得不那么的感伤。
终于,还是捱到了那一刻,挥手对最后一个离去的陈兰齐说再见,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的管娃,那挺得笔直的腰杆霎时再也没有力气撑住,她慢慢地蹲了下来。
又有一个人离开她了。
她疲惫地将脸埋进双手里,久久无法动弹。
她生命中一直不断地面对离别,高中时与父母死别,两年前和丈夫生离,现在,又只能以祝福的心情,目送亲如姊妹的好友走出她的生活……
她痛恨离别。
也恨透了莱斯·赫本,恨到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甚至是听到他的名字。
可是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柔软脆弱角落,她却渴望着能够再见他一面。
说来可笑,她在恨透了他的同时,却又刻骨铭心地强烈想念着他。
他是她体内致命的情蛊,她只能拼死抑制他,却始终无法真正将他从心底彻底根除。
「不,我恨他,他也恨我……」她慢慢松开了手,露出苍白如纸的脸色,喃喃自语,「而且我不能再见他,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没死,因为他还是会亲自动手杀了我。」
一切的仇恨来得太快、太快。
在机场女厕的那个晚上,她的世界在瞬间翻覆了过来,爱变成了恨,安全变成了危险,爱她入骨的情人变成了置她于死地的敌人。
至今,她想破头犹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又一个谜团荆棘密布在过去的时光,她不能回头,也无法找寻出答案,因为唯一的答案还是通往死亡。
谁能告诉她……她和他之间,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身后电台正播放的是山形瑞秋沙哑感伤的温柔歌声,像是回答了她什么,又像是带走了些什么——
If I could take you away
Pretend I was a queen
What would you say?
Would you think I\'m unreal?
\'Cause everybody\'s got their way I should feel
(如果我能带你远走高飞,就像我是一个女皇,你将会说什么?你会不会觉得我不现实?因为我应该站在别人的立场去为他们考虑)
Everybody\'s talking how I can\'t be your love
But I want to be your love
Want to be your love,for real
Everybody`s talking how I can`t be your love
But I want to be your love
Want to be your love for real
(人们都说我不可能成为你爱的人,但我依然想成为你爱的人,成为你的真爱。人们都说我不可能成为你爱的人,但我依然想成为你爱的人,成为你的真爱)
Want to be your everything
Everything\'s talking and I am included in that
Oh,how I try to be just okay
Yeah,but all I ever really wanted was a little piece of you
(渴望成为你的一切,一切都深陷其中,我也无可自拔地掉入,噢,我只是在尝试着让自己没事,是的,但我真正想要的只是你一丁点的爱……)
——歌名:Be Be Your Love/作词:Rachael Yamagata
「什么歌嘛,我才没那么窝囊咧!」管娃说得咬牙切齿,眼泪却越掉越多。
第4章(1)
维吉尼亚州 兰利市
莱斯·赫本站在上面钉着密密麻麻资讯照片的墙壁前,上头有各种卫星照、建物平面照、目标的正面、侧面标靶照片等等。
宽敞的办公室内,一壶咖啡正沸腾出浓郁香气,四周寂然得像一个静止冻结住的空间。
莱斯依然高大挺拔如昔,合身的黑色西装完美地包裹着宽肩窄腰长腿,刚毅内敛的气质中隐约透着一抹冰冷疏离的无情。
冰冷,疏离,无情。那是两年前还未曾在他身上长驻的特质。
他很沉默,比两年前更沉默,深邃棕眸随时保持着锐利精明的警戒。
毕竟,两年前的他才因为自己的自信而栽了个大跟头。
那是他毕生永远的痛……
厚重玻璃门响起两下轻敲声,他迅速回头,对门外属下微一颔首,边放下手上的资料。
「长官,局长请您过去他办公室一趟。」摩根探员是一年半前才自别的单位调来担任他的助理,干练、野心十足却忠诚而服从,拥有成为一名优秀探员的诸多特点。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
摩根一头红发梳理整齐在脑后盘成发髻,那张美艳的脸庞轻易就能跃上时尚杂志的封面,身为局里大半探员的梦中情人的摩根,向来稳健从容,此刻却流露出少见的窘促忐忑。
「呃,长官?」
「还有什么事吗?」莱斯淡然地注视着她。
「这个周末是我的生日,」摩根露出颠倒众生的魅力笑容,「会有个庆生派对,局里其他人也会去,不知道——」
「我会准假的。」莱斯的目光再度回到手里的文件上,「祝你们玩得愉快。你可以出去了。」
「是,长官。」摩根强吞下懊恼失望的叹息,只得黯然离开。
一见摩根满脸沮丧地走出副局长办公室,其他女性探员立刻围了上来,好奇心旺盛地七嘴八舌追问——
「怎么样?」
「踢到铁板了?」
「我就知道莱斯副局长向来不参加任何派对,他很神秘低调的。」
「我劝你们别再痴心妄想、自作多情了,莱斯副局长自从他妻子去世后,就一头栽进工作中……」
摩根抬起头,美眸眯了起来。「等等,你知道这件内幕?快告诉我!」
「呃……」惊觉失言的中年女探员登时噤声。
「如果你们不想在下一分钟被调往鸟不生蛋的边陲小镇顾违规拖吊汽车……」
局里传奇探员鲍伯·威尔森那冰冷如利刃的嗓音危险的响起,所有女探员瞬间头皮一炸。「或是埋在流沙里等着渐渐下沉的话,最好不要再提起这个绝对禁止谈论的话题。」
「是、是……」所有人点头如捣蒜。
鲍伯冷冷地环顾噤若寒蝉的众人一眼,这才微带满意之色,像巡行的猎豹般离去。
「那么只要稍微透露一点点——」摩根还不死心。
「嘘!」中年女探员警告的瞥了她一眼。
摩根咬着红唇,再不甘愿也只得暂时作罢。
局长办公室内,墙上挂着的是代表战功彪炳的各色勋章,和与几届总统、参议员、众议员合照的相片。
肯德局长坐在那张舒适的皮椅上,这个位置他已经坐了将近三十年,能够在危机密布的黑白世界和政治角力之下,依旧安然稳坐到现在,眼看着就快要退休了,这实在也是一项几近媲美人类登上月球的艰巨成就。
「孩子,坐。」肯德局长摘下老花眼镜,老迈的脸庞上没有丝毫公事公办的严肃,只有浓浓的关怀之色。
「谢长官。」莱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腰杆挺得笔直。
「孩子,我年纪大了,也看过了太多事……」肯德局长凝视着他淡然平静的神情,叹了口气。「我能了解你的感受。」
「如果您指的是两年前的事,那都过去了。」他平静地开口,「一切已归档密封。」
「人名可以归档,事件可以归档,但是你的心呢?」肯德局长不忍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好受,你需要更多的时间淡忘一切,但是孩子,你真的该放开过去,大步向前了。未来还有属于你的真正幸福,正等着你去发掘,你完全不必要将自己和……她,一起埋葬。」
莱斯很平静,平静得像局长提起的一切完全对他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谢长官关心。」他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勉强称作笑的细纹。「我会的。但目前我只想专注在工作上,中东局势一直不稳,古巴和北韩仍然像两颗不定时炸弹,我们部门必须投入比过去更多的心力『严密关注』这些事。」
「好吧,我承认你说得对。」肯德局长知道面前这个最得力的助手向来意志如钢,一旦决定了投入某件事,就会坚持做到完美。「但是我仍然希望你好好思考一下我说的话,工作是我们的人生使命,却不是我们人生的全部,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了。」
「我明白,长官。」
「还有,基于你是我最信任也是最得意的学生……」肯德局长微皱起眉头,「蓝登的部门最近状况连连,我希望你能帮我好好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是私下,不公开的。」
他皱了皱眉,随即点点头。「是。」
「莱斯,」肯德局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低了下来,「你深知我们这一行的艰巨,常常得做很多重大而又困难的决定,有太多诡谲难料的变数了。」
他静静等待着局长说下去。
「局里有内贼。」肯德局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吐出内心长久以来的怀疑。
莱斯眸光倏地锐利了起来。
「有太多不该泄漏的机密流了出去,而且是不着痕迹。」肯德局长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苍老却精明如昔。「两年前的铀弹危机就是,我们差点拦截不及,若不是你处理得宜,事件早爆发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已经『处置』了她。」莱斯微眯起双眼,「您的意思是,她还有局里的内线同伙?」
「没错,我们得逮到这个人。」肯德局长伸手搓了搓脸庞,摇摇头道:「那人很聪明,潜伏得很隐密,没有任何明显的轻举妄动,但是上个月情报组拦截到了一则讯息,是关于军事卫星的机密资料,可惜情报组分析不出来源,无法成功逮着这个人。」
「我会严密调查这件事的。」莱斯深沉的棕眸闪过一抹异光。
「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不管多细微,就算是看似无关紧要,都随时向我报告。」
「是的,长官。」
回到副局长办公室的莱斯,卷起衬衫袖子至手肘,松开领带,倒了一杯黑咖啡,怀里加密的手机突然响起两声特定简讯的通知。
他一震,立刻掏出手机按下了键,上头出现的那一则讯息霎时令他心脏僵止。
台湾 台中
管娃没精打彩地对着一盘散发着浓浓起司香气的义大利面,手里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条。
温馨的餐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哦,还有一盆发芽了的「蒜头」。
陈兰齐留下来的那盆号称开花时,香味会带给人幸福的紫色水仙花,时至今日,总算勉强脱离了蒜头的蠢相,慢慢有青绿色的芽在茁壮长大,但是距离结苞开花,至少还有三千年那么久……
看得有够碍眼。
她才不相信什么花香就能令人幸福的天方夜谭,难道它开出的是罂粟,让人一闻一吃就会迷幻上瘾?
可这是春光、念品和兰齐的祝福和好意,她若是丢进垃圾桶,万一她们三个哪天回「娘家」时,发现它不见了,她可怎么对她们交代?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气恼地看着又缠绕在指尖的鬈曲长发……也是碍眼极了。
天知道她为什么还要继续留着这一头烦人的长发?
以前不剪,是因为莱斯爱极了他的手缓缓梳过那蓬松如云、光滑如缎的触感,他每每都爱亲自为她洗头,为她吹干这满头浓密的乌黑长发……
心痛像记回旋踢重重踹上她的胸口,冲击力大得令管娃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不能想!不要再想!
不要再去想起他的温柔,他的火热,他宠爱她的每一分每一秒,还有他强壮结实的肌肉紧紧贴着她赤裸柔软身躯时,那全面进占包围吞噬她所有的喘息与酥麻战栗难耐的激情……
她孤独了两年的心和身体因狂野渴望的回忆,瞬间变得虚弱燥热了起来,她夹紧双腿,试图抑制住那颤抖的渴求和悸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