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若华笑了笑。“天晓得呢?”她是心知肚明,横竖不管是哪个年代,总会有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贪官污吏,反正天高皇帝远,地方官要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又有谁管得着。
“你这笑容看起来大有文章哪。”他没放过她满是鄙夷的笑,哪怕是一闪而逝。
“总而言之,这王朝就是腐败,这么简单。”
“……此话怎说?”
“旁人的事,我没兴趣谈论,一言以蔽之,皇上无为,官吏无良,百姓无辜。”
夏侯歆浓眉一攒。“连姑娘,难道你不知道从前是摄政王专权把政,直到两年前皇上才夺回政权,这藏污纳垢之处总得费上一点时间才能清除。”
“你说的我没听说过,但是都已经两年了依旧无所作为,甚至在巡抚出事之后也没再派人过来,这算是什么皇上?”在这个君权年代里,她这么说话大概已经算惊世骇俗,但她还是客气了。
太斗黑眸微眯,像是不能忍受皇上遭诬蔑。
夏侯歆抬起手示意他冷静,随即又道:“所以如果皇上有另派他人过来,皇上就是有作为?”
“那当然,这是基本的嘛。”
太斗听至此,才稍稍敛了怒气。
“不过,要是够聪明的,那就千万别明着来,否则天晓得来的人会不会落得跟巡抚一样的下场。”
“你的意思是——”
“华姊,热水已经烧开了。”采织从外头探头喊着,硬是打断夏侯歆未竟的话。
“知道了。”连若华毫不留恋地结束了话题,起身道:“热水已经好了,你们慢慢来。”
太斗跟着她踏出房门外,一会便提着两桶热水走回。
木桶摆定,还没转身,臀部立刻被人踹上一脚,要不是他下盘太稳,此时恐怕要栽进水桶里了。他回头望着那唯一的凶手,看着他离床板的距离,估算用手是肯定打不着,而且他刚刚感觉到……他是被人用脚端的。“二爷,你的腿真的有问题吗?”他很客气地问。
“问题不大。”
“也许我可以让它问题再大一点。”装瘸踹他?想死了他!
“我无所谓,你要是真的下得了手的话。”有本事就让他真瘸了。
太斗微眯起眼,鄙夷地睨着他,一会才过去动手解开他的发,以指代梳,先梳开他打结的地方。“二爷果真是城府深沉,为了得到若华姑娘,昨儿个还让若华姑娘背着你跑……如此下流行径,真是教我佩服佩服。”
要是存心欺负姑娘家,就太令人不齿了。
夏侯歆瞪他一眼。“我是早上起身时才稍稍能动,走了两步就跪在地上,你又不是没瞧见。”
“既然二爷恢复神速,那咱们应该赶紧离开这里,着手处理知府的事才是。”虽说暂无证据,但已有太多说词证实知府罔顾人命,遇灾不赈。“还是说二爷舍不得太早离开若华姑娘?”
“你在说什么鬼话?”夏侯歆不耐的瞪去。
什么舍不得……什么时候,这种混话也说得出口。
“我这么说又是哪错了?若华姑娘可是个美人,教人见着了就觉得愉快。”
“她是寡妇。”不知怎地,这话就冲了出口。
“是喔……”太斗有些意外,想了下问:“那二爷怎会喊她连姑娘?”
夏侯歆怔了下。“就……后来才知道就改不了口。”
“那就将错就错,反正喊她若华也没什么不妥。”
“姑娘家闺名岂是你能随意喊的?”
“问题是她不是闺女了,再者我瞧她大剌剌得很,压根不在意这些小事。”太斗挪了挪他的身子,就着热水冲洗他的发,继续说:“说来若华姑娘也真是个奇女子,她设的陷阱只要一踩上就没人能逃过,就算过了第一关还有第二关,这进门前的几段路可都给设上了机关,教人防不胜防。”
“怎么,你方才不是还因为她说了大哥的不是而动杀机了?”他没好气地道。
要说太斗哪一点好,莫过于他坚不可摧的忠心,但那只给大哥,不见得会分一些给他。
“那是她有所误解,她以为皇上没在巡抚出事后再派人来,要照她的说法,皇上自然是有所作为,只是咱们还没进城就先出事。”太斗将他的发冲干净,拿起布巾包起擦拭。“她要是知道咱们的身分,不知道会是怎生的表情。”
“别节外生枝。”
“二爷交代,我记上了。”
“还说呢,我瞧你和她聊得倒是挺愉快的,说不准哪日说得欢快,什么事全都扯了出来。”他哼了声。
太斗闻言,不禁笑得一脸坏心。“二爷在意吗?”
“笑话,我在意什么?”
“在意什么呢?”太斗笑得连眼都弯了。“如果二爷不在意,那么我就要行动了。”
“你……”行动什么?
“我说了,若华姑娘是个美人,我不介意她是个寡妇。”太斗将他的发擦了半干,又换了条布巾裹起。“况且,我认为若华姑娘应该也看得上我才是。”
“你不成,她——”
“她如何?”
夏侯歆咬了咬牙,怎么也说不出她借种的事……“随便你!”他抓了件袍子套上,转身就往床板一躺。
她看不看得上太斗,关他什么事?两人要真在一块,她最好瞒得住他们曾有过的那几夜!
太斗直睇着他的背影,笑得贼贼的,提着两桶脏水离开,打算再找连若华聊聊,看看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这个家伙才会动怒。
一想到可以激怒夏侯歆,不知怎地,他就是一整个心花怒放。
第五章 争抢囊中物(2)
雨下得极大,但雨势再大也掩不过房外的阵阵笑声。
笑声愈大,夏侯歆的脸色就愈沉,等到两人有说有笑地端着膳食进房时,他的脸色大概已经跟外头的天色一样黑了。
“二爷,用膳了。”太斗眉开眼笑,像是止不住喜悦般地走向他。
夏侯歆神色阴冷,浓眉攒起。曾几何时见过太斗笑得这般开心来着,那眉开眼笑可不是虚假,是打从内心的喜悦。
“怎么了,坐不起来?我帮你。”太斗将晚膳往桌面一搁,坐到床畔要将他扶起。
“我残啦?”他没好气地道。
“你现在跟残了有什么两样?”太斗笑眯眼地将他扶起。
“我残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说那什么傻话,你要是残了,我得要伺候个残废,怎会开心?”
夏侯歆眼角抽了下,突地听见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抬眼望去,就见采织像瞧见什么,吓得赶紧关上门,而已踏进房内的连若华则是不住地笑着,端着药碗搁到桌面,眼角眉梢还是止不住的笑意。
“听你们两个说话还真是逗。”她说着,却突地愣住。
原因无他,只见他的外袍敞开,露出刀凿似的胸膛……这样半掩的春色比直接的裸露更加教人莫名羞怯,难怪采织一溜烟地跑了。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就像是电视上看过的偶像,但他没有半点弱不禁风的纤痩,他的肩极宽,胸膛极厚,看得出是锻炼过的身体,饶是他现在长发披肩也不见半点阴柔美,反而意外的……性感。
“哪里逗了?”夏侯歆啐了声,朝她望去——“怎么了?”
她像是被什么给吓住,那神情五官还凝着笑,但一双眼偏是瞪直了,而且目光就盯着他。
“嗯,没事。”连若华猛地回神,小脸有点发烫,转移注意力地道:“该用膳了。”
“是啊是啊,二爷用膳了,虽说小姑娘的手艺是比不上你,但凑合凑合也成。”太斗长臂一探,端来晚膳。
“喔,你会下厨?”连若华诧异不已。
她意外不是没原因,因为他身边有随从,代表他肯定是出身富贵人家,他居然还会下厨,这男人也未免太特别了。
“雕虫小技罢了。”他咂着嘴,恼太斗多嘴。
“岂止是雕虫小技,我家二爷在京城经营了一家餐馆——易水楼,里头的菜单全都是我家二爷的拿手菜,美味可口又养生,是佐以药膳的极品,若华姑娘要是尝过了肯定赞不绝口。”太斗舀着粥,见夏侯歆要开口,二话不说地塞了一口到他嘴里。
夏侯歆冷冷横睨他一眼,就听连若华问:“药膳?真是特别,要是有机会的话非得要尝尝。”
见他又要开口,太斗马上补进第二口。“不过我二爷现在双腿不方便,想尝啊……有点难。”
“他的腿要进城之后,再让申仲隐好生医治。”
“申仲隐?”太斗喂食的动作越发的快。
“他是城里的大夫,是我的朋友也是邻居,当初你家二爷受伤时,也是我托采织请他过来这儿医治的,但城里病患多,所以他只能几天才过来一趟。”
“喔。”太斗轻扬眉,像是暗地思索什么,手上的动作喂得太快,教夏侯歆忍不住一把扣住他的手。
“你是嫌照顾残废麻烦,打算干脆噎死我不成?”夏侯歆沉着脸质问。
“唉,聊得太开心,喂快了。”太斗呵呵笑着,放慢了速度喂食。“二爷,你想咱们何时要进城呢,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让若华姑娘照料,毕竟人家可是把铺子丢下在这儿照顾你呢。”
“铺子?”啊,采织似乎有说过。
“一家饼铺子而已。”
“听采织说,若华姑娘也有好手艺,做的饼独树一帜,别处是买不到的,进城后非得好好尝尝不可。”
夏侯歆静静地听着,有种厌烦感油然而生。明明是他先识得连若华,可如今看来,怎么太斗比他还了解她,这点教他不快极了。
“好啊,进城后等候两位大驾。”
“那么,二爷,咱们何时进城?”
“想进城也得等这雨停了再说,要不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上哪雇车?再者我身上的伤也碰不得水,等雨停再说。”不及细想,就把自己的盘算说出口。
“可这雨要是一直不停,说不准水又会淹上来。”连若华顿了顿,“我倒觉得还是尽快进城较妥。”
虽说没了盗贼侵扰这层顾虑,但洪灾再犯,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夏侯歆静默不语,太斗也没催他,将早已见底的碗搁到桌上,正打算取来药碗时,连若华顺手递上,但不知怎地脚下像是被什么拐了,她整个人往前倾倒,夏侯歆见状欲起身,却见太斗已动作飞快地将她搂进怀里。
“不要紧吧,若华姑娘。”太斗噙笑问。
“我不要紧,药没洒出来吧?”
“放心,有我在。”太斗将药碗抓得死紧,一滴汤药都没洒出。
“那就好。”连若华随即从他身上退开。
太斗回头,将药碗递给夏侯歆。“二爷,喝药了。”
夏侯歆没接过药碗,阴鸷黑眸直瞪着他,无声道:下流。
他都瞧见了,分明是太斗故意拐她的脚,拐得她投怀送抱,简直是无耻到极点。
“先下手为强嘛。”太斗毫无愧意地道。“二爷不喝药,敢情是要我喂?”
夏侯歆不吭一声地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我有话跟连姑娘商量,你先到外头。”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闷声道。
“商量什么?”
“关你什么事?”
太斗摸摸鼻子,不在这当头跟他斗,收拾了桌面便赶紧离开。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夏侯歆张口欲言,却发现这话还真不是普通难说出口。
该死的太斗!他会落入这窘况,还不都是他害的。
“怎么不说话,是个男人就别扭扭捏捏的。”
他扭扭捏捏?“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照顾我几天。”他豁出去了!
全都是因为太斗的下流伎俩……太斗不是个会使出下流手段的人,可他连贱招都使出了,代表他誓在必得,问题是自己和连若华已有过肌肤之亲,他怎能容忍他俩在一块。
尤其是方才瞧他俩抱在一块……虽说偶尔觉得太斗挺碍眼的,但从没像这一次一样,希望他立刻消失。
“你既有正事要办,自然要离开,还有总不能你明明身旁有人能照料,还要我特别照顾你吧。”连若华哪里晓得他心思九弯十八拐,没好气地道。
夏侯歆阴恻恻地撇着嘴。就让她照顾着也不成吗?“可你有恩于我,我还没报足。”
言下之意指的就是借种一事,他这么说,连若华自然明白,不甚在意地道:“那件事无所谓,反正就随缘,没了这村还有那店,我不急。”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找下一个男人?”他沉声问。
“也许吧。”她想这么冲动的事,她应该暂时不会进行了,但这是她的事,她不需要跟他多说。
果然如他所料……她会找上他,光这事就已经够惊世骇俗,她却压根不在意,就算再找下一个男人也是意料之中,但这要他怎能忍受?“何必那么麻烦?”
“嗯?”
“我不就是现成最好的选择?走也走不动,可以任你为所欲为。”
“你说那什么话,把我当成采草大盗了?”好像她用淫威强逼他似的,不过,似乎相去不远。
她想忏悔,但又觉得做都做了,受害者好像也不讨厌,甚至还鼓吹她继续迫害……她连忏悔的劲都没了。
“你不是说过像我这种行动不便的最合你意?”夏侯歆继续自荐。
连若华微扬起眉,确实是如此没错,毕竟他不良于行,一切可以照她的想法按部就班,而且不需坦承相对,更不会被任何人碰触自己的身体,这就是当初她看上他的主因。
“我会这么提议,是因为申大夫是你的邻居,我在你那儿住下也方便他照应看诊,直到伤愈为止,咱们各取所需也是种做法,而我叨扰的这段时日,定会奉上重金答谢。”就怕她不点头,他试着把这事当做一场交易,协商着。
连若华还是没吭声,直觉得好像自己占尽了便宜。
也许可以一举得子,接着连育儿津贴都有了,听起来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说得太过市侩。
可是,她和他之间本来就是一桩交易,而且还是她打着报恩的旗帜强迫他的,她现在又有什么好不快的?
“若华?”他偷偷唤着她的闺名。
“那就这么着吧。”她神色淡漠地道,像是想到什么又加上一句,“但如果雨势不减,咱们随时准备进城。”
“由你决定。”他暗吁了口气。
终于把这事给挡了下来……不管怎样,就是不能把她让给太斗,因为不管如何,她都算是他的女人!
庆幸的是,大雨下了两天后就转晴了。
太斗雇了马车到小屋前,载着一行人沿着山道进城。
就在马车拐过山坳时,连若华赶忙喊着,“等等、等等,先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