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法医办公室,里头有很多牵涉刑案的重要文件资料,练姬桩心生不悦的正要斥责他的擅闯,对方手中却亮出了她的名牌。
她低头查看了自己的胸前,原本别着名牌的位置,现在空白一片。
糊涂鬼,连自己的名牌掉了都不知道。她从来不是这么冒失迷糊的,对于自己这样的反常,她显然很不高兴。
才要走上前去拿回名牌,偏巧,桌上的电话作对似的响起。
她停住脚步,露出不耐的神色。
“先接电话吧。”杨耐冬口气温和,不带威胁的说。
姑且接受了他的建议,练姬桩抓过放肆吵杂的话筒,“法医办公室,练姬桩。”口气不佳。
“姬桩,新助理报到没?”粗嗄的嗓门,是练姬桩的顶头上司,负责指挥整个研究所的首席法医顾问——李大同,打了内线电话来。
为了规避陌生男子的注视,练姬桩索性背过身去,“除了裕芬,我没看见有谁。”
“唔,还没到吗?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今天上午的班机啊,要不,你让裕芬先来拿新助理的人事资料,我联络看看。”
“裕芬在忙,我马上上楼去拿。”
挂了电话,练姬桩往外走去,行经杨耐冬身边,她从他手中拿回了名牌,迳自别上胸口的位置。
“谢谢你。不过,这里不是你可以进来的地方,倘若你要等人,外头的椅子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温不火的给了忠告后,旋即舍弃老旧的电梯,转往楼梯间奔去。
“等等,我是——”
没来得及说出身分,练姬桩的身影已经迅速的消失在他眼前,杨耐冬只能对着远去的背影,望而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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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鼓作气连跑上两层楼,练姬桩迳自推开顶头上司的办公室——
“姬桩,你怎么老学不会敲门?”座位上,头发花白的李大同方挂下电话的同时,一如往常的对她露出无奈却宠溺的笑。
李大同今年六十岁了,为了能让这个成立不易的私人法医机构继续维持运作,他坚守在这个位置上,拚了老命的继续努力奔走。
“你知道我要来的,不是吗?”一改方才的冰冷,她莞尔说:“东西快拿来,楼下还有事情要忙。”
“别急,先坐着等一下,我跟他联络过了,人马上就到——你的新伙伴。”
“唔,还真大牌。”噘起嘴,不耐的嘀咕。
只有在李大同面前,练姬桩才会暂且放下她的孤傲防备,显露出她潜藏在骨子里的真实。
李大同从堆积如山的资料夹里找出一份文件,交给她。
“等别人我是不知道,等他,绝对值得。”
练姬桩孩子气的给了他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丫头,听我说,这小子是我透过美国法医协会找到的,堪称是法医界万中选一的天才,跟你一样都是一路跳级完成学业。你知道田纳西州的人体农场吧?他曾经在那里待过,丰富的检验知识及实务经验绝对不容小觑。
“他的恩师是我的老朋友——维吉尼亚州的首席法医,我可是不惜千里跑到美国千拜万托,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放人的。”
“老爹,别说得这么夸张好不好?既然这个老外这么优秀,他怎么会愿意到台湾这个法医界的穷乡僻壤来工作?而且还只是当个检验员兼助理。”四下无人的时候,她总是无礼的喊恩师李大同一声老爹。
比起美国,台湾的法医制度根本有着明显的不足,况且这职务跟薪资也挺叫人委屈的,不是吗?
“这就算是一种缘分跟巧合了。哦,忘了跟你说,他不是老外,而是第二代的美籍华人,我一看到他的名字,就觉得他应该要来跟你认识、认识。”
“名字?这是哪门子的理由?”老人的想法是不是都比较回归童真?练姬桩不得不做如此思考。迳自翻阅起手中这份英文人事资料,“唔,这个?EricYang?的年纪比我还小欸。”
“嗯,是小你一岁半,不过,聪明才智可一点都不输你,年纪轻轻的他老早就把博士学位放进口袋里了。”李大同笑了笑,“姬桩,你的名字是山茶花的别名对吧?”
“是啊。”意兴阑珊的应着,因为她一点都不爱这种关联。
没人规定女孩子的名字就一定得跟花朵扯上关系,但是取名字的父亲大人却如此八股的坚持。
算了,叫练姬桩总比被叫练茶花好听,抗争多年失败,她只好默许了这种关联继续存在。
“他的中文名字叫耐冬,跟你一样都是茶花的别名,你说,这是不是一种难得的缘分跟巧合?”
练姬桩还没来得及反驳李大同的谬论,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响起两声紧凑的敲击,单薄的门顺势被推开。
“喏,总算来了。”李大同起身,“耐冬,快来,我跟你介绍,这就是练姬桩法医,她的伙伴裕芬因为私人生涯规画因素,这一季工作结束后,就要前往英国,邀请你来,是希望借重你的专业,在检验工作上给予我们更多的帮助。”他热情的伸手招着杨耐冬。
“李顾问,您客气了。”
练姬桩错愕的转身看向正和老爹对话的家伙,完全不敢相信来人就是他。
杨耐冬走到他们面前,“你好,我是杨耐冬。”大方的伸出友谊的手,目光凛凛的望住脸上写满错愕的她,“真巧,原来我们的名字都跟山茶花有关。”嘴边露出几不可见的揶揄。
“怎么会是你?你没说你是新来的助理……”
“那是因为你一直没给我机会说。”拉大笑容的弧度,他主动拉起她的手,紧紧的握住。
“你们见过面了?”李大同问。
他嘴边的那抹短促的揶揄,看在练姬桩眼里,显得分外刺眼。
“刚刚算是不小心见过了。”她抗拒的抽回了手,没好气的说。
“对了姬桩,因为耐冬是初次到台湾来,我临时来不及帮他安排住处,既然你们是合作的伙伴,身为前辈的你就请善尽责任,负责帮他安顿下来。”
“为什么?”她瞪大眼睛,头皮一阵发麻。
“我记得你是一个人住在郊区吧?那个房子太大了,说实在的,你一个人住在那儿冷清又危险。你们年龄相近,应该很有话聊,我看,就让耐冬暂时住到那里去吧,你届时再跟会计申请费用补助就好。”
谁说年龄相近就有话聊?
没让练姬桩提出抗议,李大同已经套上大衣、拎起公事包,淡淡撂下一句,“我出去开会,耐冬就交给你照顾了,记得带他去吃顿好吃的哦!”
照顾?为什么她得照顾这个人?难不成老天就是要惩罚她练姬桩天生缺乏母爱,硬是塞给她一个年纪比她小的男生来照顾不成?
“等等,老爹——”
砰,门应声关上,只留下初次见面的两人。
“他走了。”一旁的杨耐冬淡淡的说。
练姬桩猛然回过头去,用压抑暴怒的不耐烦口吻回答,“我知道。”
然而下一秒,目光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她发现自己竟然毫无招架余地的失足跌入,随时就要溺毙在他的注视里。
卜通、卜通……一股叫人无法忽视的电流,从他眸里迸出,渐渐的,快要麻痹她整个理智。
她的反应,杨耐冬都看在眼里。
“一切就麻烦你了。”他毫不掩饰嘴边的那抹玩味。
仓卒的回过神来,练姬桩狠狠的白他一眼,遂而在心里嘀咕,“的确是麻烦!”
老爹一定是故意的,明知道她对年轻的男孩很抗拒,他非但在工作上给她找了个这样的伙伴,还在私人生活里强行塞了进来要她照顾。
可偏偏裕芬下一季的离职已经确定,除非将来她想要把自己累死,要不就只能乖乖收下这个杨耐冬了。
想到日后不管工作或者私人生活,都得天天面对这个拥有魅力电眼的年轻弟弟,练姬桩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抓过人事资料,她刻意避开他充满魔力的眸子,心有不甘的说:“下来吧!希望在裕芬离开前,你能对工作尽快上手。”
被归类为麻烦的杨耐冬,不以为意的耸了耸眉,当做是纳下了她的不友善。
第二章
鬼咧,谁要照顾他——
一不做二不休,她把杨耐冬丢给了连裕芬,让裕芬去领着他熟悉整个法医研究所的工作流程,顺便当做是进行第一阶段的职务交接,然后她则是可以顺理成章的暂时回避和他任何可能的接触。
“裕芬,他是杨耐冬,新来的同事,交给你了。”
“唔,他不是刚刚坐在门口那位……”
“是,没错。”练姬桩想也不想的答,止住连裕芬再次提醒她差点被绊倒的事实,“顾问要我们好好照顾这个美国来的小、朋、友。”她故意加强语气说。
“噗!小朋友……”
素来机伶的连裕芬依稀嗅到空气里的那股不寻常,看看练姬桩脸上的僵硬,又看看杨耐冬自若的神情,聪明的不点破两人之间的紧绷。
“那好吧,杨、小、朋、友,我们就先来认识这儿的新环境吧!”
“是,大、姊、姊。”杨耐冬不忘从善如流的回答。
离去前,挑眉的目光冷不防的投向练姬桩,算是对她的刻意贬损回以小小的抗议。
什么挑衅的目光?他竟然喊她大姊姊!可恶,是谁准许他了?
她蹙眉怔瞪着那抹远去的背影,被他临去前嘴边那抹若有似无的揶揄冷笑惹恼了心情。
“老爹也真是糊涂,竟然找来这种可恨的家伙!”她抓过检验报告,难掩激动的嚷。
咒骂几句后,她索性把那个新来的小伙子甩到思绪的千里之外,决定利用这短暂的宁静,尽快完成手边的工作。
可偏偏事与愿违,整个下午,练姬桩的冷静,几乎被那热烈的目光给瞅乱了。
然而这还不算什么,下班时间一到,真正窘迫的情况才要开始。
“我家老公来接我了,明天见喽!”连裕芬告别别扭的两人,赶紧钻进路旁等候的车子,远离战事扬长而去。
直到车子已经远远的驶出两人的视线范围,他们还一左一右的杵在原地。
没了办公室的护庇,生疏陌生的彼此又少了裕芬的润滑,他们之间就好像两个大小不一的齿轮,格格不入的排斥着对方。
练姬桩率先走向停车格的车子,杨耐冬静默的尾随跟上。
相较于此刻两人之间别扭的沉默,练姬桩知道连裕芬跟他处得不错。
整个下午,办公室里都可以隐约听到他们夹杂在对话里的笑声,即便是在她进行尸体解剖后,在飘散着尸体恶臭的空间里帮忙收集检体、化验的过程中,他们的对话依然轻松惬意的,叫人几乎要误以为这是一件充满欢乐趣味的工作。
偏偏,现在不是裕芬跟他单独坐在这窄小的车厢里,而是她。
永无止境的静默,就快要吞噬掉两人。
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她脸上的口红没有画出唇线,眼线没有玷污她脸上的肌肤,照他这种看法,她还真的要怀疑,他那不断在她身上打转的热烈目光,是不是因为她头上多长了两只角呢!
“你还要这样盯着我看多久?”驾驶座上的练姬桩忍不住打破沉默问。
“我可以请问你为什么吗?”
“什么东西为什么?”没头没脑的,她不懂他究竟想问什么。
下午,杨耐冬从连裕芬口中得知,她因为即将在婚后陪同新婚夫婿前往英国进修,是以不得不辞去法医研究所的工作,两人的话题就这么东扯西聊的扯上了练姬桩,心直口快的连裕芬便顺口说起,练姬桩对于白天发生的那桩情杀案所短暂提及的爱情观。
“裕芬说,感情世界里,你排斥年纪小的男人。”
事实上,杨耐冬中午在办公室外等到打盹时,她和连裕芬谈论男人话题的音量响亮得叫人无法忽视,如梦初醒的他才会在椅子上因为更换僵硬的姿势,伸出了腿,然后不小心绊倒了她。
当时,她的慷慨陈辞,可是在他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一段——
我不否认我天生就是缺乏母性,所以我比较欣赏有肩膀的成熟男人……
直到现在,他仿佛还可以听见她说话时的自信、决然。
练姬桩不禁皱眉。什么时候开始,裕芬竟然变得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了?不过是闲暇时随口聊天的内容,也掏心挖肺的拿出来跟他说
“我以为我把你交给裕芬,是为了让你早点熟悉你的工作内容。”
“她只是顺口提及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好让我能尽快习惯你的工作模式,缩短我们的磨合期,因为她希望我能早点发挥作用,当个称职的伙伴。”
“包括了解我的爱情观吗?”
“当然,任何观点的掌握,都会加强我对你的熟识,即便是分属私人领域的爱情观。”
“那裕芬有没有提醒你,我会是个很苛刻的人,你最好多加小心。”
“没有,也许她忘了。嘿,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杨耐冬并不允许这种技巧性的闪躲。
“纯粹是个人在择偶条件上的喜好。”
“你有偏见。”
“什么偏见?”练姬桩不以为然的看他一眼。
“姊弟恋。就我的认知,年纪小并不代表心智就不成熟,年纪小的一方也未必就是需要别人的照顾,平心而论,在爱情里,年龄充其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条件,重点是两颗心是不是真的相爱。”
“哦,是吗?可我不也说了,纯粹是个人择偶条件上的喜好,这跟工作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根本毋需探究原因。”
她才不想听什么年龄和心智未必成正比的长篇大论。
“你大可放一百二十个心,讨厌小男人仅限于爱情,工作上我不会因为你年纪比我小就故意刁难你,毕竟这饭碗靠的是专业,不是年纪。”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是对我的存在有着抗拒?”他侧过身子,自信笃定的看向驾驶座上的她。
杨耐冬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一针见血的戳进了练姬桩的心,当场震慑得她哑口无言。
她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找回理智,然后飞快的思索着该如何应变。
没错,她确实是在抗拒着,抗拒着他的存在。
练姬桩不得不承认,拥有得天独厚、俊逸外貌的他,的确很有叫人心动的本钱,相对的,那也是一种可怕的潜在危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才第一天见面的人,竟会让自己产生那么强烈的慌乱感,在他面前,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手足无措的,活像个无知的怀春少女,叫她分秒都迫切的想要从他面前逃离,可偏偏老爹竟还希望她去照顾这个人,不仅在工作上,还包括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