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烫的泪水流经冰冷的面颊,没有停歇。
她却连一丝丝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怕自己一开口会失控的怒吼,会诅咒那些害她失去孩子的歹人,更怕说了就代表自己承认失去了这一切。
这时,封苍征打开房门,无声无息的来到床边。
发现盼了三天三夜的妻子终于睁开双眼,他激动的喊道:「绮儿!」
兀自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恸中,南绮没有丝毫反应,
察觉她的异样,封苍征连忙握紧她的手,「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说话呀!」
经过泪水的洗涤更显澄澈的星眸好不容易对上他的眼,紧抿着的唇办开了道缝隙,喃喃诉说,声音细小得听不清楚。
「什么?」见她肯说话,封苍征弯下腰将耳朵凑向她,想听清楚。
「呜……宝宝……宝宝……」她声音压抑,略带哭音。
「宝宝怎样?」剑眉蹙紧,他深怕错过妻子的任何一句话。
倒抽了一口气,她连说话都显得虚弱,「没……没了……」哽咽一声,她终于放声大哭。
「宝宝没了?」原本皱起的眉头略微松开,封苍征怪叫:「谁跟你说宝宝没了?!」
是谁在散播这样的恶意中伤,被他抓到,肯定扒了那人的皮!
南绮停止哭泣,初时澄澈得有些冰冷的双眸重新注入光彩。
「难道……不是?」可是她的肚子变平了呀!
看她一脸迷糊的可爱模样,封苍征哭笑不得地解释,「孩子在育婴室。把你送到医院后,医生说你快要生了,但是你又昏迷不醒,于是我和医生商量过后,决定剖腹产。」
所以她才会不知道自己生了孩子。
「可是现在才八个月……」才刚放心,她立刻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是早产儿没错。」封苍征的眉头又不自觉的蹙起,「体重不足,身体还未发育健全,医生建议暂时待在保温箱,因为早产儿对外界的抵抗力比较弱。」
「宝宝没事吗?」白嫩的小手紧抓着他。
「跟你这个妈妈比起来,他健康多了。」封苍征就事论事的说。
剖腹产后接连几天,他几乎都伴在她身边,极少入睡,却盼不到她醒来,没想到他离开一会儿,去和医生谈话,她就醒过来,让他不得不怀疑,她是因为害怕他才故意装睡。
「那就好?那就好。」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放心。
看妻子的情绪恢复稳定,这下换他兴师问罪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乖乖待在家里?」
心一凛,南绮直觉他要跟她摊牌。
「我……心情有些不好。」她怯懦的解释。
封苍征敛起眉头,「为什么心情不好?」他的小妻子向来活得很愉快,不是吗?是谁让她心情不好?
他不知道的是,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南绮不语,想问的事太多了,反而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你难道不知道我会担心?」她不说话,可不代表他没话要说。
「为什么要担心?我的头发都已经没了……」心一阵抽痛,好不容易止住水雾的双眸又泛起泪光。
封苍征呼吸一窒,「我的确是该把那些王八蛋碎尸万段!」
他们竟然真的绞断她的头发,真是不要命了!
他的反应更让南绮误会,认为他是因她的头发而生气,嘴一扁,眼泪又扑簌簌落下。
「又怎么了?」她什么都不说,却又一直哭,害他的心都揪起来,语气里
满满的不耐,其实是源自于担忧。
「呜……你到底为什么娶我?」她索性豁出去,将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你堂弟说他没有堂嫂,你公司里的员工说我们结婚其实是你挡其他女人的幌子,就连绑架我的人都说你是因为我的头发才跟我结婚!」
「那不是……」封苍征刚要开口解释,她又打断他。
「公司的尾牙和周年餐会也都没人告诉我,我连上哪儿都被你暗中监视着,你真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吗?我从小生长在黑道社会,对这些都有感觉,只是不说!」南绮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没想到爱的反面是那么伤人的真相,所以她当然有资格发脾气!
「说完了吗?」封苍征觑着她,还好心的递上一杯水,让她润喉。
即使再生气,南绮接过水杯时还是道了声谢谢。
「换我说了?」他也同她多礼起来。
「嗯。」螓首微点,她大方的让出说话权。
反正她本来就是要听他的解释。
「首先,我从来就不是为了拿你当幌子才娶你,这点,你最好不要怀疑。」
修长的手指扣住她小巧的下巴,他直直的望进她的眼底。
被迫仰望着他,南绮的小脸闪过疑惑。
不然咧?
「至于你说的堂弟,我想是士泉吧!」说到这个堂弟,封苍征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他……是个模特儿,你也知道,演艺圈是个大染缸,所以他的性向有点怪怪的……」
「所以?」她听了老半天,还是听不懂他想解释什么。
「总之,他很喜欢我的脸。」这么说还算轻描淡写,他根本是疯狂迷恋他这张脸,常让他怀疑封士泉的性向为何。「为了不让他来搞破坏,所以我才没有跟他说我结婚了。」甚至要所有的人帮着隐瞒封士泉。
「啥?」南绮傻眼,不知道事实是这么的……诡异。
一个喜欢他的脸蛋的堂弟?所以封士泉是她的情敌罗?
「而不让你参加尾牙和周年餐会,是因为我怕你会有危险,越多人看到你的脸,就越知道绑架的对象是谁。」
这大概是他们之间最大的误会,封苍征决定要好好解释,包括他当上封氏企业的总裁后遇到的大小危机,以及他娶她后发誓要保护她的决心……一切的限制只是怕她遇上杀身之祸,就像这次。
「所以我才会派那些保镖跟着你。」封苍征花了很长的时间化解她的误会,就是希望她知道原因后能乖乖的接受他的安排。
孰料南绮开口了,「我不是个柔弱的女人,或许外表看起来像,但我总是南和堂的地下当家,请不要怀疑我的能力。」
她不知道他以前也遇过那么多事,但她不想要他瞒着她不说,把她当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次怎么说?」封苍征毫不客气的反驳。
「这次是因为我一时不察。」南绮聪明的没有说出沈姨。
「你不能阻止我让那些人跟着你。」他俊脸扭曲,语气不耐的说。
「当然。」南绮反倒是干脆的认同,「合理范围内,我都会接受。」
这是丈夫的心意,她为什么要阻止?
前提是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那就是合理,总不能每次出去都要一堆人围着她,搞得像总统外出巡视,她很不习惯。
「总之,以后戈登会随时跟着你。」这就是封苍征认为的合理范围,当然,其他还有外出时荷枪实弹的保镖,以后至少要有三个人随时跟在她身边。
「戈登可以,其他的就不必了。」南绮怎么会不知道他那些心眼。
封苍征睨了她一眼,不急着现在出声反驳,反正未来他有的是时间好好说服她。
到目前为止,他的解释,南绮都还算满意。
「至于你的头发,」封苍征终于要解释最重要的部分,「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你的头发而想要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的眼里又泛着水光。
「听我说完!」他阻止她的断章取义,「但是现在我想要的的确是南绮,不只是你的头发、你的面容,我要的是南绮这个人!所以当我看到你的头发被绞断,当然会生气。」
他轻抚着那只到她的肩膀、参差不齐的头发,眼里有着惋惜。
「今天如果他砍断的是你的手,我只会更生气,不会感激他没动你的头发。」
虽然他的比喻怪怪的,但南绮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
「况且,你还不是说你不喜欢金发蓝眼的外国人!」这下换他有微词了。
挑高柳眉,她满眼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才没说过这种话!」
「两年前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你别跟我说你没去过那儿,我可是有人证的。」这可以说是他这桩婚姻里最大的心结。
「两年前?」她当然记得那件事。
爷爷的朋友在拉斯维加靳开设一间赌场,那阵子爷爷身体不好,只好由她代表参加开幕式,她的英文就是为了那个场合练习的,结果西方国家就是不一样,原以为总会碰到说中文的人,没想到席间只有季叔和她说中文,待在那里的期间让她很不自在。
只是她不记得见过他,更不知道自己对他说过那样失礼的话。
她一脸想不起这件事的神情,封苍征决定「传唤」证人。
「戈登!」
跟南和堂的人一样在门外偷听的戈登得到赦免权,可以入内,一见到平安无事的南绮,立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夫人,还好你没事……」不然有事的人就是他了!
南绮这才知道,因为她,有多少人的皮绷得很紧。
「不好意思,让你们大家担心了。」
「千万别这么说,夫人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那些差点被老板大卸八块的绑架汉。
「我不是叫你进来说这些。」封苍征斜睨戈登一眼,「我问你,两年前我们是不是在拉斯维加斯遇到她?」
「是啊!」戈登点头如捣蒜。
「你们有跟我说话吗?」糟糕,她真的没有印象。
「没有。」戈登很是老实。
南绮淡淡的看封苍征一眼,「你还说!」
「我们是没交谈,但是我有听到。」封苍征说得斩钉截铁。
那句话让他一连作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恶梦,他怎么可能会记错?!
「听到什么?」戈登忍不住插嘴。
「他说,我曾经说过我讨厌金发蓝眼的外国人。」南绮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她真的没这么说过啊!
「夫人有说过……」戈登正要问出口,就在封苍征的瞪视之下改口,「喔,好像有印象。」
事实上,他根本没听到。
但是跟温柔的夫人比起来,老板实在是可怕太多了,所以他决定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
南绮瞠大眼睛。
她发誓,自己没说过那句话!
灵光一闪,她想到自己也有证人。
「季叔,你在吗?」南绮声音软嫩的唤道。
不一会儿,房内多了一个男人。
「大小姐。」
「那时候是季叔陪我去的,他一定知道我有没有说过那句话。」南绮转而看向季邑澜,「季叔,你记得我们两年前去拉斯维加斯的事吗?」
「大致上记得。」季邑澜可就不会看封苍征的脸色,对他而言,南绮才是他誓死效忠的对象。
「我有说过讨厌金发蓝眼的外国人这样的话吗?」
「没有。」季邑澜否认。
南绮对封苍征露出「你看吧」的眼神。
「不过,」季邑澜的话还没说完,「大小姐曾经说过不习惯那些金发蓝眼的外国人。」他没有偏袒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纯粹是说出事实。
南绮的脑袋瓜转了转,「我想起来了,我是那么说过。」
因为不会说英文,她处在那个环境实在别扭到不行,所以确实说过不习惯。
「不对,我听到的是不喜欢。」封苍征反驳。
「不,我是说不习惯。」南绮的态度也很坚持。
「呃……」戈登想要插嘴,却怕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会引来封苍征的杀人目光。
「会不会是听错了?」季邑澜比较镇定,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赶紧插话。
戈登认同的点头。
「听错了?」封苍征挑眉。
「不习惯……不喜欢……」南绮喃喃低语,「的确还满像的。」
误会解开,都是误会一场。
戈登和季邑澜再度被请出病房,剩下夫妻两人。
「所以你就为了我说过不习惯金发蓝眼的外国人这句话,染黑发、戴变色隐形眼镜?」南绮摸着他那因过度染色而显得粗糙的发丝。
她知道了?眼里闪过讶异,封苍征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
「我以为你『不喜欢』金发蓝眼的外国人。」他特别强调「不喜欢」三个字。
真傻!却儍得可爱。南绮暗暗叹息。
「为什么不问我?」
封苍征取下变色隐形眼镜,恢复湛蓝的眼眸颜色。「那你对我们的婚姻有疑问时,为什么不先来问我?」
南绮被堵得没话可说。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害怕答案伤人呀!
所以,他和她一样罗?和她一样害怕得知答案以后会失望,但……她会怕是因为她爱他,那他呢?
「我知道你在想,为什么我不敢问?」脸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封苍征神情尴尬,「……我的理由跟你一样。」
一向坐办公室吹冷气办公,又遗传了母亲的白皙皮肤,他一脸红,完全无法掩饰。
他的意思是……他也爱她吗?
蓦地,南绮露出娇美的笑容。
明明是平时看惯了的笑容,此刻却令封苍征神魂颠倒,他感觉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笑,失而复得的踏实感让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爱你。」她扑进丈夫的怀里,低软的嗓音传进他的耳里。
收紧双臂,他在她的耳边低喃:「以后别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那你就别瞒着我任何事。」她马上反击。
封苍征蹙眉,打算要开始另一场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演讲。
南绮瞧了,水嫩的唇办赶紧贴上刚毅的薄唇,这是他最常让她闭嘴的方式。
两人同时发出了叹息声。
这像是相隔了一世纪的吻,两人吻得浓烈深入。
南绮知道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其实是爱她的。
只是……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
反正不急,她会先要丈夫将头发还原成原来的颜色,然后再想办法让他撤掉那些保镖。
总之,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努力,他也还有好多地方要改进,无所谓,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所以她总会有听到他说那三个字的时候。
在这桩看似工于心计的婚姻里,他们两人都是赢家,而最甜美的奖励就是对方的心。
听说在日本,夫妻的说法是「许嫁」。而她说——
许嫁,就是她许一颗真心嫁给他。
尾声
病房外,一票偷听的人听到最后,都忍不住揩拭眼角的泪水。
他们的大小姐找到最可靠的终身依靠了。南和堂的众人如此想。
他以后终于有人可以罩了。戈登谢天谢地的感激。
又被另一个年纪比她小的人超前了。年近三十大关,还没结婚的封飒月感叹。
人人各怀心思。
看来,这果然是一场「工于心计」的联姻呀!
不过无妨,只要病房内那对夫妻雨过天晴就好。
【全书完】
首先我要感谢…… 单炜晴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爸爸。
你没看错,这不是奥斯卡或是金马奖的最佳剧本奖(有这种奖吗?),这是完成一本书,也就是完成《极道之嫁》后我最想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