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感觉得到牠,像背上的一根刺。
平常他可以不理那头野兽,直接去找那个躲起来的女人,可今晚不行,牠已经受伤了,而且还没有放弃,不然牠早该走了,但牠还在附近。
受伤的野兽总是疯狂的,而且牠需要食物,比平常还需要。
他知道,因为他在过来时,看见附近雪地里有着更小的足迹,那是小狮子的脚印;这是头太晚受孕的母狮子,临到冬天才生了小狮。
牠们需要食物。
她是食物。
所以他弯下腰,放下冰斧,然后垂下双手,屏气凝神,在原地站定。
他让自己放松下来,感觉着,等牠从黑夜中飞扑而来。
初静不敢相信那个男人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在空地中站着。她躲在树后,喉头紧缩,考虑着是否要警告他。那头野兽被她打伤了,仍朝她扑来,牠和她一起滚下了山坡,但随即跳开。混乱中,她乘机跑开躲起来,可她知道,那大猫并没有因此放弃。
牠在黑暗中,虎视耽耽。
所以她也不敢乱动,只能背靠着树,举着枪,恐惧的防备着。
他刚出现时,她差点开枪打他,幸好光线还够,让她足以认出他是个人,不是那头大猫。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猫?
她抖颤着,瞪着那个男人,知道毫无警戒的他,铁定会被牠当成食物攻击,就像她一样。
她得警告他,就算会被逮回去,她也得警告他。
初静深吸口气,正要出声开口,谁知就在那一秒,那头野兽已经如闪电般冲了出来。牠速度是如此快,且从她完全没料到的地方冲了出来,她甚至来不及瞄准。
「小心!」她吓得脸色发白,张嘴大叫。原以为,他就要被那森利大牙给撕裂。谁知,那个男人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徒手抓住了腾空大猫的喉咙,侧身将牠砸到了脚边―
只听砰地一声,地上的白雪扬起了白色的飞花。
几乎在同时,他捞起了震到半空中的冰斧,手一旋,就将那利刃,插入了那野兽的心脏。
鲜红的血飞溅,洒了他一头一脸。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的双脚从头到尾没有移动过,站得稳稳的,他甚至挡住了那头野兽冲过来时的可怕冲击。
风,将云层完全吹散了开来。
纯净的月光,照着那可怕又暴力的景象,将一切清楚映照在她眼前。
就在那一秒,他抬起了沾血的脸,隔着老远瞪着她,和她对上了眼,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这里。
不由自主的,她抖颤了起来,却腿软的无法动弹。注视着她,他缓缓抹去脸上的血迹,然后站起身,一步步的朝她走来。看着那个像是恶魔一样的男人,她既惊又惧,虽然知道该站起来逃跑,却没有办法动,只能快速的举起枪,害怕的喊着。「站住!不要过来!」
他没有停下来,依然来势汹汹。
「停下来!听到没有?」她虚张声势的喊着。「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但他完全没有止步的意思。
该死,他听不懂,她不能让他靠近,她打不过他的。
莫名所以的恐慌袭上心头,她朝他身前的雪地上开枪,试图阻止他靠近。
子弹咻地穿越夜空,准确击中他前方的白雪。就算他听不懂她的话,总能看懂子弹的意思吧?
「别再过来了!」她颤声高喊,「下一次,我会瞄准你的!」
可是,他却还是连停都没停,甚至没去看她击中的地方。
恼怒和恐惧,让她开了一枪,又一枪。
其中一颗子弹甚至扫过他的胡子,但他却视而不见,像头野牛一样,毫无畏惧的朝她走来。她看着那个愤怒又疯狂的男人,心头一阵发凉。他靠太近了,她不敢再开枪,怕真的打伤了他。可恶,她应该要开枪打他的,管他会不会死掉!但是,尽管她和家人学得一身好枪法,却从来没有真的对人开过枪,他们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不曾给她那样的机会。
她迟疑着、挣扎着,无法做下决定,然后在那眨眼间,他已来到了眼前,一把抓住了还有些发烫的枪管,将猎枪抢了回去。
该死!
猎枪脱手而去,她死白着脸,慌乱的往后退开,却因为腿软而跌坐在雪地上。
他弯腰,抬起他那染血厚实的大掌。
天啊,这男人气疯了,她这下真的死定了!
她惊慌的闭上眼,绷紧了皮肉,抬手试图阻挡那挥下的攻击!
这女人以为他要打她。
{ 她缩成了一团,还抬手想挡。说实话,她真的活该被打,任何敢拿着枪口对人的人,都要有被对方宰杀的心理准备!天知道,他有多想痛揍她一顿,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都是不可以随便殴打女人,别人或许会,他不会;即便他已经成了禽兽也不会!
该死的,这种事让他生气!
被这个女人,当成会打女人的弄种让他生气!
为了这蠢女人,必须宰掉那无辜的动物,也让他生气!
她一再做出蠢事,让他的忍耐到了极限。
苦涩和愤怒,堵住了他的胸口,他猛地拉开她的手,她轻叫一声,全身绷紧,他没有揍她,但抓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拉到了身前,火大的咆哮。
「妳想走?是吧?可以!让我看看妳有多愚蠢!」
「放开我!放手!」她恐慌的叫喊着,伸手推打着他,看着他的模样,活像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不顾她的反抗,抓着她的手,粗鲁的拖着她就往山上走。
她害怕的一路挣扎、叫喊,抓住身边所有经过时能抓到的东西,努力增加他前进的困难,她用尽全力挣扎,但却抵不过他的力气。他头也不回,愤怒的拖着她往上走。
「你做什么?放开我!你要带我去哪里?」他可以听出她声音里的恐惧和害怕,但他的同情心早已全被磨光,他也厌倦了一再阻止她做傻事。
然后,走没多久,她就没了力气,他听到她在喘气,她也不再有力气喊叫。
他强行拉着她爬上山坡,绕过结冻的河川,在雪地里跋涉。
终于,她走不动了。
他回头看着那个跪倒在雪地中,脸色死白的女人,经过那阵折腾,她整个人显得万分狼狈不堪,一副要昏倒的样子。
「你这个疯子……」
从那抖颤苍白的唇瓣中,吐出来的字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他胸中燃烧的怒火,在刚刚那阵强行军中,稍微消耗掉一些,但依然旺盛。
猛然拉起那娇小的女子,他一把将她扛上肩膀,不忘死死的锁着她的双腿,然后继续往上爬。
这男人,绝对是个疯子。他完全不管她的反抗,只是死命的往前走。被拖着走没多久,她就喘不过气来,一开始她还试图挣扎,但到最后终于完全放弃。为了不让自己跌倒,她拚了命的试图跟上他,好几次跌倒,他都不曾停下,还拖着她在雪地里走了好几步。
好吧,她知道她活该,没事对他开枪,可是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第4章(2)
天上的月光,被乌云遮得忽隐忽现,她常常会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他却似乎没有这种困扰,只是固定的往一个方向前进。
鬼才晓得他为什么在最黑的夜里,依然找得到方向。
努力跟在那个可怕的男人身后,她费力喘息着,活像即将窒息的人。
没有多久,她就发现,他正拖着她往山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跟着他走了多久,她对时间失去了概念。
终于,她再也站不起来,抖颤的膝盖连打直都没有办法。
但他并没有因此放过她,只是一把将她扛到了肩上。
到了这个时候,她早已没力气反抗,就算他大老远把她拖上来,只是想要把她从山顶悬崖上丢下去,她也只能随便他。维持困难的呼吸,变成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泪水,因为难忍的痛苦,从眼角滑落。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她晕眩的告诉自己,但每次吸进来的冷空气,都像是要将她的肺给结冻一般,她疼痛不已,却不敢停止呼吸。
高山上稀薄的空气,让她难受得要命。
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这趟可怕的山路,是永无止境的吗?
他扛着她,爬上了一些崎岖不平的雪地,手脚并用的攀上好几处岩石区,走过一条陡峭的长斜坡,却依然继续前进。
就在所有的一切都到达她忍受的极限时,他终于停下脚步。
她还没来得及喘息,他已经粗鲁的把她从肩头上抓了下来。
起初,所有的一切都陷在黑暗之中。
虽然休息了一阵子,但她的双脚依然处于无力的状态,初静努力的试图站稳,为他不知名的企图,感到恐惧不已。刺骨的冷风,吹得她双颊发疼。她想回身,看他到底是想怎样,就在那一秒,她发现了一件事。
天,亮了起来。虽然云层遮住了金色的朝阳,但天光缓缓迤逦而过,像聚光灯一样,慢慢将身前的周遭,一一照亮。
刚开始,她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看到了什么。
跟着,她瞪大了眼,在那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没有想错,他带她到了山顶,但是,不是为了推她下去。
是为了让她看。
看这一切。
她抚着心口,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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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面前,没有别的东西,除了山,还是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重重迭迭的山巅,像永无止境一般,延伸到天际,一个接着一个,怪石磷的、陡峭拔天,有些山,陡得甚至连白雪都堆不上去。
无论她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山。
只有山。数也数不尽的雪山。双腿一软,她瘫跪在地。这一定是梦。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的,她闭上眼,再睁开,它们还是在那里。
情况一定没有这么糟,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糟,她试图说服自己,但眼前的一切,就像地狱的冬之魔境。
她仔细再看,触目所及却都是荒凉的景象,陡峭的山坡、垂直的峭壁、险恶的峡谷、严峻的高峰!
雪和山,灰黑色的石头和峭壁,是这里仅有的一切。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绝望爬上了心头,紧紧的抓着她。
不自觉的,泪水成串滑落。
低沉冷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我们所处的山谷,是这附近少数较低洼温暖的谷地,要出去得等到春天,雪融之后,才有可能从谷底冰封的小路离开。但经过这几天的风雪,那条路上,现在全都是比人还高的冰雪,妳不可能过得去,我也没有多余的装备带妳下山。就算越过这座山脉,也都还是山」
她转过头来,茫然的瞪着他。「我听不懂。」她说。
「靠妳自己,是走不出去的。」他一脸漠然。
「我听不懂。」她再说。
「看看那些山!看看那些雪!不是天放晴了就能离开,要等到春天!」
他摊开手,沉声要她看看眼前的一切。
突然之间,这个男人的冷静,让她愤怒起来。
「我听不懂!」她气急败坏的抓起地上的雪块丢他,泪流满面的吼道:「我听不懂!我听不懂!」
她一边骂,一边一次一次的拿雪块丢他,哭着把气都发泄到他身上,愤怒的嘶喊着:「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这可恶的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
雪块,像散弹般飞来。
她刚开始发飙时,他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但他依然没有闪那些飞来的雪块,只是任那崩溃的女人攻击他,然后看着她体力不支的哭倒在地。望着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对着雪地干呕的小女人。罪恶感,突然上涌。这个女人只是太害怕了,他不该怪她,他早该试图让她明白,早该早点带她上来看看,让她认清现实,这样她就不会做出傻事。
瞧,她现在理解得多清楚,绝望、愤怒和失望一起涌现在她脸上,在她湿润的黑眸之中。
她没有办法回家了,至少现在不行。
如今,显而易见的,她和他一样清楚状况,所以才会这样大发雷霆。
他明明知道该如何让她明白,但过去几天,他根本不去想,他懒得去想和她沟通的方式。
他不希望和她有更多的交集,不想有更多的认识,不想让自己越来越在乎。
结果,却只是让事情走到最糟糕的境地。
他把自己的脾气全发在她身上,活该她会把他当成妖魔鬼怪,对他抓狂。
她是个勇敢的女人,但他比谁都还要清楚,再勇敢的人也会害怕,事实上,越勇敢的人,越懂得什么叫做害怕。不觉中,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她抬起泪湿狼狈的小脸,湿润的双眼泛着血丝。
「走开……」她喘着气,倦累的伸手试图推开他。他没有让她推开,她的力气比兔子还要微弱,他伸出手,扛起了她,然后转身,一步一r步的带她走下山。
她趴在他肩头上啜泣,没有继续哭闹,大概也是因为没了力气。
在高山上,因为空气稀薄,一般人特别容易觉得疲倦,他已经习惯了,她还没有。
她是个倒霉的城市娇娇女,不懂得要保存体力,不知道该如何在这险峻严苛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他知道,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又吵又闹的,她应该早就觉得口渴,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带走体内的湿气,流出来的泪与汗,也同样会带走她的水分,寒冻和稀薄的空气,更是不断夺走她的体力。
她再也没力气,也没有口水发飘。
他稳稳的扛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砾石遍布的陡峭山坡,走过雪深及膝的高山草原,走进天亮后依然黑暗的森林,走过那些不畏风雪严寒的灌木丛,走向自己靠着山壁建造,唯一而温暖的家。
炉里的火焰,炽热而旺盛。他给了口干舌燥的她,一杯温热的水。她迫不及待的喝着,当她麻木的手脚开始抽筋,他拉直她的手脚,拿温热的布替她包起来按摩。
他帮她脱去鞋袜、外套时,她没有反抗;他按摩她手脚时,她也没有抗议;他叫她擦脸时,她也乖乖照做。
在哭过、闹过之后,她累了,只能茫然的把自己放空,任他随意摆布。
当他端来食物,叫她吃掉它时,她也只是木然的把那热食放到嘴里,安静的咀嚼、吞咽着。
她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那碗东西,然后疲惫的躺上床。
她不敢有任何情绪,不敢多想一点东西,害怕自己会再次想到那恐怖的风景,感觉到那无尽的绝望。
她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要想,先睡觉,什么都不要想,有什么事,都可以等她睡起来后再说。她不要现在去想。可是热泪,还是无预警的滑落。她紧绷着,躺在床上,紧抱着自己,不肯发出任何声音,不肯让自己拥有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