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来来来,父王,我还去府里的酒窖提了酒佐菜,你都不知道我的嬷嬷费了多大劲,说破了嘴才只弄到了这一点。”向冬儿有些抱怨地道,一边替雍承志盛汤。“还有还有,这鱼汤好喝着,炖了个把时辰呢,父王趁热喝。”
雍承志莫名其妙地就被向冬儿哄得落了坐,眼前一碗油花花的鱼汤,上头浮着豆腐、木耳和鱼肉,香气直冲脑际。他忍不住喝了一口,入口的浓郁美味瞬间温暖了他的身体,好喝得让他眼睛都眯了起来。
接着,他看着色香味倶全的炸鱼块,也伸出筷子夹了一块,一入口竟是扎实有弹性的口感,然后饱满的鱼汁瞬间在口中溢漫,衬着酱汁咸香甘酸甜各种滋味,令他夹了一块又一块。
那蒸鱼就更不用说了,鲜香味甜,要不是亲眼看到她拎着鱼,他都不相信这是他府里捞出来的鲤鱼做的。
思绪至此,雍承志终于想起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那个……冬儿,今天你落水的事,原因为何,我想你也心知肚明,本王就不赘言。不过本王向你保证,今儿个这事绝对不会再发生。昊平弄了个半死不活,还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而暻云我会让她到佛堂里抄个几天经书,再到白云庵去住上一个月,洗涤一下戾气。小女孩家家的,怎么就那么多心眼,一肚子坏主意,唉……”雍承志说着说着,不由感叹起来。
向冬儿一听,知道雍承志并不打算追究这事,到她这里摸头来了。毕竟她是受害者,不计较就没事,看那些惩罚,比起害她一条命,实在是轻了,传言晋王宠子女果然不错。
在她落水之前,早就从水面上的倒影看清了是谁害她,不过既然自己没事,她也不是爱计较的性子,还是吃东西比较实在。
向冬儿朝着雍承志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父王你不知道,其实我站在岸边,就是一直在思考着怎么把湖里的鱼捞起来吃。结果被人顺手这么一推,抓起这两条大鲤鱼,也算得偿所愿了。我曾在话本里看到,聪明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这是不是也算聪明了一回?”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句话,是这样解释的吗?雍承志傻了一下,心里却浮现了荒谬的笑意,堂堂威猛的天朝王爷出现这种表情很不搭轧,但在这个逗趣的儿媳妇面前,他实在板不起面孔。
要说她聪明,她还真傻,可是要说她傻,她的应对进退又显得无比聪明。
“进府这段日子,你和世子处得如何?”他岔开了话题,恰好雍昊渊不在场,他也才问得出口。
“很好啊!”向冬儿真的是这么想的,笑嘻嘻地说:“父王看我还能坐在这里吃鱼就知道了。”
也是,没少胳膊断腿的。雍承志叹了口气,对于自己的长子,他十分感慨。因为他的正室夫人原就体弱,某种程度来说,是受不了于氏的跋扈与剌激,心中想不开郁结而死,偏偏于氏又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即使对妻子心中有愧,却始终没有动于氏。
因此雍昊渊对他十分不谅解,自个儿跑去关外从军,父子分离了好几年,雍昊渊居然也闯出了成绩,功勋赫赫的回来。只是那时他伤了双腿,疏离的父子关系也再难以弥补了。
回忆至此,雍承志目光复杂地看着向冬儿。“我看得出来,世子似乎对你颇为不同,你不要怕他,他外头那些名声是以讹传讹,如果不是做错事,他不会滥杀无辜的。他性子冷淡,也是这几年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或许不能像那些书生风花雪月,讨女子欢心,你就多担待担待……”
“父王,世子是我夫婿,我当然会对他好啊。”向冬儿说得理所当然,就差没拍胸脯保证了。“世子脚不方便,脾气大一点又怎么了?以前我住在侯府时,我外祖母拿碗摔在我身上,婶娘还拿热水烫我的手呢!比起来世子对我实在太好了,只要有他在我都能吃饱,所以父王你放心,我只会加倍对他好!”
雍承志听得皱眉,这归远侯府都在搞什么玩意儿,如此苛待大房孤女?幸好这傻丫头嫁到王府来,否则还不知道这苦难何时是个尽头。
向冬儿自是不知道晋王在想什么,反正过往云烟她也不想计较,只是顺口说罢了,她的注意力还是在眼下王府的生活之中,顺势压低了声音问:“父王,世子的腿,真的好不了了吗?”
雍承志闻言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不知道。因为世子由战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坐着轮椅了,而他的病情,本王也是听跟着他一起回来的大夫说的。那大夫是战地的大夫,医术虽是不凡,本王还是想替世子请太医。可是当时世子拒绝了,兴许是不想再伤一次心,所以他腿到底伤得多重,本王着实不太清楚。如今都两年过去,他到现在没有站起来过,只怕……”
“既然没有确诊永远站不起来了,咱们就要抱着希望啊!”向冬儿截断了他的话,并没有因话题的沉重而灰心丧气,反而看起来更加精神奕奕。“父王,我向冬儿什么好处没有,就是运气比旁人好。只要有我陪在他身边,把我的运气过给他,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再站起来的!”
这话没有根据,却让雍承志心里好受了许多,向来锐利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也柔和了一点。
他似乎从归远侯府那滩污泥里淘到一个宝了。
“吃块鱼吧!父王平素忙于国事,脑袋用得太多了,吃东西的时候就什么都别想,让脑袋休息一下,吃就对了。”向冬儿笑吟吟地替他夹了块鱼,还替他又添上酒。“这怪味鱼块是独家口味,酱汁可是我调的,别的地方吃不到的!”
方才有些压抑的气氛随即被冲散,向冬儿就是有这种力量,让身边的人都觉得舒服。
雍承志听她真的不介意雍了云兄妹做的错事了,正打算敞开心胸来吃,一听到别的地方吃不到这句话,他陡然想到什么,咀嚼的动作顿时停下,表情忽惊忽忧,十分精采。
“父王怎么了?”向冬儿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雍承志好不容易吞下口中的食物,停顿了一下,才有些迟疑的道:“王府湖里的鲤鱼,全都是御赐的,似乎是不能吃。”
听得此言,向冬儿夹鱼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筷子就这么悬在空中,神情古怪。“那个……说不定我捞起来这两只,恰好是外头游进来的?”
“外头的水里,不产这种鲤鱼。”
翁媳俩沉默了,若有所思盯着眼前仍冒着热气的三道菜,在红泥小火炉的加热下,依旧香气扑鼻。
好一会儿,向冬儿试探性地说道:“如果……不告诉万岁呢?”
雍承志认真地点点头。“那应该就可以。”
翁媳算是达成了协议,交换了心照不宣的一眼,抛下了心中的包袱又吃将起来,在美味的鱼鲜面前,落下的筷子可没在客气,两人竟有了种惺惺相惜的感慨。
他们或许都没想到,彼此第一次良好关系的建立,竟是落在狼狈为奸、偷吃皇帝赏赐的鲤鱼上头……
当年雍昊渊在北方打仗,五年内便由百夫长做到了正二品金吾将军,就知道他战功有多么显赫,也因为他伤了腿,万岁感念他的付出,加授龙虎将军,让他由战场上荣退。
与雍臭渊在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们对他都十分不舍,其中一名副将名叫任暗,甚至抛下了功名,追随雍昊渊身边做个随身护卫,保护他的安全。
任皓生得十分俊秀,没有武人的粗犷,反而有种文人的风流。一双上挑的凤眼,看人都像随时在招蜂引蝶,很招女人喜欢,性格也风趣,和雍昊渊倒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只不过因为外表太过招摇,所以他行事低调,做的也都是暗地里雍昊渊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
比如跟踪向冬儿,在王府里听壁脚。
“她真的这么说?”雍昊渊听完任皓说了向冬儿与父王的对谈,心情不由起伏了一下。
“不过,向冬儿让暗卫盯着就好,需要你自己出马?”
任皓不置可否,这种事当然要自己来才有趣。“反正要对付王府的人暂时不会有大动作,就当我看戏解闷好了!不过这么一路看下来,向冬儿对世子你还真是有情有义,总共也
见了你没几次,给她施点小惠,就一心一意的认为你对她好。”
他的话让雍昊渊沉默了。她觉得他对她很好?
洞房花烛夜,他丢她一个人在房里;新人敬茶时,他不在她身边,她被于氏送来的雪莲欺负,他不闻不问,嫁入府中这么多天,他从没与她同床,甚至她被推入水中时,他更没有想方设法去救。
只是因为他没有责打过她,让她吃饱了饭,她便一厢情愿的认为他是好人,愿意付出心力对他好,期待他的残疾能够痊愈。
这个傻丫头真的很容易满足,很容易哄骗,愿望小到令人心酸。而那是因为,从她父母亡故后,就没人对她好。
在雍昊渊沉思的同时,任皓又说道:“而且你这小媳妇,还真如她所说的运气非凡。雍暻云将她推入水中,欲让雍昊平下水去救她,想坏她名节,想不到雍昊平在这关头居然抽筋溺水,而小媳妇的水性又好得不得了,还能抓鱼。”
任皓说到自己都笑起来。“抓鱼就算了,抓的还是御赐的鱼,弄了个一鱼三吃,这该砍头了吧?偏偏有王爷替她保驾,居然同流合污一起吃起鱼来,说要瞒着万岁。”
“你说我父王不仅去找她,还和她一起吃鱼?”雍昊渊听说她要煮鱼不假,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父亲竟也臭味相投,一起做出如此出格又滑稽之事,他一向冷漠的表情不由有了些松动。
“还真别说,小媳妇儿端出来那几道鲜鱼料理,看起来色香味倶佳,飘香十里,连我都看得馋了。”任皓摇了摇头讪笑,“御赐的鱼,我还真没吃过呢!”
“府中湖里还很多,你可以去吃吃看。”雍昊渊冷道。
任皓缩了一下脖子。“那倒不用了,我可没有王爷替我保驾啊!”
思索了一下向冬儿进府后的一切,雍昊渊眯起了眼,若有所思。“向冬儿运气很好倒是不假,听说她运气好到连住的房子塌下来,所有在屋里的人全被砸伤,就她一个人和教养嬷嬷毫发无伤,还有侯府的亲人想夺她母亲留下来的嫁妆,她都能在街上碰到她的母舅,由母舅替她讨回……”
他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不认为,她的好运气,某些方面来看,奠基在缜密的思考与安排之上吗?”
“怎么可能?”任皓直接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你暗自跟她几天你就知道,她的傻气如假包换。”
不过所谓傻气,只是一种天真单纯的表现,倒不是笨。这种性格造成了她处世上的宽容大度,随遇而安,倒是让任皓有些欣赏。
雍昊渊不置可否,淡淡地道:“至少目前看起来,向冬儿对我们是无害的,就容许她在王府里继续当她的世子妃吧,免得我父王还要处心积虑的找下一个。”
任皓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们要做的那件事……”
“自然是继续进行。”雍昊渊不假思索回答。
“可是一个弄不好,向冬儿很可能就陪葬了。”任皓叹息。
“度不过,是她的命,如果度得过,那的确就是她的好运了。”雍昊渊面无表情,就像说的人与他无关一样。
任皓还想说些什么,但见雍昊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话只能又吞回了肚子里。他知道世子的性子,很少心软,对待向冬儿的态度已经是少见的宽容了。
他以为世子对她是不一样的,难道他错了?
第四章 惊险刺激的后宅生活(2)
晚膳雪莲只端来了一碗肉粥和两盘青菜就懒洋洋的离开了,向冬儿下午吃得饱,便将晚膳让给了李嬷嬷。
梳洗过后,向冬儿让李嬷嬷替自己绞干了头发,便径自来到房外的抱厦,坐在栏杆上,欣赏十五的满月。
她嫁进府里整整一个月了,没发生过什么血腥恐怖的场面,她的丈夫只是冷了点,但她却挺喜欢的。
虽说从小她就没见过几个外男,可是她的直觉很准确,她的丈夫绝对是人中之龙那类型,就算伤了双腿也不减他的气势与英伟,若不是那些可怕的谣言,只怕晋王世子妃这位置还轮不到她,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冷冰冰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却也清楚自己与雍昊渊这样从来不同床、几天才能见一次面的情况绝对不正常。
她父母死的那年她五岁,小时候见过父母之间的互动还有些印象。她隐约记得那时是有丫鬟服侍的,不过只要是父亲的事,母亲很少假手他人。
现在她好像有些明白了,父亲当年是户部侍郎,二品大员,手掌社稷生计。她想父亲平时应该也是十分忙碌,能与母亲见着面的时间或许只有晚上,甚至几天才能见一次,母亲若不对父亲的事亲力亲为,两人根本没有亲近的时候。
而她与她的丈夫,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她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空气冷冰冰的,让她的脑袋变得清楚,她并不为丈夫不理她而沮丧,反而更觉得既然嫁进来了,总要努力一下,让他也能喜欢她,这样才能保证她在王府不会饿肚子,天天都能吃饱啊!
就在她发呆冥思的时候,一道黑影划过她眼前,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听起来挺沉重的。向冬儿回过神来,本能低头一瞧,居然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向冬儿心头一惊,却没有尖叫,只是纳闷。
她从栏杆上跳下,先四周张望了一番,仍不明白这女人从哪里被扔过来的。这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长什么样,不过衣服倒是挺眼熟的,向冬儿仔细回想了一下,忍不住倒抽口气。
“雪莲!”刚刚不是才趾高气昂地走了?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还扔进了院子?
这时候,院外的雍昊渊慢慢的推了轮椅进来。
向冬儿眨了眨眼,疑惑地问:“是你打了雪莲?”
“她还不值得我动手。”他淡淡地看着她,想从她眼中看出惊惧。“我只是动了口。”
向冬儿歪头想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是世子嘛!本来就不用自己动手,一说要教训雪莲,马上就有无数人来替他办好这件事。
“你为什么要……呃,动口揍她?”向冬儿不明白,眼中却也没有显露任何雍昊渊想看到的害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