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慢慢的收起了笑容,拿出这次带回来的水利图,摊在案上拿起笔开始写着。
至于那封信是谁放的其实也很好猜,就如同富锦春所猜测的那样,把家里人一个个排除后,那个可能不请自来进入书房,然后放下东西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柳梳儿。
至于谁指示的他不管,总之一定是其中一方人马下令的,但无论是谁安排的圈套,他都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人。当初他坐上这个位置,有一部分原因是皇上知道他没有投靠朝中任何一派,注定在这位置上做个孤臣,他也不必去担心官场上的是是非非,现在他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做好万全的准备,等一切风平浪静之后,赶快把那些河工有疏漏的地方修整完善。
至于那些闲杂人等和杂事等这些事都了了之后,他有的是办法收拾。
他虽没什么靠山,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欺到头上来的。
河工一案像是一块小石头落入一滩混水中,在朝廷里激荡出不小的涟漪。
先是工部的一批官员先后被免职抄家,只是这些人的下场可没欧阳祎这么好了,家里的人通通被抽走不说,钱财也是能拿的几乎都被搬到皇上面前当作证据,又惹来皇上的一通怒斥。
紧接着则是御史弹劾的部分,皇上丢下欧阳祎递上的折子,同样冷言冷语的质问他们什么时候不提出这河工的问题,却偏偏挑需要加强河防的时候出头,又训又骂了一通,最后罚了一干人等几个月的伟禄,而欧阳祎因是被人诬陷所以无罪,重回工部尚书之位。
只是事情结束的第一天,欧阳祎也没闲着,直接将这些日子被他狠狠教训了的欧阳尔带到他欠人银两的地方,替他还清了欠款,才算把这回的闹剧全部结束。
回去的马车上,欧阳尔一脸心虚的看着欧阳祎,“大哥……”
欧阳祎正闭目休息,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等着听他要说些什么。
欧阳尔被看得心虚,但仍忍不住鼓足了勇气问道:“大哥,我们为什么还要付那些银子呢?明明就是他们给我下套,才让我签了那些借据的,现在事情都已经过了,我们就是不付也不会怎样,你又何必何必去付了那些银两?”他在兄长锐利的眼神下越来越心虚,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几不可闻。
欧阳祎看着这个弟弟,谈不上恨铁不成钢,心情却也是有些沉重的,他轻叹了口气后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拿了那些银子去赌场去青楼了?”
欧阳尔涨红了脸,低头嗫嚅的说着,“是……”
欧阳祎又问:“那当初签下那些借据时,是你自愿签下的还是他们逼迫的?”
欧阳尔顿了顿,声音更小了,“是我自愿签下的。”
欧阳祎看他低下头,严厉的说着,“既然你的确拿了那些银两去花用,又是自顾签下借条,那怎么能说是他们设了陷阱给你跳所以就不去还那些银两呢?!”
欧阳尔说得巴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加上最近又因为被关在府里更加抑郁,令他忍不住流泪,声音哽咽,“是我……都是我不好,让大哥平白的拿出那些银子,还害大官被免职,我……”
“二少爷是因为让大少爷白白花了银子心里不安吗?”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撩起,富锦春探头进来问着。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兄弟俩没注意到还继续说话没下车,才会让出来迎接的富锦春听到了。
欧阳祎看她一探头进来就拚命朝他使眼色,心中就明白她是要让欧阳尔吃点苦头了。
一开始她跟他提到这些借条时他便说了,不管结局如何,这银两总归是要还的,她虽然心痛府里又白白花了这些银子,还几乎要掏空了家底,但也是同意的,可她又说找到了机会就要好好的整整不学无术的弟弟。
他那时候也同意了她的做法,只是现下弟弟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的错了,也很是后悔,让他有些犹豫了起来。
欧阳尔一听到富锦春的声音就忍不住害怕。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家里的丫头和杂工都少了,富锦春一想到会造成这种情况他也算是元凶之一,所以故意找活给他做,让他累得半死,现在他几乎是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躲了。
“怎么?难道是我想错了?二少爷不是因为大少爷付了那笔银子而不安?”她笑咪咪看着他,欧阳尔却从那笑脸里看出威胁的味道。
“是是……是这样没错。”他结结巴巴的回了话,心中却哀叹怎么会被她给听见了。
“那好,既然二少爷想为大少爷分忧,刚好有件事情还真的需要你去做呢!”富锦春笑得眼眯眯的,一副有好事要告诉他的感觉。
第9章(2)
欧阳尔一听到“有事”两个字就打颤,但看了看欧阳祎,只见他只微笑的看着富锦春,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话问:“有什么事?”
富锦春笑嘻嘻的先请欧阳祎下车,然后对着还坐在车上的欧阳尔道:“也没什么,就是府里本来置办的一些田地庄子都卖了,只剩下一个之前刚买的还来不及整理的小院子和几亩田地,想说二少爷最近没事,不如就去把庄子收拾整齐了再回来。”
欧阳尔惊讶的看着她,眼中带着狐疑,“就这么简单?”
富锦春一脸“我很善良”的神情,拚命的点头说着,“当然就这么简单!二少爷,这事情虽小,还是早去早回吧,就请你现在起程。那里也有厨娘和人可以使唤,所以二少爷不用担心,事情办完就可以回来了,这期间我还会让清风或者是清竹过去看看二少爷有什么需要,再帮忙拿过去。”
她一连串的话说下来,欧阳尔就是想说不也没机会了,只能顺从的被马车给送走,富锦春一脸高兴的在门口摇帕子,欢送他离开。
等到马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收了笑,冷哼了声,“简单?!当然不会简单!二少爷可要好好的在院子里享受享受,要不怎么对得起大少爷,还有那白白送人的银子。”
下地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她保证他会被操得哀哀叫,也希望他能因此有所成长。
欧阳祎失笑,看着她为他不平的脸,牵着她的手往里头走,轻声安抚着,“好了,不过就是一些一银子。”
富锦春侧首看着他,噘起唇不高兴的问:“怎么?少爷嫌我逾矩不高兴了?”
在外头,她还是习惯称他少爷,欧阳祎也不介意,反正两人独处时还是怎么亲密怎么喊。
“不,有人愿意好好管管他也是不错的。”欧阳祎虽有些犹豫,可明白她自有分寸,最后仍是未开口干涉,一看到她威胁的眼神瞄来,更是识时务的应和她,“只是……”
富锦春本来听他这么说,正要满意的点点头,却听到他又接了一句,害人心情不上不下的,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他。
“只是什么?”
欧阳祎柔柔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说:“只是你做这些身分不够,这阵子你把弟弟指使得团团转,爹娘看在眼里虽然没有说什么,心底却多少还是有点不高兴的,这次又如此,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该如何是好?富锦春一时楞在那里,弄不清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回了一神,她才明白他刚刚那些话是在说她的身分不够,管教欧阳尔会让人说话,藏在心底的不安一下冒出头,令她又气又委屈,忍不住踩了踩脚,小嘴嘟得老高,俏颜上满是不忿的神情,“所以少爷现在是嫌弃我了?那好!我这就去请二少爷回来。”
说着,她甩开了他的手,回头就要往外跑去,眼眶也红了,心中却恨恨的想着。
她也是为了大伙儿好才扮黑脸,可他却不领情;原本说不在意她身分,现下却又嫌弃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那句话——男人的话要能信,猪都能上树了!在此时此刻她还真觉得无比的有道理。
欧阳祎其实没有把人给气跑的意思,只是想着刚好用这句话来铺垫等等要说的话,没想到她误解了,让他连忙回头追着她,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路拉拉扯扯的往回走。
方才欧阳祎的马车是停在侧门的地方,侧门这平时除了守门的也没有了别人,两人一路拉扯,一下子就到了富锦春规划出来让欧阳老爹种菜养鸡猪的地方。
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还有鸡猪等动物高低不同的叫声作乱,但是正在争执的两个人倒是都没有注意到这地方的不妥,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生气,一个无奈,却都同时选择了沉默。
他不说话,却也没打算放手让她走,让富锦春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赌气的说,“又拉着我做什么?不是说我身分不够吗,不是说我……”
她还想说下去,却越说越觉得委屈,忍不住撇过头去,咬着唇忍着不掉泪。
欧阳祎轻叹了口气,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只是富锦春还是个强地偏过头,不想多看他一眼。
“好了!刚刚是我说错了,我要说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她气呼呼的截断了他的话,“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你明明就是说我身分不够!是啊,我是身分不够,我连这个管家的身分也不要了,你让我走……唔——”
欧阳祎突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两人往后退到难舍前的一堆干草堆后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小声点!有人来了。”
富锦春一听连忙安静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头,心脏跳得飞快。
走向鸡舍的是欧阳老爹和黄氏两个人,欧阳老爹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嚷着,“刚刚明明听见鸡舍这里有声音,怎么又没看见什么人影?”
黄氏不以为然,“哪里有声音,是老头子你听错了吧。”
“大概是吧。”欧阳老爷子张望了一圈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也就和黄氏一起走了。
见两个人都离开了,富锦春和欧阳祎两个人才松了口气,他们不是怕被欧阳老爹和黄氏看见两个人独处,而是自从欧阳祎被免职那件事情后,两位老人家像是被吓坏了一样,无论做什么都要先问问他们其中一个,让两个人现在看到他们都有点无奈了。
“好了,人已经走了,可以放开我了!”富锦春拉下他的手,却发现他另外一只手还搂着她的腰,于是没好气的嗔道。
欧阳祎却把握这机会,又把人给紧紧搂在怀里,他将她扣在身前,沉声说着,“你听我把话给说完。我想说的是,你以这管家的身分管教我弟弟是不够,你愿不愿意做尚书夫人,替我好好把持这个家,教导弟妹们?”
富锦春没想到他想说的是这个,楞楞的微张了嘴,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我……我们之前不是约定一年为期吗?如今还不到一年呢……”
本来以为他是嫌弃她的身分因而感到委屈难过,却又突然听到他原来不是这么想,而是打算明媒正娶的娶她进门,就是富锦春再怎么大而化之也感到羞涩不已。
欧阳祎深深的看着她的眼,那眼中的柔情让她霎时无法转移视线。
“一年的时间这么久,你舍得让我们俩的佳期再蹉跎下去?”
欧阳祎对女子的心思原本可算是完全不懂,但是发生过几次把她给气得半死的事件后,也特地做了功课,背了几句话本子里能把姑娘们给说动的句子,而此情此景与他看过的某一个桥段不谋而合,那柔情蜜意的话也就自然而然的从嘴里说了出来。
富锦春是有些诧异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可比起诧异,心中更多的却是娇羞和欢喜,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照理说这样的事情应该是由双方父母来提的,只是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了,她也只能自己拿主意了。
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他心中开始有些忐忑,想着是不是他说的话她不爱听,还是她还在考虑?越想越心慌,他忍不住就催促了起来。“锦春,难道你不顾意吗?”
富锦春抿了抿唇,含羞瞅了他一眼后又马上低下头,飞快地说着,“我自然是愿意的……”
“你愿意就行了。”他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拉着她走出那刚刚躲避的干草堆说道:“那我等等就去跟爹娘说……”
“要跟我说什么?”
欧阳老爹的声音突然传来,让他们两人吓了一大跷,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撞倒了那一堆干草。
但即便是两个人已经尽快稳住了身子,却还是撞上了干草堆,身子马上就沾了不少的草屑,让他们看起来狼狈不堪。
欧阳老爷子有点尴尬又有点不解的看着从干草堆后头钻出来的两人。
欧阳祎脸皮厚,一下子就恢复了镇定,放开了她的手后,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若无其事的问着,“爹,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富锦春侧脸对着欧阳老爹站着,她在忙着拍身上的草屑时耳朵也是竖得高高的,也想知道欧阳老爹刚刚明明就已经走了,怎么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有就是,两个人后来的话欧阳老爹到底听到了多少?这是欧阳祎和富锦春心里同样的问题。
欧阳老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桶鸡食说道:“我想说今儿个还没喂鸡和捡鸡蛋,就又过来喂食顺便摸摸看这草堆里有没有鸡在下蛋。可你们又在这里做什么呢?我今儿个还没清理这些鸡粪,还有股味道在呢!”
欧阳祎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找了一个多么不适当的地方来诉衷情,神色尴尬了下,和富锦春对望了一眼,随口应付父亲几句,就要落荒而逃。
“爹,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爷,我前头还有些事没交代,我也先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快速逃走,没注意到欧阳老爹在褪去尴尬的神色后换上满脸笑意,又以了然的眼神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提起身旁装鸡食的桶子,拿起勺子一边喂鸡一边喃喃自语着,“呵呵,两个年轻人还真以为我老得听不清楚了,没想到我老头子耳朵还灵敏得很吧,我可是听明白了,这鸡蛋没有,可儿媳妇有了!嘿嘿,很快的连孙子都会有啦!
“只是这个儿子真是不像我,怎么挑在这鸡舍前跟姑娘说亲事呢!一股臭味这么重,也亏那锦春姑娘忍得住。”
欧阳老爹就这样嘟嘟囔囔的好一会,又摇了摇头,直到将一桶鸡食给喂完,才想起自己本来想要跟他们说的话。
“哎哟!刚才忘了说了,他们两个人头上插了不少的干草呢!”他恍然大悟的说,脸上却带着调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