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水眸泛起痛苦与无奈。“为了顾全大局,我怎能不退让?娘逼我嫁林家,湘湘也在逼我离开你,我不应允她们岂不就成自私罪人?铭勋,现在我只求你能善待湘湘,偿还了湘湘后,我也走得安心了……”
“偿还?为什么要你来偿还?你欠她什么了?”不能接受她的想法和说辞,想到湘湘是导致她让步的原因之一,他在不可置信与懊恼中,掺杂了更多的慌乱。
湘湘喜欢他?可能吗?多久了?
“铭勋……”掩脸痛哭起来,纪溦倒在铁铭勋怀里垂泪,感到他满心灼热的愤懑,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就算她无缘与他结成夫妇,她也要得到他的全部,他心中永远的唯一。
“银针白毫、白牡丹、千日红花……”
拿着账本,纪湘手执毛笔,全神贯注地点算今日运进仓库的茶叶。
“纪小姐,是时候晚膳了。”
“你们先吃,待会儿我自个儿去灶房煨热饭菜好了。”她朝嬷嬷一笑,旋即又立即低头做事。
“纪小姐,嬷嬷瞧您每天晚上都忙得用不了饭,这样对身体不好啊!”秦嬷嬷不禁轻劝。
她受铁爷雇做工,与这位纪小姐相处了快半年,察觉她对茶庄的事务尽心尽力,毫不逊于铁爷。在这里,她宛如女主人,当铁爷不在茶庄,她们下人便会听她的指令。
“不打紧,你们先去吃吧,不必等我了,我还想等铭哥哥回来呢!”
看到她溢满眸中的期盼之情,秦嬷嬷也不坚持了,深知她向来习惯与主子一同用膳。“那纪小姐可别弄得太晚才回家啊,外头黑漆漆的好危险。”
秦嬷嬷走后,纪湘继续点算茶叶,想起铁铭勋,她不禁好奇他今天怎地迟迟不归?平日都是他俩一块儿忙得忙时间用膳,忙毕才一起走到灶房去煨热秦嬷嬷给他们盛起的饭菜,今日只徒留她一人在茶庄做事。
点算完毕,纪湘搬出了几袋错误的茶叶后,伸了伸懒腰,皱眉看了看窗外天色,才步出仓库。
再次遇见秦嬷嬷的时候,她却惊问自己怎么还留在这里。
“铁爷早就回来啊,他没去仓库找您?”
“没有啊,他没来找我。”纪湘摇头,困惑他为何回来了却没找她?他晚上都会送她回曾家的。
“奇怪了……”秦嬷嬷也不禁蹙眉。
“嬷嬷你先去休息吧,我去看看他是否歇下了,真歇了,我再请老郑送我回家。”他明早就启程去云南,两天前就去曾家借了老郑过来帮忙守铺子。
“好,纪小姐回家小心。”细心叮嘱后,秦嬷嬷便回房去了。
第5章(2)
揉揉有点干涩的眼,她扫去所有疲惫,赶紧迈步前往铁铭勋的房间。
走到不远处,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里头灯火灿如白昼,她不禁加快脚步。
大门敞开的声响惊扰正闭目养神的铁铭勋,伫立门槛前的欢颜立时映入眼帘,他心间窜起一阵恼,为她的恣意闯入,更为她对纪溦所做之事。
“你还没睡?快送我回家啊。”走到他身前,她笑着催促。
“你自己回去吧。”别过眼,他自觉无法面对她。
他带着疏离的音容教她怔忡,直到他起身步入内室,她才急声问:“你……你怎么了?”心慌地叫住他,他冷峻的态度教她不安又难堪。
他气愤又无力,却又摸不清是该气谁恼谁。一咬牙,他转身,冷冷地问:“你知道溦儿远嫁京城的事吗?”
她愣住,不知所措地摇头。她太久没回纪家,不晓得林家——可想到这里,她又点头,她是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纸包不住火,终究还是来到这天了。
“知道就知道,别给我摇头又点头。”他凛颜,看她这样模棱两可、满容慌张,难道真如纪溦所言,她在他背后逼姐姐远嫁?
在他的瞪视下,纪湘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颔首:“我知道……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告诉我?”铁铭勋心冷,出了这么大的事,依他俩多年来的情分,没想到她真隐瞒自己。
她自知理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知所措地垂着脸。
她不说话,他蓦地恼得心头火气冲。
“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又在我背后使了什么手段?逼走溦儿,看她一个女子远嫁他乡,你如何忍心这样对待姐姐?”
斥责之言教她大大一惊,他眸中炽烈的愤怒直教她不住发抖,颤声道:“我……我逼走溦姐?我没有……我没有那样做过!”她从头到尾都没赞同过她远嫁的决定啊,何来逼走之说?
她一脸无辜,是他十年来最熟悉的容颜,顷刻间,令他不禁动摇。
他沉默下来,质疑的目光却如同刀刃一般,狠狠刺伤她的心。
“你真认为我逼走溦姐?你真认为我有这样的能力吗?我凭什么逼走她?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不去怨他们却来怨我?”酸意涌上鼻尖,她眼眶一红,反问他,不敢相信他会咬定她是拆散他们这对有情人的始作俑者。
铁铭勋掐紧双拳,阴凉的眸子盯着她为自己辩驳的神情,她句句直接,可他还是不能理解她的隐瞒之举。
“我不管溦姐跟你说了什么,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
他脸色一僵,心头纠结于她泪眸中的凄酸,可想起纪溦的委曲求全,以及那份失去挚爱的苦,教他怎么回答?
“你走吧,我现在不想再看见你。”他走进内室,无法再跟她纠缠下去了。
他该相信谁?湘湘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人,他知道她不是会逼走姐姐的人,可是溦儿呢?她会对他撒谎吗?
假如他能完全相信她们一方,这时便不会这么混乱和痛苦。
我不想再看见你。
原来这就是她苦苦求得在他身后的下场。
她转身,越过门槛,哭着跑到后门去,匆忙间,见到那块将种植栀子花的小花圃,她一时失神,竟不慎绊倒,整个人重重摔到地上去。
她尖叫了声,火烧般的剧痛立即从脚踝迅速蔓延开来,教她痛得咬起了牙。
尚未来得及跟他解释一切的误会,他已隔绝了所有的对话,她的心放佛碎了。
他轻轻一句话,就能在她心口划下一道又一道裂痕,脚踝的剧烈痛楚,已比不上她心坎深处那蚀骨般的深切苦涩……
她颓然跌坐地上,热泪不断,茫然抬首,仰望夜空中那轮朦胧圆月,微凉的晚风吹拂她单薄的身子,她迷蒙的水眸浮起了哀戚。
月圆人不圆,他被溦姐放弃了,她也要准备放弃了吗?
“表、表嫂!轻点儿,好痛!”皱眉低喊,纪湘双手捏紧丝被,脚上那片淤青的痛楚使她扭曲了小脸。
“忍着点,得用力揉才会好。”墨荷将膏药抹上她的脚踝,突地使劲一揉——
“啊——好痛好痛——”尖声痛叫,她痛得掉泪。
“没事没事……”柔声安抚着,墨荷缓缓减轻手劲,揉了一会儿,她才住手。
“还好婆婆到\'吕祖庵\'暂住去了,要不被她看见你这样,肯定心疼。”收起膏药,她走到面盆前洗净双手。
她回到榻上再细心看起纪湘的伤势时,纪湘忽然伸出小手,小小的头颅亲昵地往表嫂隆起的肚子靠,想在她怀里寻求温暖。“表嫂,你真的好幸福,晟表哥疼你,姨娘也疼你。”柔软的嗓音有满满的羡慕。
淡然一笑,墨荷轻抚散落满怀的乌亮青丝。“湘湘也很幸福,有婆婆疼你,有晟表哥疼你,还有我这表嫂疼你。”
她心疼掠过一阵酸痛,她知道他们每个人都疼爱自己,唯独铁铭勋……
纪湘的沉默与她愈加偎进怀抱的动作叫墨荷蹙眉。“有心事?说给表嫂听好吗?”她关切地问,想为纪湘分忧。
闻言,怀中的小头颅轻轻摇了摇,墨荷不禁为她的倔强长叹一声。这孩子总把忧伤往自个儿的肚子里吞,独自躲在一角伤心。
“对表嫂不能坦白?”一将覆盖这纪湘侧脸的青丝拨到她耳后,她惊见她瞳眸凝着晶莹泪光。“湘湘,一个人伤心很苦的,可以的话,让我陪你一起分担。”她心疼地问,低柔的话语有深深的怜惜。
强忍眼眶的泪终于为墨荷真切的关怀而决堤,纪湘哭了起来,首次在人前如此放肆地显露脆弱。“他不爱我……我该怎么办?”她哭问,低泣的话中有太多无助与苦涩。
温柔拭去她滂沱的泪,她的茫然无措教墨荷揪紧了心。“面对不爱自己的人,每个人都有不同处理方法,有的会放弃,有的会坚持。放弃可能会痛,但总会事过境迁;坚持呢,就注定要难过,但也未必会伤心一辈子,毕竟人心肉造,说不定有天他会看到你的好,那时也就是所谓的苦尽甘来了。湘湘,我知道你很爱他,但站在他对你无情的关口上,你能做的,就是选择该走哪条路才好,放弃也好,坚持也罢,我只希望你的选择以不伤害自己为先,以让你自己好过些、快乐些为最大目的。”
墨荷的分析深深打进了她心坎,溢满心怀的惶惑随之一扫而空——
无声地搂紧墨荷,她低泣。
事到如今,她仍无法抽身。
怎么舍得把他这道身影赶离心上?她已习惯他的存在,若强行把他摒除心门外,她的心可真能抹去所有愁苦,从此只剩一片空白,再无悲喜?
不必再为他的一切伤透心神,也许,真可换来一身自由。
但是,光想着不能再爱他,她的心已在隐隐发疼,痛苦开始攫夺、揪紧她全身的知觉和思绪……
要坚持,不知怎么坚持,可要放弃他,却是更痛。
既然放不下,或许只能顺从心念,忠于自己。
时近岁晚,铁铭勋从云南茶园带回一张合同。
回到茶庄,他在柜台翻了翻账本,了解茶庄这三个多月来的状况,等到嬷嬷备好热水,他步进里间,回到房间洗去一身风尘。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他未见那个总到处走动的身影。
看来,她这回很听话,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在外日夜兼程地赶路,他累得没法思考任何事,直至抵达茶园,与各个茶农品茗商谈合同间,他嗅得那一室混杂不同茶叶的茗香,心灵缓缓沉淀下来。
当他冷静了,回首再去思量纪家姐妹俩的各执一词,他仍然找不到头绪,不知该相信她们哪一个,可想起湘湘,他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第6章(1)
相识十年、结伴十年,他晓得她喜欢跟着自己,即使他不像曾云晟会带她出外玩乐,她也会抱着杂书陪他待在书房,从没喊过一声闷。
他与她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厚感情,但从不知道她对自己存在着情爱。当纪溦告知湘湘爱他时,他错愕,无法想象这个妹子似的女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看待他和姐姐的爱情?
他懂她心性如何,应当不会把姐姐逼走,可是一想起纪溦斩钉截铁的话,便是方寸大乱。
当日,她再三求他好好对待湘湘,别再无视湘湘的情意……
她这样为妹妹着想,又是他有着白头到老之念的心爱女子,他真寻不着不信她的理由。
淋浴后,他走出房间,竟见纪湘正提着食盒走过。她偏首望来,一见是他,马上低头,快步往灶房走去。
他抬头看看天色,揣想她是刚给许忠送饭回来。
原来,她从未离开过。
自此,他每看见她就心头一片混乱,离不开却也靠近不得,只能对她不瞅不睬,看似无情,其实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该怎么面对她对自己的情愫?该拿她怎么办?
两个嬷嬷看他们一个躲着对方、一个冷眼相待,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敢问主子,都过来问纪湘,她与主子究竟怎么了?
她只是不断摇头,垂着眼睑说不知道。
他没再开口说不想看到她,也没赶她离开茶庄,她就这么承受着他的冷淡疏离,咬牙吞下难堪,继续帮他做事。
她不怨,既然选了要坚持下去,就好好走这条路,不怨,不怨……
亥时过后,正当铁铭勋踏出书房,准备回房就寝时,却见仓库那头一室光明,他眸色一沉,步伐转向仓库。
走进去,感觉身后隆冬寒风正不断吹进屋内,他掩上大门,步向那名伏在矮桌上熟睡的女子。
“起来。”他沉声命令。
娇小的身子一动也不动,显然好梦正酣。
拧起浓眉,他蹲下身。“起来!”
“啊!”
纪湘被吓得跳起,望向声响出处,她迷糊的视线随即清晰起来,看见身旁的男人,她脸色愕然。
“你……喊什么?”她愣愣地问。
“亥时了。”冷淡道,他别开视线。
这段日子以来,他对她始终冷淡以待,刻意漠视她,像是当她不在庄里似的,如今他却过来察看她怎迟迟不回家去,还担心现时夜凉如冰,她会否着凉的种种事宜……
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对她……心软了。
“喔……”她呆呆地看着他脸上隐然的愠色。
仿佛气不过自己对她莫名其妙的关心,他抓起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打算尽快将她带回曾家,免得留她在这儿让自个儿心烦意乱。
纪湘被他粗鲁的举动吓着了,以为他又要像他启程云南的那个晚上将她赶出门外,当夜摔跤的痛,心碎的痛都太过鲜明,让她慌得掉泪。
“不要!”泪水落出眼眶,她哭起来,纤腕奋力甩开他的掌。
夹带着抽泣的反抗教铁铭勋怔住了,转过身,他惊见她满脸的泪水,随即如她所愿地放开她。
“呜……”
“你……你干么哭了?”他皱紧眉头,心中发愁,她的泪让他手足无措。
见她泪流不止,他顿感头痛地敲了敲额头。“你别哭了。”他试着劝慰。
“呜呜呜……”
岂料,她哭得更大声。
看她像个娃儿哭个没完没了,他叹了口气,莫可奈何地张臂将她拥入怀里。
“够了,你准备哭到天亮是不是?真的晚了,该回家去了。”从没想过她的泪竟能如此影响他,他一脸无奈。
他的气息与温怀将她紧紧包围,深深滋暖着她的心扉,她慢慢抑止哭泣。
闻见怀中人儿渐转微弱的哭声,他暗地松一口气,这法子还是有效。
从前她哭了,他就会抱起她,将她抱在怀间,她就会止住所有哭声,赖在他怀里撒娇。
自她早年稚齿时,拥抱她,似乎是唯一让她不哭的方法。
待她擦干泪后,他重新执起她的手。“天晚了,你真得回去了。”
他终于重现昔日的温和面孔,她眼波流动出眷恋,牵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