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也很不幸,我的出生,带来了母妃的死亡。
也许是因为母妃地位菲薄,所以皇兄并没有将她的死去放在心上,依然认为我的到来是上天赐给皇朝的吉祥礼物。
这一年,驾崩的父皇五十二岁,皇兄二十三岁,我零岁。
毫无疑问,皇兄十分宠爱我,以至于有时候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比如,他竟然抱着我说,九儿,若是我死了,就把皇位传给你。
我正在把玩一块玉石,方方正正,底下还刻了几个反着的字。
喜欢么?皇兄说,这就是传国玉玺,是皇权的证明,是皇朝最重要的东西。
我想起前些日子,一个小太监被杀头,听说是不小心把这块玉石掉到了地上。
这块石头就这么珍贵么?一点都不好看,比大侄子送给我的玉簪差远了。
于是我抱了它在地上砸果核,没想到竟然十分好用!
我乐了,嘻嘻哈哈笑起来,拿着果核要正在批折子的皇兄陪我一起砸。
皇兄看着我,也笑了。
皇兄的笑非常好看,像会发光一样耀眼。
可是安公公说,皇上很少笑,还交待我不要太吵闹,因为皇上很忙很累。
可我觉得不会啊,每次我来找皇兄,他都笑得很开心,从来都不嫌我吵闹。
我对皇兄说,我才不想要皇位,我还想要上次出宫时你买给我的糖葫芦。
皇兄听了笑着说,九儿你还小,等你再大一点,就明白了。
对,这一年皇兄三十一岁,我还很小,才八岁。我大侄子十二岁,是皇朝太子。
有一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觉,就闹着要皇兄。奶娘无奈,只好带我去找。
可是最后我们没有到皇兄的寝宫,而是到了一个妃子的住处。
门口的公公要去通报,我听说皇兄在这里,根本来不及等,喊着皇兄皇兄拔腿跑了进去,却听见后面的随从都惊叫起来。
没等我问他们为什么叫,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皇兄没穿衣服,光着身子和那个妃子紧紧抱在一起,她也没穿衣服,还发出猫叫春一样的声音。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如遭雷击。
皇兄也愣了,直直地看着我。
只有那个女人吃吃笑了,听上去很讨厌。我厌恶地瞪了她一眼。
我想皇兄一定也觉得很讨厌,因为他听见女人的笑声,就把她踢下了床。
然后他镇定地穿上里衣,走过来问我,九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我说。忽然觉得很委屈。
皇兄抱起我说,走吧,去哥的寝宫睡。
这天的事情对我刺激很大。从此以后每当我看到女人,就总是会想起这个晚上,就觉得她们很讨厌。隐隐约约觉得,这里的女人,没有一个配得上我皇兄。
我讨厌看到她们笑得跟白痴一样偎着我的皇兄。更讨厌看见她们的眼睛,都很像侍卫捉来的蛇。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闹着要和皇兄睡,不然怎么都不肯靠近床榻一步。
安公公说,你看皇上,白天那么累,晚上想要放松放松呢。九王爷自己睡,好不好?
我生气地不理他。
皇兄在一旁听着,竟然笑了。把我抱到他腿上坐着,问我,为什么这么想和皇兄一起睡?
我就问他,那皇兄为什么不想和九儿一起睡?
他笑着说,哥没说过不想啊。
然后就叫安公公准备沐浴,抱了我去洗澡。
我得意地对安公公做鬼脸。
皇兄的身体很好,肚子上还有六块不硬不软的肌肉,胸膛也很厚实,被他搂在胸前窝在怀里睡觉,真是天下最舒服的事情!
这一年我九岁,每天吃喝玩乐。皇兄三十二岁,每天为国事操劳,片刻不得闲。
十岁的时候,皇兄带我去宗庙拜祭先祖,并请庙里的住持为我占卜。
白胡子住持拿着卜签,皱着眉头说,皇上,九王爷命相奇特,此签不吉。
皇兄一下子板起了脸。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觉得有点怕。
住持很慈祥地看看我,又说,九王爷命里缺光。
缺光?皇兄很意外地问。
对。住持捻着白胡子,点点头说,就像日月一样,皇上是天中之日,普照天下;九王爷却是夜中之月,虽然明亮却始终不足以光照四方。无日则无月,有日也可无月,故曰缺光。
皇兄听了,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拉着我走了。
回去的马车上,我还是很怕,忐忑不安地问皇兄,缺光很厉害吗?会死吗?
闭嘴!皇兄吼我。
我一下子呆住了,他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凶过。
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皇兄脸色很阴沉很吓人,我不敢哭。
最后,他向窗外叹息一声,才回过头把我抱到怀里,轻轻擦掉我的眼泪,抚摸着我的脸说,九儿,以后不要说死这个字,哥受不了。只要你好好待在哥身边,就什么都不缺。
我抓着他的衣襟,哇的一声哭了。
皇兄拍着我的背,说是哥不好,哥吓着你了。
所以说,皇兄真的很宠我,而且我在他身边,真的什么都不缺。
就这样,我从零岁长到十五岁,皇兄从二十三岁长到三十八岁。
我一点点长高,高兴的时候读读书练练武,不高兴的时候,皇兄想方设法逗我高兴。
皇兄总叹息他正在一点点变老,可我从不觉得,他的胸膛依然厚实,腹肌依然是不硬不软的六块,身体还是很好。
和六年前一样,我还是喜欢缠着他一起睡觉。
不过哥经常忙得整夜整夜不睡,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自己睡觉。
皇兄说,九儿长大了,成了皇宫第一美人,就不要哥了。
我看他一脸的自怨自艾,顿时觉得特别好笑。
皇兄问我,你觉得宫里怎么样?
我说很好啊,有皇兄在。
皇兄笑问,你不觉得皇宫很像坟墓么?
我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天空下,高耸的鲜红宫墙,映在皇兄深邃的目光里。恍恍惚惚开始明白,作为皇帝,这是禁锢他一生的地方。
皇兄曾经问我,有什么愿望?
我想也没想就说,待在皇兄身边,让皇兄养我一辈子。
皇兄听了,笑得开心的不得了。捏捏我的脸说,哥这一辈子,注定是天下最尊贵的困兽了,可是只要有九儿在哥身边,哥就心甘情愿继续作困兽。
困兽?我有点疑惑,他应该是天下的主人,不是笼中的野兽。
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听安公公说,御厨做了丐帮名菜叫化鸡,就开心地去找皇兄吃晚饭。
被皇兄抱在怀里的瞬间,我看见了这辈子的冤孽。
后来我常想,如果没有那天的叫化鸡,我是否一生都会过的有滋有味无忧无虑?
如果他不是一副超脱于尘外的样子,我是否还是一生都会过的有滋有味无忧无虑?
如果皇兄和那个阴殊没有任何相交之处,我是否仍然一生都会过的有滋有味无忧无虑?
可是时间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在它面前没有如果,只有已经、正在和即将。
就算遗恨千年,就算痛不欲生,就算眼泪流尽,就算肝肠寸断。
那天夕阳如火,初秋的傍晚有一点燥热。
我看见他的眼睛闪亮,还看见皇兄眼中暗暗涌起一团火。
也听见心中一段悠扬的歌。
杨随心。
这个名字在他一开口便刻在我心。之后更是刻入肌肤,刻入血脉,刻入骨髓。
我邀请阴阳双殊住到我的宫殿,托着四个字:久仰大名。天知道我才从皇兄那里知道他们的名号。
皇兄说骗人是不对的,告诉我一辈子不要瞒他骗他。
可是这次我对心仪的人撒了谎。皇兄听我这么讲,矛盾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随心说:你可以叫我阿杨,和我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这么说我也是他的亲近之人了?心中一阵甜蜜。
我开始明白,关关雎鸠,已经在河之洲。
可是那个阴殊也叫他阿杨。这真让人讨厌。
我多次暗示阿杨想让他单独住下,让他把阴殊赶走,可是他都给我装胡涂。这更让人讨厌!
我告诉皇兄,我喜欢阿杨,讨厌那个阴殊,想让皇兄帮我赶走她。
可皇兄又是矛盾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
终于有一晚,我所有的忍耐都被现实冲撞的支离破碎。
那天半夜,我头疼睡不着,便去找阿杨,想让他像皇兄抱我睡觉一样陪我。
可是,我看到了永远不想看到的东西。
又是两个人交迭在一起,一男一女,都是未着寸缕,女人还是发出猫叫春一样的声音。
恍惚想起九岁的那个晚上,皇兄和那个女人在床上的样子。
那时我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可现在我已经十五岁。
可是我仍然不懂,为什么这次看到的,会是杨随心和这个叫阴殊的女人?
如遭雷击。可这个词形容当时的心情实在太浅薄。
我只想把那个女人剁成肉酱!
阿杨看见了我,却只是愣了一下。之后他轻轻说,对不起,我们在练功,九王爷先回避一下好么?
练功?!
等我的脑子重新会思考的时候,我已经在皇兄怀里哭泣很久,把他的龙袍哭湿了一大片。
皇兄沙哑的声音传来,九儿看你眼睛都肿了,快别哭了,哥心疼的。
可是他这么说,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哭着问,皇兄,阿杨为什么不能像你对我这样对我好?
皇兄给我擦擦眼泪,叹息道,九儿啊,天下只有哥才是真心全心对你好,你还不明白么?
我想了想,果真是这样。
可是,可是,阿杨仍然是我心中最软处一朵圣洁的花。
就算他对我不好,就算他高不可攀,就算他早已背叛我心中的圣洁。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皇兄说邀请我们吃酒。
他们两个都很高兴地答应了。可是只有我知道,皇兄手里攥着什么。
皇兄是为了我,才决定这样做的吧。我看着那壶酒,心里既忐忑又温暖,而且很紧张。
这一夜,有多长?
我想我是真的有点醉了,床上的阿杨看上去那么迷人,我摇晃着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就被他一把拽进怀抱。
这家伙,比我还急!
这一夜,有多疯狂?
初次献出自己的身体,就算仗着酒力,我还是害羞得不行。
可是想不到,平日那么俊逸的阿杨活像一只野兽!他用力撕掉我的衣服,朝我喉咙上咬了一口。
我痛叫,却在下一个时刻几乎晕过去!
他,我心爱的人,我心中最渴望的人,毫不留情地狠狠刺进我的身体。
没有爱抚,没有蜜语,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有他急促地喘息,撞击着我的耳膜。
痛痛痛……听说这应当是一件于身于心都很动人的事情,可为什么,我只觉得痛?
为什么我爱的人,会让我觉得这么痛?
这一夜,我几乎被他撕碎。
阳光爬上我的脸,有一点点痒。睁开眼,就看见阿杨惊讶无比的脸。
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却仿佛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赤裸着缩在他旁边,不敢迎对他的眼睛。
空气几乎凝固,我的身体还在痛。我的心,也要流血了。
很快,他似乎就全都明白了。
我看着他飞快地起身穿衣,眼泪再也忍不住。
阿杨,就算是皇兄不对,可是这一夜,我也很委屈啊!我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了你,我在你身下痛得死去活来,你都不知道么?
可我只能流泪,嗓子又干又疼,身与心在分离,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多余无用。
他穿好衣服,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头看了看我。
他淡淡回眸,深深刺痛了我,却又深深温暖了我。
我挣扎着拉住他的衣袖,哭着求他不要走。
他看着我,一脸无措。
我伤心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紫红的痕迹。
他叹息着说:好吧,我有空回来看你。
然后不知所踪。
他和她,像是化成空气,消失了。
那日他走后,皇兄来看我。我还躲在被里哭泣,看见我的惨状,皇兄明显震惊了。
愤怒从他的眼睛中,像天雷地火一样喷涌而出,烧疼了我的眼。
从十岁那年占卜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在我面前露出这么凶狠的表情。
他用颤抖的手轻轻抱起我,手心全是冷汗。
一瞬间,所有的害怕、委屈、苦恼、疼痛、伤心悉数爆发,我又一次在皇兄怀里嚎啕大哭。
皇兄叫来御医,又怕我想不开,把我抱到他的寝宫休养。
他整日陪着我,为了我的心情阴郁,他甚至撇下一大堆政事不理,好几次悄悄带了我出宫玩。
我知道,天下除了皇兄,没人能对我更好。
阿杨走后的每个夜晚,都是皇兄抱着我睡。彷佛回到了幼年,我睡不着觉闹他的时候,只可惜我已不再是当年。
皇兄的怀抱依然温暖,身材还是很好,六块腹肌还是不软不硬。可这不是阿杨。
所以每当想到这里,我就很想哭。所以很多次,我把头埋在皇兄颈窝内,哭泣着入睡。
皇兄温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让人心安。
自从住到皇兄寝宫,我从不主动出门,除了皇兄拉着我去这里那里,我几乎足不出户。
皇兄以为是那事对我的打击太大所致,常常带着很悔恨的眼神,喂我水喝喂我饭吃。
其实不是的。我不出门,是因为期待。
阿杨说他有空会回来看我,可是万一他来的时候我不在怎么办?
他从不告诉我他的行踪,可叹我却害怕错过每一次可以见他的机会。
那夜非常宁静。隐约可以听见风声吹在门外,深秋了,还有枯叶在呜咽。
我躲在暖和的宫里,看着半夜了还在忙碌的皇兄,回忆着深秋的形状。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感觉一阵温暖涌来,我知道那是我的皇兄,世上最最疼我的人散发出来的让人眷恋的温暖。
接着是一双不太柔软的唇,轻轻慢慢辗转于我的唇上。一双稍显粗糙的有力大手,伸进我的小衣,贴着我的背我的腰,温柔的游走。
一瞬间的清醒,让我明明白白知道他是谁。
他不是我朝思暮想的阿杨,他是从小疼我宠我的皇兄。
可是他……那么小心那么怜爱的抚摸亲吻,带着阿杨从来不曾给过我的,令人身心俱醉的浓浓爱意,抚过我的全部,吻过我的全部。
我渴望的,阿杨从不曾给过;我想听的,阿杨从来不曾说过。
可是我从没说过的渴望和期待,皇兄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此刻,又融入他轻柔的动作里。
我的初夜,在药物作用下的欲望里倍受煎熬。那始作俑者,却在此刻用全身心的浓情蜜意融化我。
我想哭,却不想抗拒。
眼泪背叛眼眶,皇兄将它们一点点吻去,他小声说,九儿别哭,哥不做了。
我一下子睁开眼,正对上他的。
皇兄的眼神,何时变得这么复杂?有悔恨有不甘,有忍耐有心疼。他的上衣已经褪去,结实赤裸的胸膛贴着我悲伤的心。
我有点明白了,可始终不敢相信。于是不愿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