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轻发落了寰王和太后的家人……”宣明简单的说明自己的处置方式。“我不怪他们背叛我,我更恨自己令你受伤,幸亏你活下来了,太傅,你可以惩罚我。”
“你若知错,以后不再犯,我便原谅你。”凝视她朦胧的泪眼,他的神态越来越温柔。
“我知道自己错了,但是我想要你的心绝不会更改。”宣明大胆的表白。
玉海涛闭上眼睛,不多时,听见她小声抽噎,那声响如烈火般灼伤了他的心,随即睁开眼。
“太傅的年纪比你大,人又无趣,总管着你,迟早教你厌烦,给你挑个比我好的,不要吗?”
“我不要!不要!”她决然的摇头。
他忍不住笑了,历劫归来,灾难教会了他珍惜与人相处的时光,耐着性子说话,“我总会先你一步离世,所以要给你一个年轻的伴侣,和你一样风华正茂,才能陪你到最后一刻。”
没有皇帝和国师在一起的事,即使宣明离开皇位,江山交接不易,为保国土安定,他势必要协助新君,若局势不稳,恐怕得再耗三、五年的工夫,到时候宣明多大了?他又是什么年纪?怎么可能让她痴痴的等?
“没关系。”宣明不假思索,认真的回道:“你若先走,我即刻去陪你。”
她眸中的深情令他软弱,有那么一瞬,他忘了彼此的身分,想把自己交给她随意处理,一瞬过后,他无力的开口,“我不能那么自私。”
“我愿意的……”宣明哭得难以抑制。
她被花白长发半掩的容颜,随着哭泣而微颤的身体,带给玉海涛一次比一次更强烈的心痛。
“太傅只想你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有人守护,再不受委屈。”
“我不委屈,我失去你五年了,别再离开我身边,我想要的只有你!”
“五年?”玉海涛惊讶的找出意料之外的情况。
他怀里的宣明伤心得不能言话,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久久难收。
夜幕降临,玉海涛服了药之后,依然待在帝王的寝宫内。
冰封雪地五年后清醒,其中的过程,他并无感觉,从别人口中听到的情形教他惊谊不已。
“金兰一直留在你身边……”听宣明讲述五年之中发生的事,感觉她轻描淡写的许多事草草带过,玉海涛的目光转向正为他们摆放点,心的金兰。
“若不然,她能去哪?”宣明转头,让金兰退下,她需要更多和玉海涛独处的时间,哪怕他己离她如此之近。
“你不是讨厌她?”事隔五年,宣明仍坐在龙椅上,说明政局还稳定,只要江山不乱,她过得好好的,他的心也稍稍安稳。“我不在,你没乘机赶走她?”
从前他每次离开,她总会动些小手脚,等他回来再重新安排,两人掉换人马的行为,曾经是宫廷一大风景。
“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留在我身边的几乎都是你的人。”
她懂事了吗?目前他看不出来,于是说道:“你明白,我不能留在你的寝宫,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掩人耳目,规矩就是规矩,你得安排我离开。”
“好的。”宣明干脆的回应。
玉海涛意外了,她居然不尝试说服他。
“明天我就送你走,你刚清醒,今晚先待着别动。”
“你宫中里里外外多的是房间,我换到别处。”
“不,你刚清醒,太医说了,先卧床休息,不要轻易移动。”
“我在这,你又去哪?”他不同意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哪怕不做任何事,只是单纯的休息,即使他也想用更多时间去关注她的变化。
五年,太长久了,而她没搞得天下大乱……他震惊、怀疑,有太多等待解答的疑惑。唯一不必确认,能够肯定的,是宣明对他的重视。
仅仅注视她,他便能感受到五年不变的爱恋。
他应该觉得沉重,偏偏心里暖洋洋的,无法强迫自己将她的爱视为负担。
“旁边有躺椅,凑合一晚,没什么的。”宣明神色自若的论。
她不肯分房的意思,他听懂了。“我清醒之前,你我如何过夜?”
宣明看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态度自然,语调轻柔的反问,“我们在一起,这有什么?”
玉海涛摇头,听她这么说,只怕两人一起在龙床上“睡”过很多天了,有多少人看到?消息外传之后又会造成什么影响?
时候己晚,他在皇宫不方便传唤幕僚,他的身体暂时也禁不起离宫的转移,这五年的诸多疑问,他只能按捺住。
“我以为你行事会谨慎些。”交谈至今,他不认为她懂事了。
“我会的,我能解决你担忧的问题,太傅,我不想令你烦恼不开心,你希望我走,我就离开。”宣明后退几步,像在示弱,神态却没有丝毫的退却。
她学会了平静的、平等的与他对话,意见不合也不急着反对他,收起了当初的孩子气,她的言行举止确实稍微像个懂事的人。
“你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宣明含笑的退到门外。
金兰看见她出来,连忙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宣明摸摸自己的头发,“想些办法,我要将发色染黑。”
她不能让玉海涛看见她凄惨的模样,虽然做惯男子,但是仍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做个赏心悦目的女人,值得他爱。
泪水再度盈满眼眶,宣明想着玉海涛能说话,能回应她,开心得不知如何缓解内心的狂喜。
离开片刻,金兰赶回来。
“陛下,东西准备好了。”
“我们到别处去。”
夜色渐深,宣明清洗一番,披散着半干半湿已染黑的长发,围绕着寝宫走了一圈又一圈,想着玉海涛正在里面,她开心得脸上的笑容久不消散。
周围的侍从见她行为怪异,心生疑惑,却不敢多看她一眼。
半晌,玉海涛走了出来,神情疲倦,伫立门外。
宣明见到他,先是停下脚步,随即朝他跑去。“怎么?睡不着吗?”
“你呢?待在门外,不打算休息?”习武之人敏锐的五感让他无法忽略她在外面的动静。
“睡不着,我想走动走动,打搅到太傅了?”宣明感到歉疚,抬起头,望着他,“我想在离你最近的位置。”
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因为沐浴过后而显得神清气爽,她脸上满足的微笑弥补了不健康的外貌。
“发色染黑了?”玉海涛的目光绕着她转,最后停留在她的头发上。
宣明点了点头。
“进来。”他转身,走进灯火明亮的室内。
她紧跟在后,看见他取出放置的被褥,铺到躺椅上,忙不远的赶过去接手。
“我来,你别动,回去躺着。”
“这是我的,你去床上。”
宣明犹豫了一会儿,慢慢的将躺椅布置好,然后坐下不动。
紫色的衣袍覆盖她略显消瘦的身体,玉海涛与她对视,久久之后,他认命的走向龙床。
灯光下的宣明,男子装扮,阴柔面容,苍白的脸,染得乌黑的长发,浑身散发出异样的美感,超越性别,诱人堕落。
她微微偏着头看他,眼神渐渐的温热,脸上浮现刻意魅惑人的表情,既纯真又邪恶。
玉海涛是起眉头,毫不怀疑这个丫头在诱惑他,用女人天生的魅力,含蓄的、隐蔽的向他招手。
他背对她,将体内涌起的陌生骚动一一镇压。
“早点睡,明天还有早朝。”他走过灯架,逐一熄灭灯火。
宣明看着他的身影,等他躺上足以容纳三、四人的宽大龙床,忍不住叹口气,“太傅……我长大了。”
“睡觉。”
“我们在一起,好吗?”
黑暗中,她仿徨的语调惹人疼惜。
玉海涛不说话,想起宣明的母亲临终前将她托付自己照料的情景,那情景建筑起一堵高墙,耸立在他的道义底线上,提醒他不能逾越。
他会照顾她成长,保护她平安,为她挑选最优秀的夫婿,甚至未来继续守着她的后代,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的女孩,这么多年来,不让心里多出一个空位去容纳她以外的人。即使她永远任性幼稚,他也不会真的嫌弃她。
他们一直在一起,以后也会这么过下去,他闭上眼睛,忽略,心底的空洞带来的感伤,固执的阻止如海浪澎悍的情感决堤。
宣明听不到玉海涛回答,有些难过,接着又振作起来,努力遐想有一天他答应与她相守,像天下间每一对夫妻那样。
第9章(2)
隔天一早,金兰负责调遣人手,送玉海涛离开。
他以为自己会回家,心里也惦记着家人的情况,哪料坐上轿子,转了一圈,最后虽是换了地方,却仍在皇宫的中心地带。
“陛下吩咐了,国师的身体在彻底康复之前,必须住在宫中,由御医随时照顾着,陛下方能安心。”金兰福了福身,请玉海涛进偏殿。
这里是玉海涛还政予宣明之前,在宫中的休憩之处,他很久没来过了。
玉海涛看了看守在周围的侍从,没一个是他认识的,再看走进内室的金兰,她的表现说明了她己选择效忠宣明。
玉海涛走向金兰,低声的问:“五年来,你在陛下身边有何感想?”
金兰眉尖一挑,听不懂他的问话是否另有用意,谨慎的应道:“五年来,大人不在,凡是大人的部属,无不齐心为陛下效力。”
玉海涛一听就明白,宣明把他的人马全收买了。“你们做得很好。”
一个稳定的国家,需要君臣齐心协力治理,他的人脉本来就是给宣明用的,不介意被她掏空家底,只是如今困在宫中,一个帮手都没有,他不得不考虑采取某些行动。
“我的家人可知我的近况?”
“这个……陛下会有安排……”金兰讲话有点结巴。
不知为何,玉海涛突然想起了金屋藏娇的说法。
他入座,吩咐金兰,“坐下,和我说说,这五年陛下过得如何?”
金兰看着他身边的座位,面对喜怒不形于色的玉海涛,她一个头两个大了。
宣明下朝后,顾不得别的事,召来金兰,问个不停。
“国师可有发怒?他按时服了药吗?有没有坚持回玉家?”
金兰被问得头昏,不知道应该回答哪个问题才好,见宣明又忧又喜,神色多变,她忽然觉得自从玉海涛醒来,宣明也跟着活过来似的,心境上的变化使得未老发先白的帝王重新回复了活力。
“国师十分平静,正在接受活络筋脉的治疗。”
“你瞧他心情如何?”
金兰无话。在玉海涛的面前,所有的人都像孩子,随时注意他的脸色,惶惶不安,深怕他不高兴,哪还有心思注意他的心情?
“我感觉他的脾气似乎变好了。”宣明喃喃自话,脑子有些混乱。
“据说……国师每次出征打战,面对敌军都是这样的脾气。”金兰提醒。
宣明想起以前玉海涛不时发怒,待人极其严厉,也许是不能像对待敌人那样直接消灭,所以他对“自己人”显得特别凶暴。
“你是说他视我为敌了?”宣明瞪着金兰。
金兰愁眉苦脸,回道:“陛下的行为算得上是在软禁国师了。”
宣明语塞,她不许玉海涛见外人,不许他离开皇宫,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如此对待一个护国功臣,确实有些过分,他可能不生气吗?
“我是为他好……”她嘴硬。
至于好什么,她说不出来,不过这样的说法很熟悉,她记起来了,每次玉海涛要求她做些什么,也会说相同的话。
风水果然是轮流转的,轮到他被她制伏了,宣明满意的笑着,又有点害怕,怕自己遭他厌恶。
“你去知会玉家的人,将国师现今的状况告诉他们,请他们派人来见他。”分别五年,她不该连家人也不给他见。
“是。”金兰领命而去。
宣明独坐了片刻,心里的决定没有动摇过。在玉海涛彻底康复之前,不管他是否愿意,她会强留他在身边,试着打动他的心。
假如他康复之后,仍不肯接受她,那么她会放他走。
长时间的针灸和按摩过后,玉海涛起身活动,身上的力气回复了五成,手脚不再僵硬,等他完全康复的那天,即使皇城禁军全数出动,也留不住他。
宣明知道他的能力,应该也知道她留不住他,之后她打算怎么做?
“太傅。”宣明漫步而来,办退左右,走到他的面前。
她的脚步不疾不徐,神情充满了自信,摆脱了过去的浮躁和畏怯,面对他,她显得那么镇定。
这几天,玉海涛观察了她的变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小女孩真的长大了,而今正式向他挑战。
“政事全处理好了?”
“紧要的都处理好了,太傅的身体如何?”
“恢复得不错。”不仅是他,宣明也更有朝气,比起他初醒时见到的憔悴的她,此刻的她充满生机,只是,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更活泼一点。
两人闲话家常,似有默契的不提将来的打算,只说着过去,仿佛忘记了将来,他们就不用对立。
“久没见到太傅发脾气,我居然有点不习惯。”宣明白嘲。
“我不在的这五年,你可有做出什么危害国土的事?”
“我不会再闯祸,害你为难受累。”她正色的论。
玉海涛在意的是她分清是非、知道轻重,而不是“以他为主”行事,不过她能在失去他之时,平平顺顺的活着,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再对她发脾气?
五年前,他的意识消失前,他们正因在崩塌的雪山中,性命堪忧。再睁开眼,发现她脱困了,国家安好,他忍不住庆幸一一他不在,她照顾得了自己,没有受到伤害,他真的太庆幸了。
宣明察觉玉海涛走神,盯着他没有表情的英俊容颜,她轻轻一笑,故意柔声问道:“若是我关着你不放,你会生气吗?”
她的语调饱含勾人的音律,一字一句仿佛有销魂的魔力。
他经历过各种诱惑,向来不为所动的心,在她灼热的目光下,动摇了。
“你有本事让朝臣不反对、我的部属不理会,证明你驭下有术,我多少也该为你的进步而高兴。”
玉海涛尽力使自己平心静气。
在他的脑海里,仍存在着初醒时,第一眼见到的宣明形容枯槁,因此他总在想,自己消失的时候,她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泪?
以往他离去,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敢走的,而消失的五年完全不在计划之内,追根究只,是她任性的举动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她不值得同情。
可是她本身有多自责,金兰己经告诉他了,在知道她花费了多少心血去补救她闯下的祸,知道失去他之后她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无法不心疼。
“你我都明白,我不会永远待在这里,你该让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