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她什么都少,就是自知之明很多,不会以为自己只是帮了人家一个小忙,阴大人就要跟她“日夜相处水到渠成,从此结为一般良缘”。
总裁办的秘书张晓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正专心处理老板交办的业务,不期然间,看到门口一抹娇娜的身影。
张晓芯本身也是个高稚有品味的白领美女,看到门口的人儿,依然惊艳了一下。
一头微鬟长发、粉樱色洋装的美女慢慢走了进来,娇柔明媚的脸庞带着一抹明确的不安。
“我是公关部的沈淇淇,经理好像有事找我……”淇淇迟疑地说。
“噢,经理正在进行一个电话会议,请你在外面坐一下。”张晓芯出奇地亲切,完全没有她想像中总裁办的人会有的傲慢。
终于又过了十分钟,阴大人可以见她了。
一道僵得挺挺的身躯,同手同脚地走进最高领导人办公室去。
淇淇目不斜视,甚至不敢多打量几眼。
面前是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头坐着一个高瘦优稚的男人,此刻正低下头用他黑色的百会穴对着她。
他对面有一张空椅子,淇淇像个僵硬的机器人,自动自发坐进去。
又翻阅了几份文件,提笔签下几个名字,阴大人终于抬起头。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那对眼神真是精明中藏着干练,锐利中带着探索,正直中蕴着阴险。
阴岳一看到她就差点笑出来。
“呼吸!”他手中的钢笔敲敲桌面。
“什……什么?”淇淇的脸色已经发青。
“呼吸。不要屏着气。”阴岳平静地指示。
啊,原来她一直屏住呼吸!淇淇连忙吐出一大口气。难怪她觉得空气好像很稀薄,还以为二十一楼就是气压太低,高处不胜寒。
“经、经理,你有什么事要找我吗?”她结结巴巴的。
还好这次终于没有“阴经、理”的惨剧。
“我记得我还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吧!在我能力所及,我会尽力做到。”
他说得轻描淡写,沈淇淇听得心惊肉跳。
是这样的,公司里人人都知道,阴岳是以嫉恶如仇出名的……呃,等一下,好像也不能这么讲,毕竟他自己也是大奸大恶。
应该说,他是以公正不阿出名的,生平最恨人家走后门。
他们公关部这次会落到被留校察看,还要被裁员,就是因为阴大人发现有许多小主管或专员是股东的三亲六戚,挂名领干薪。
这些人,以前孙总裁都没敢全栽,阴大人这次就是看准了他们下刀。
这些股东里不乏父执辈的人,和孙老董关系深厚,老早就闹到老董那去了。可是,阴大人稳如泰山,说三个月就三个月,再大的压力也扛得住。
那,阴大人现在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阵冷麻从背心窜到头顶,淇淇汗涔涔,觉得自己表示忠心和立场的时间到了。
“经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挟怨报复的!”
挟……?
他第一次知道“挟怨报复”是这样用的。
阴岳揉了揉眉心。
“你就这点程度?”他指的是她的中文程度。
淇淇以为阴大人是在说自己“顺藤摘瓜”的程度太低,这下更要表明心迹。
她挺胸大声说道:“是,经理!我的程度很低的,真的很低很低的!您千万放心。”
“……”
第2章(2)
被他无言打量的这几分钟,她犹如站在烧红的火炭上一样难熬。
“真的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他清冷地问,“我的个性不太喜欢欠人。”
真的没有!阴大人,你不要再试探了,我是个忠诚正直、从不打蛇随棍上的好人。
“大人,你昨天已经帮我打电话拾我妈,这样就是还我情了,真的。”
阴岳揉了揉眉心,淇淇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依然有些青白。
“你知道你们公关部这个月底要打考绩吧?”他索性直接点一条明路给她。
“是啊是啊,所以经理我可以回去工作了吗?”淇淇立刻把那条路放上一个大大的路障。
阴岳放下手中的钢笔,往椅背上一靠。
“沈淇淇,就我所知,新来的马经理并不怎么喜欢你?”
“是啊是啊……呃?”干嘛说得这么直接?真伤人。
不过,也是事实就是了。公关部新换上的马经理就是认为编辑组的存在很不必要的那种人,找间工作室外包方便多了。既然考绩是马经理打的,时间一到难保不会把她们两个一起踢走。
阴岳又看了她一会儿,眼神颇有深意。
沈淇淇也看回去,眼神力求纯洁。
阴岳再看着她。
她再看回去。
一阵沉默之后,阴大人眼里的无言更浓了。
“你知道你的考绩是谁打的吗?”索性他再讲得更白一点。
“嗯,部门主管!”
“你知道你的部门主管打好考绩之后要送给谁签吗?”
“嗯,人事主管。”
深呼吸了一下,阴岳决定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
“那人事主管看过之后要送给谁签呢?”
“什么?不是人事主管签签就好了吗?”淇淇大惊失色。
阴岳又抓起了那支钢笔,淇淇真担心比她家电视还贵的一支笔就要被他捏碎了。
“那人事主管签完呢?”阴岳忍着脾气往下问。
沈淇淇的雷达终于灵光了一回,谄媚地笑:“阴经……不,经理大人你。”
总算。
阴大人森森地刮了她几眼。
“所以呢?”他都已经说欠她情了不是吗?
“所以,经理,你快放我回去工作吧!”小文编凄凄惨惨地开口。
阴岳输了!
他眼里现在已经不只是无力,而是无生命力。
“你到底是怎么进我们公司的?”他们公司不是走精英路线吗?怎么会来一个这么两光的人?
沈淇淇立刻虎的一声站起来,精气神十足的对答:“报告经理,我是凭着实力考进来的!我很会考试!”
绝对没有走后门,不要开除我。
“……”半晌,阴岳抹了抹脸。“你给我出去。”
“是!经理!”得偿所愿的小文编喜孜孜的出门去。
身后和她浪费了一堆时间的阴大人只想把她斩了。
※ ※ ※
本来这是一件小事。
这真的是一件小事。他欠了人情,对方不介意,那事情就算揭过。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阴岳就把那个胡涂散人给记上了。
几天之后他忙到一个空档,无意间瞥见摆在办公桌对面的那张椅子,几天前一张憋气憋得发青的脸莫名地跳上脑海。
想了想,他打电话给外头的张秘书。
“让人事部把公关部两名文编的资料送上来。”
张秘书立刻通知下去,两个档案不久便送了上来。
阴岳把其中一个随手往旁边一放,只打开印有“沈淇淇”名条的档案。
里头有一张她当初求职的履历表。他看了一下——
嗯,私立C大的。
C大算是一所普普通通、不好不坏的学校。她当初大言不惭,说她凭实力考进来,又说自己天生很会考试,阴岳还以为她读的大学有多好。
他轻哼两声,有一种好像抓到谁小辫子的愉快感。
于是接下来几天,某个日理万机,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的男人会“无意间”经过完全不顺路的三楼,惊得公关部人人自危,以为经理大人正式出巡,为的正是不久之后的考核。
到了第五天,淇淇和明琇又一起留在办公室吃便当。
“喂,你有没有听说?阴大人最近常常在我们部门外晃来晃去。”明琇坐在她旁边啃排骨。
“事已至此,一切听天由命吧!”淇淇慨然长叹。
“你上次去他办公室,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明琇兴致勃勃。
“真的没什么。”淇淇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吐出来,“都这么多天过去了,既没有人调我职,也没有人叫我去打扫,你的剧情彻底被破解了。”
“啧!这表示送你去和亲都没用了。”明琇撇了撇嘴。
“你这个卖友求荣的家伙!”淇淇正气凛然地指住她鼻子。
叩叩。
“……”
为什么,那只古铜的手那么熟悉,那只腕上的手表那么熟悉,连那声叩叩声都那么熟悉呢?
淇淇呆呆抬起头。
经理大人深不见底的黑眸定住她,那张不苟言笑的俊脸甚至有一抹微笑。
而且,他的笑容为什么感觉起来很阴险……
“你说你很会考试?”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不只两个文编,周围其他还留在办公室里的同事统统领悟过来:这是阴大人本人无误!
“阴经——”又哽住!淇淇拚命抢过茶冲下嘴里的排骨肉。“理。”
“……”
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
阴大人瞬间立黑的脸让她欲哭无泪。经理,我说,你改个姓吧!
“嗯?”阴大人决定忽视那个谐音。
嗯什么?噢,考试成绩,对了。淇淇连忙回答。
“是!经理,我真的很会考试!我通常只在考试前一天才看书,六十分就轻松到手了。”
“……”
所以,她的很会考试不是说实力多高,只是很会临时抱佛脚就是了?
“嗯,是我的错。”他不该对她有太高期待的。
淇淇呆瞪着他,不明白这位大人物特地从二十一楼纡尊降贵的下来关心她的成绩,为的是哪桩?
还是说,月底的考核会有笔试,所以他好心过来放点风声?
阴大人,你真是好人。淇淇感动得一塌胡涂。
“经理英明,我不会介意的。”
阴大人的额角有根筋好像跳了一下,突然不明白自己跟一个只求六十分的女人花这么多时间为的到底是什么?
“……你给我出去。”
“是,经理!”等一下,不对。“经理,这里是公关部……”
“……”
吃瘪的经理大人自己走出去。
第3章(1)
“沈淇淇,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呃,我们公司……”
“今天晚上你要是再不回来,以后就不用回来啦!”啪!挂断。
淇淇手执话筒,唯有泪千行。
“奇怪,你不是也很久没回家了,干嘛这么不想回去?”对面的明琇问她。
淇淇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
“我娘最近又收了一只!”
“你娘一天到晚在收,又没有差这一只。”明琇深知她的家庭状况。
“这一只她养在家里。”淇淇含泪痛陈。
明琇傻了。
“呃,她没事养在家里做什么?”她谨慎地问。
“因为我娘说,这一只时机未到,心愿耒了,如果要强行超渡的话,会损了它的元灵,可是它生前秉性不差,并非恶灵,所以非到必要,我娘不希望使出这一步。”所以就只好先养在家里,等时机成熟。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老家在大台北地区,身为独生女的她还要另外租屋出来住是有那么点不孝。名义上是新店到台北市中心通勤的时间太长,每天来回就要耗掉好几个小时,她在公司附近租个小套房比较方便。
其实,她根本就是防着会有类似今天的情况发生,能不回家的话当然尽量不回家。
明琇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最后终于深深叹了口气,有感而发。
“淇淇啊,怎么你娘对只鬼都比对你体贴?”
“……”某人被一刀戳中心脏,只能默默滴血。
是的,这就是她家,她家是个有灵力的家庭。
其实倒不是她全家,只有她母系那边而已。
这件事情要牵扯到几百几千年前的不知道哪一代的祖先。总之那位祖先是站在月亮女神这一边的光明巫医,却被一个邪恶的巫医陷害。
那个恶巫医临死前下咒,咒她的祖先从此绝后。当时身受重伤、命不久长的女祖先,拚着最后一口气尽量化解,虽然没能全数化去,但所谓的绝后,只是生不出儿子,无人传香火,起码没有绝子绝孙。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凡是有她们家血统的人都一脉单传,而且只生女儿。
可是,香火虽然断了,强大的灵力体质却没有,一代代随着淇淇的各位女性先祖传承了下来。
随着时间过去,灵力非但未见减弱,反而越来越强。到了淇淇母亲的这一代,灵力已达空前绝后之境。当初她娘生小孩的时候,所有亲戚们都兴奋地猜想她娘的女儿灵力会有多高。
然后她就出生了。
然后她母亲就沉默了。
然后围观人潮就平静散去了。
淇淇是个麻瓜!
娘亲大人完全没有想到,多年的传承竟然会断在自己的女儿手上,这对祖上是多么大的罪过啊!
一开始她犹然不信,心想,或许是女儿年纪太小,灵识未开,于是找了许多方法要替女儿开“心眼”。最后女儿的心眼没开,倒是嗓子眼全开。
因为那些什么符灰药咒实在太难喝啦!
而真正让娘亲大人心灰意冷的是,她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淇淇怕鬼。
是的,传承了千百年的灵力家族非但出了一个麻瓜女,她还怕鬼!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桩冤孽!
娘亲大受打击之下,淇淇也顺利被家族中人烙上了“一代罪人”的封号,从此不得翻身;每一年家族女人聚会时,那一道道飘过来的眼神除了痛心疾首,就是疾首痛心。
所以淇淇会变成现在这个对自己完全没自信的女人,实在不是没原因的,她的家族要占绝大的因素。
“其实,我也很想不怕鬼啊!”淇淇哭丧着脸说,“可是你知道,当你半夜上完厕所正要洗手的时候,突然有一条毛巾从你背后飘过去的样子有多可怕吗?”
明琇在脑子里想像一下她的话,不禁打个寒颤。
“好吧好吧!你赢了。”
“明琇,明琇,不然你今晚跟我一起回家吧!”淇淇双眼亮晶晶。
“不不不,您自己慢用。”
“明琇,来嘛来嘛。”
“不不不,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无情无义!是谁前两天还吵着要跟我回家看看的?”
最后她到底是没能说服明琇跟她一起跳苦海。
下班之后,淇淇用尽她所知道最花时间的路线搭公车回家,反正今天无论如何是要留宿在家,当然是越晚到家越好。
可是再怎么拖,回到家的时间也还是不到八点。
淇淇叹了口气,掏出钥匙来开门。
他们家是一栋两层楼的老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今天进门时突然打个寒鲕,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明明屋子里的灯全是亮的,父亲也坐在客厅看报,母亲也在厨房里喀喀咚咚的整治,家里并不是没有烟火气和人气,可是淇淇就是觉得背心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
“啊,淇淇,你回来了?”父亲乐呵呵地对女儿招手。“来来来,过来陪爸爸聊天。”
沈父身材和女儿差不多高,一颗头已渐渐放光,肚子微微鼓圆,有着到了他这年纪的中年男人普遍有的走样身材。他看起来就像路口任何一个普通的卖面老王,事实上他的营生也差不多,只是他开的是五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