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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香 page 12 作者:季巧

  “贤儿喜欢湘表姑嘛!”噘起小唇,贤儿嚷着,仰起小脸望着纪湘,对她咧嘴甜笑。“湘表姑也喜欢贤儿嘛!”

  天真的笑靥与亲热的叫喊教纪湘心生怜爱,多讨人喜欢的小东西呀!

  贤儿一直“湘表姑、湘表姑”地叫个不停,教纪湘听得眉开眼笑,最后应贤儿的要求,牵着她出去玩,留下曾夫人和墨荷两人招待严奕。

  贤儿特地把纪湘带到后园,这里是她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尤其是在夏季,因为这里的白玉兰都开了,跟娘亲一样的,她好喜欢白玉兰的香味。

  而眼前茂盛成群的树丛,教纪湘几乎看呆了。

  整个后园满是高大的玉兰树,举目所及都是绿叶与白花,刚才她还未真切踏入,在外已能闻其芬芳,这里的花香浓郁得几可袭人。

  “好多花儿喔。”贤儿双手捧着盛满了白玉兰的竹筐,笑眯眯地仰望着纪湘。

  纪湘绽开笑颜,蹲下身与贤儿齐高。“这是谁给贤儿摘的呀?”

  贤儿格格一笑。“湘表姑猜猜,猜对了我要张妈给你一块好好吃的乳酪酥!”

  “咦?只有一块吗?好小气喔!”瘪起唇,纪湘故作不满地咕哝。

  “啊?”歪着小脑袋,贤儿嘟了嘟嘴。“湘表姑喜欢吃乳酪酥的吗?那我要张妈天天给你做。”

  喔,为啥勋叔没告诉她这个呢?嗯,她得告诉勋叔,原来湘表姑好喜欢乳酪酥的喔!

  真是慷慨。

  纪湘不禁泛起微笑。“嗯,那我猜了喔,这些花儿是园丁哥摘的吧?”

  咧开嘴,贤儿笑着摇头。

  “王总管?”

  闻言,贤儿皱起眉头,不断摇头。王总管那么老,怎么爬上树搞花啦?

  困惑的蹙眉,她实在猜不到,苦笑了下。“唉,湘表姑笨,吃不到贤儿的乳酪酥了。”

  咦?湘表姑笨吗?勋叔不是说湘表姑很像她,就跟她一样聪明吗?

  “不会吃不到啦,湘表姑喜欢吃,我就要张妈做给你吃。”贤儿绽开笑容,公布答案。“这是爹爹给娘摘的。”说着,她捧起篮子,埋脸细闻。“好香呀!”

  轻扬起笑,纪湘站了起来,看着满园白花,闻着满园香气,她几乎感受到了这里的缱绻情深。

  当年曾家迁居,为的就是这里的白玉兰,赢得了墨荷的动容,也得到了墨荷的芳心,晟表哥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美丽、多么温柔,而墨荷,又是多么幸福。

  能得此生深爱,携手并肩恩爱度日,他们真的……无憾了。

  “湘表姑、湘表姑,贤儿送你花儿啦!”

  叫声拉回纪湘的注意,低头看着娇憨的笑颜,她心头掠过一丝感怀。

  她也曾这么拿着花儿,灿笑着把芳香献给长辈,是什么时候,换她做长辈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这么大了,光阴总似离弓之箭迅速飞走,教她想抓也抓不住,就像有些东西她越是想把握,却只会流失得更快。在岁月匆促流逝间,有什么是可以留得住的?是回忆、情感、还是……伤痕?

  思绪恍惚间,她抚着手中嫩白花瓣,不经意地转过身,视线不期然地落在园门下的男人,刹那间,她的呼吸几乎梗住了。

  看到那突然回过头的娇容,铁铭勋的心也在一瞬间绷紧了。

  被浓香深深包围的同时,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让眼前所见的,变得不真实极了。

  艳阳高挂,耀目炽光刺疼了彼此的眼眸,他们必须眯起双眼,以眼帘阻挡过炽的阳光才能看清眼前人,眼中的干涩一如他们枯竭已久的心房,令人难受不已……

  心绪复杂,他们已分不清此刻心底是喜是悲。

  他看着她,深深地凝望着她的脸,仿佛只要这么看着,就能填补这四年来的空洞,挥去他们之间的空白……

  他们都明白会有这么一天,在有生之年,他们终会相逢的一天,本以为在相见的那刻,会是难以形容的激动,然而,却是如此地平静,甚至是相对无言。

  “啊!勋叔你来啦!”

  伫立相视久久,贤儿的声音打破了凝结于他们之间的沉默。

  猛然惊醒,她垂下了眸,藏起过往情深,她沉静地继续抚弄手上幽香,沾了十指芳郁,唇边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勋叔……”奔到园门前,却见铁铭勋一脸的恍惚,贤儿不禁扯了扯他的衣摆。

  还没回过神来,一抹身影忽然掠过他身旁,并在他专注的目光里,迎上了她。

  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纪湘跟随严奕,转身离开。

  第10章(1)

  到了午膳时候,饭桌上难得坐满了人,多了铁铭勋、严奕跟纪湘三人,气氛看起来显得热闹多了。但看似平和的背后,却是一片暗潮汹涌,过去未解的情感纠结,使得各人在暗地里怀着不同心事。

  铁铭勋和纪湘的心绪皆是复杂难安,曾氏夫妇更是少不了紧张的份,不断暗暗端详他们两人的脸色与举动。

  曾元晟特地回府用膳,为的就是要瞧瞧纪湘,加上他与严奕早已认识,两个男人在丝绸织品上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如流水般的健谈笑语,悄悄融化了纪湘内心的局促,让她不致显现慌乱。

  她一直静谧无语,也一直不肯正视与她相对而坐的铁铭勋,说不出心底渐渐浮起的恐慌为何,她只知道……不能触及他,即使只是一个眼神或微笑,都不能。

  “我看不如这么办吧!奕弟到舍下来小住,好让咱哥俩把丝绸聊个痛快!”朗声笑道,曾元晟偷瞄了下异常沉默的铁铭勋,心忖他这老哥能帮的,就是把老弟的“威胁”赶到自家来,别的,得靠他自个儿努力喽!

  “小弟闲时必会过来拜访,不过我想在湘湘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好好陪她。”

  噙着温文的微笑,严奕婉拒了曾元晟的好意。

  简单的三言两语,表明了他对纪湘的关爱与熟络,让桌上各人心里有数。

  这时丫环端来菜肴,谈笑声也随之停歇下来。

  自然而然地,严奕主动将纪湘碗中的饭倒来自个儿的碗盘里,熟知她饮食上的习惯。

  最寻常的一个动作看在铁铭勋眼底,却是无比地刺目锥心,他脸色顿时僵住。

  这是一个讽刺,昔日她主动把饭盛到他碗里去,一如她的感情般双手奉上、献上,如今她不再给予了。却有另一个人跟她分享,仿佛在对他宣告着她的情感与人生……今后将不再有他,他曾有过的权利与位置,已被严奕所占据、取代了。

  今天从相见到离去,两人皆是无言无语。她是心如止水、无话可说;他是心有万愁、有口难言。

  “再不加把劲,湘湘可要被那小白脸抢走喽!”

  严奕和纪湘两人才一踏出厅门,曾元晟就马上变了脸,声声讪笑。

  方才用膳时,严奕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呵护与体贴,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纪湘确有意思。

  “嘿,近水楼台先得月,小白脸这是暂住纪家先得人,危险啦!”继续闲闲地说着风凉话。

  铁铭勋一迳沉默。他不是不明白曾元晟的话,他……不是无动于衷。

  突来的重逢,使得思绪与情感一并起伏混乱,她的淡然更教他无措。

  苦等四年,她终于回来了,但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纪老爷,面对她淡泊得几近陌生的面容,以及刻意回避他的眼神,他为那份他不懂、不了解的心思而心慌,他不怕她恨自己,只怕她……已不再对自己有任何感情。

  看他愈加深沉复杂的脸色,曾元晟暗叹,他越来越抓不住这老弟的想法了。

  想来也替他难过,自湘湘离开后,尽管他生活上没太大的变化,人却变了,变得寡于言笑、阴郁冷峻,虽把茶庄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他终日面容阴沉、眼神空洞,人像是行尸走肉般地度日……

  “勋叔!”

  娇滴滴的呼喊声打断曾元晟的沉思,只见小贤儿跑到铁铭勋面前不住撒娇,嚷着要他抱抱。

  紧抿的薄唇泛出浅浅笑痕,铁铭勋抱起了她,黑眸有着溺爱之情。

  “很好嘛!终于有点表情了。”挑起眉,曾元晟嗤笑着调侃。这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时常整天下来都是不言不笑的,仿佛永远只有那固定的木头表情,他几乎无法与他沟通。

  而贤儿,是唯一能让他有反应的人。

  只因贤儿总在他脆弱的时刻,乖乖的,不撒娇,不哭闹,她会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仿佛很专心地倾听,这样的乖巧教他更生爱怜。

  多年来深埋心中的苦涩与悲痛,他忍不住跟贤儿低诉,而时至今日,他不知道这样单向的景况,是否结束于纪湘的归来——

  “贤儿呢?怎么不见了她?”走进墨荷房里,纪湘终于忍不住问。

  那娃儿平日黏人黏得紧,每回来曾家都瞧见她不是黏着姨娘就是黏着荷表嫂,方才她在姨娘那儿见不着她,如今在荷表嫂这里也不见其踪影,真是奇怪了。

  “她到勋表弟那边去了。”墨荷轻声回道,悄悄观察纪湘的反应。

  娇唇逸出浅笑。“贤儿也挺黏他的。”她语调平淡,似是对铁铭勋这三个字再也勾不起一丝波澜。

  墨荷点点头,不禁深切望进她那清澈无波的眸子,想看透她是否真那般平静。

  敛下眼,纪湘下意识地轻揪裙摆。“我听晟表哥说……贤儿得读书了对不?”

  话题一转,提起曾家那心肝宝,墨荷清亮的眸光蓦然黯淡下来,微蹙的眉间尽是愁悒。“贤儿是该读点书,将来嫁进王府……得要知书达礼的。”

  纪湘蹙眉。“荷表嫂,你不想贤儿嫁进王府?”她大胆道出几能杀头的问题。

  “就是不想,也不能抗拒,这是皇命。”叹息着,墨荷神色忧郁。“别人都说这是皇恩浩荡,是咱家祖先之灵,是贤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日后曾家将凭借着与皇家结亲的关系而飞黄腾达……可我却不觉得那是值得高兴的事。”

  “你是……担心贤儿的将来?”纪湘不确定地问,想了解、分担墨荷的心事。

  “贤儿嫁的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个亲王,我真的怕……她应付不来,毕竟满汉分歧仍然存在,况且说实话,她这样嫁过去有啥得意风光的?说穿了,还不是做小的、做妾的……”娓娓道出心底所有的忧苦,墨荷不禁红了眼眶。

  她不要荣华富贵,她只要女儿永远平安、一切安好便好。

  “荷表嫂……”感觉到她为人母的挂虑,纪湘此时总算明白她的愁眉为何了,没有任何父母亲愿意让自个儿的孩儿受苦、受委屈,孩子痛,爹娘更痛。

  “我心里很苦,但许多话都不能说出来,我想了好多,想到她十年后就得走了……我和贤儿只剩下十年时间……这教我怎能不心痛?”泪水早已滑落,她失控地哽咽起来。

  没了一贯的精明冷静,现在坐在她面前的,只是个为亲儿受尽担忧与不舍的无助母亲,纪湘禁不住心酸,明白她肯定是忍了好久,又不愿把这份苦涩诉予丈夫,因此长久下来,忧惧便如绷紧了的弦般,稍一轻微触碰,便会绷断。

  “你们是母女,就算隔多远都不能断去你们之间的连系,你们是血脉相连的。”纪湘上前握住墨荷的手,柔声安慰道:“婚姻不能选择……也许这就是命定的缘,世间事自有老天爷安排,你就别太紧张担心了,贤儿会幸福的,她肯定会幸福的。”她坚定地道,也衷心祝福贤儿。

  在纪湘细腻的安抚下,墨荷慢慢止住了泪。“女儿终要嫁出去,这个我懂的,只是她那么小就得嫁人,还要离我这么远,想着就觉得难受了。”毕竟她自己十八岁才嫁人。“那你呢?感情上又有什么想法?我瞧那严奕……待你挺不错的。”拭去泪,墨荷把心思重放在纪湘身上,不禁关切低问。

  纪汀摇首。“我对他只有像晟表哥那样的感情。”

  墨荷心中一热。“那么勋表弟呢?你又有什么想法?”

  跟丈夫一样,她也私心希望他们能重修故好,这些年来铁铭勋过得并不好,对于当年那冲动的做法,她也一直心存愧疚。

  加上纪湘回来已经五天了,铁铭勋那边毫无动静,她这儿也是平静得紧,这实在教人忧急。

  单刀直入的问话教纪湘无措,她垂下了眸,忽然萌起的情愫使她只懂逃避。

  “其实我到现在仍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以致你这般坚决地要离开,但四年了……”她浅叹,语重心长地道:“什么都够了。”

  她知道她的心结仍未解开,但她不愿她再继续逃避下去,四年的封闭与躲避,是时候结束了。

  墨荷的话打进了纪湘的心窝里,教她心底浮起微微酸疼。是啊,匆匆四年过去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荷表嫂,谢谢你。”含泪的目光盈满了感激,她始终欠墨荷一个谢谢。

  她知道这四年来,自己是怎样让表哥表嫂难为,对她的突然离开,他们想尽办法去瞒过所有人,为了让她好过些,他们随她恣意逃躲,尽管想她回来,却从不硬逼着她回来,假如没有他们的庇护,她是不可能有那么惬意安宁的日子。

  诚恳的道谢教墨荷心疼澄澈的眸子透出了几丝坚强,让她陡地意识到纪湘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枕在她腿上,在她怀里为情心酸、哭着问她该怎么办的孩子,现在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做法,她不再依赖任何人了。

  回到纪府,纪湘第一件事就是到灶房去。

  “老爷已在用膳了。”灶房里的嬷嬷说道。

  她点点头,然后退出灶房,直往纪老爷房间走去。

  正当她思忖着是谁把饭菜端进爹爹房里,一抹娇小的身影突然掠过她眼前,她眸光一亮,立时绽出惊喜的笑靥。

  “贤儿?”纪湘加快了脚步。

  正在石阶前踢着小石头的贤儿,乍闻叫声便立刻转过头来,见到是纪湘,小脸即时充满了灿烂笑容。“湘表姑!”

  “你怎么来了?”蹲下身,纪湘笑着摸摸她粉嫩的脸颊。

  “我跟勋叔来看姨公公啊。”贤儿也学着伸出手摸摸表姑白皙的脸。

  纪湘一怔,笑容霎时凝结住,得知他就在房里,他们就只隔着一扇门,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也许是意外……她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湘表姑,人家好想你,你想不想贤儿呀?”没留意纪湘微僵的脸色,贤儿迳自张开小手臂搂住她纤细的肩膀,脸埋在她芳馥的脖子里嗲声撒娇。“咱们进去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吵到姨公公的。”她软声说道,不想待在外头待勋叔啦!

  暗叹口气,纪湘携着贤儿推开门,心知有些人事她无法避免,终要去面对。

  走进房里,就见床边坐着一个魁梧的身躯。

  “爹。”轻喊着,她走近炕床,这才发现原来铁铭勋在喂爹爹进食,眸中掠过一丝惊怔。没想到他会伺候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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