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摔死了吧?”
“不会,但肯定会昏过去的。”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眉头微微攒起。“外头躺着的有五个,加上刚刚那个是六个,要是他们没回贼窝,不知道其余的盗贼会不会找来……”
“不管怎样,先待着吧。”成歆终于明白,她嘴上说要逃,实则却是独自面对几个剽悍的男人,真不知道该夸她聪颖不凡,还是说她愚胆过人。
但无论如何,她没丢下他,这教他心头发暖着,所以他更不愿意她为了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连若华看着他依旧紧握自己的手,本想要甩开的,但想了想,干脆由着他握着,她专心地听着外头的动静,突地想起刚刚是这个男人动手抗敌,她才避开危险的。
不良于行的他为了救人还爬下了床……看来,他还挺不错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歆突地开口,“待会要是再无动静,你就先离开吧。”
连若华点了点头,看向他。“欸,你们这儿弃尸无罪吗?”
“什么意思?”
“你要我先离开,你要是出事变成了尸体,我这一走不就等于是弃尸不顾,没罪吗?”
这事得要问清楚,她才能心安理得。
“……无罪,因为我现在还活着,就算我死了,你把我随处一丢都不会有罪。”和她交谈,他必须有十足的宽容心。
“早说嘛。”
那扼腕至极的口吻教成歆嘴角颤了下。“真是难为你了。”真不是他的错觉,她是真的救得不甘不愿,既是如此,她刚才就该走,何必还设下陷阱……不对,陷阱不可能是马上设就好,而是她早有准备……
不想救,可偏偏她一直留在这儿照料他,甚至为防盗贼入侵设了陷阱……她是爱说反话,还是……
“算了,反正咱们现在算是利益交换,你帮了我的忙,我理该保护你。”她无所谓地笑了笑。
保护他?成歆古怪地看她一眼。她的身形极为纤瘦,柔弱无骨得像是风吹就倒,就凭她也想保护他?
可是,她很勇敢,一个人面对几个大汉,依然能不慌不忙地一一处置,就连方才险遭突袭,她一回头就抽腰带把人给捆了,冷静沉着得不像是一般姑娘家。
如果不是她,也许他已经死第二回了。
“你这姑娘真是古怪,不出阁却想要孩子。”确实,打一开始她就不像个寻常姑娘,她有种独特的气质,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因为有了男人就不自由,但有了孩子是添了家人,不一样。”
“没个男人在身边,你一个人怎么养孩子?”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
她口吻带笑,但字句中却清楚地划下界线,像是不允人踏过界线,教成歆突地想通她身上的矛盾之处。
“你是不是不想和人有太多瓜葛?”
他话一出口,教连若华着实愣了下。她直睇着他那双在黑暗中显得熠亮的魅眸,尽管她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长得极好,尤其是这双勾魂眼,就如采织说的,一和他对上眼总会没来由的面红心跳。
她的症状是没那么严重,但不可否认,她会挑他当孩子的爹,有一部分正是因为他长得好,而另一部分是因为……他对药材的辨识,对人心的细腻分析等等,皆和她死去的男友极相似。
“如此就说得通你为何不挑申大夫当你孩子的爹了。”她不吭声,他当她默认,道出他的推敲。“因为太熟,因为不想有瓜葛,所以才找上我。”
所以她的淡漠打一开始就是划下界线的利器。
第三章 生死一瞬间(2)
“不,那是因为你动不了又反抗不了。”她由衷道,坦白最后一部分的原因。“要知道,你好歹是个男人,要真使出蛮力,我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瞧瞧,她要上哪找个不良于行,被怎么样都反抗不了的男人,正因为这诸多原因连结在一块,加上申仲隐企图逼婚,她才会痛下决定。
反正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与其再三思量,不如先上再说。
“……我开始怀疑我的不良于行,是你造成的。”事实上她根本早就看上他的脸,才会用木板架得他无法动弹好一逞兽欲吧。
“不,应该是说老天特地把你送到我面前,就是为了完成我的梦想。”她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等过了今天这一关,还请你继续加把劲,啊……不对,不用太有劲,要是能夜夜都像初夜就好。”
反正她要的是孩子,过程能够缩短更是皆大欢喜。
“你怎会知道那是我的初夜?”成歆脱口道,然一说出口,他就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你……不会吧……”这下子,连若华是结结实实地震愕不已了。
他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里,应该已经儿女成群了吧,说不定家里还有妻妾数房呢,可他却说是初夜……啊,难怪。
成歆张口结舌,只能暗恼自己怎会蠢到这地步,把自个儿的事都给托出,当下也想不到任何说词,干脆闭嘴不语。
“我原以为依你的年纪,你家里应该是有好几房的妻妾。”捡到他时,采织说过他的衣料极为上等,肯定是出身富贵人家。假设真是如此,家里的妻妾肯定不少。
“我要是已经娶妻,又怎么可能允许你这般放肆。”
连若华闻言,不禁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说,你会为妻子守身?”她有没有听错?她记得胡大娘从年前到她家里说媒时,总说那个谁谁谁家财万贯,家里妻妾不少,又说另一个谁谁谁富可敌国,还缺了个小妾。
再加上旁人提起男人三妻四妾时的口吻再寻常不过,完全符合她读过的一些历史,所以她认为这世道的男人以豢养成群妻妾为荣,数目要是太少,可是很掉漆的。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你不会想娶我吧?”她面带担忧地问。
听出她话中的担忧,成歆不禁没好气地瞪去一眼。“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的梦想。”
怎么,他真要娶她,会教她这般骇惧?
她想嫁,也得先问他想不想娶。
“成歆,你真是个好家伙,挑中你真是再对不过的事了。”也许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就是为了让她遇见他,可以让她免费借种。
“承蒙厚爱。”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客气客气,就是缘分嘛。”她笑了笑,像是想到什么,问:“是说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娶妻?”
采织说了,愈是富贵的人家,娶妻就会更早,有的约莫十五六岁就成亲了,而他看起来应该是二十五六岁有了,至今尚未成亲,倒是兴起她追问的冲动。
“我要不要把我家的祖宗事迹都跟你交代?”
“我又不认识你祖宗,跟我说那些做什么?”
成歆眼皮抽动着,不知道她是真听不懂还是假的,唯一能确定的是跟她交谈太多,对身心灵都是极大重创。
“怎么你就不先谈谈自己为何不嫁人却想要孩子?”
“我就是想要个孩子。”
“为什么?”他对于她的私事一点兴趣都没,只是纯粹学她的调调,让她知道打破沙锅问到底是很失礼的举措。
“因为老天不给我。”
“你是寡妇?”他只能这般猜测。
也是,如果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岂可能像她这般惊世骇俗。
连若华笑了笑,当默认了,毕竟当初虽没正式嫁娶,但她和男友两人早已经像夫妻一样同居了。“我是个孤儿,我很想要孩子,可后来却发现生不出孩子。”
“既是如此,你怎会还找上我?”
连若华对他先入为主,认定没孩子就是女人有问题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也不想解释,因为解释不清的,毕竟当初确实是她不孕,如今换了个躯体,她当然想要再尝试。
“不找个人试试,天晓得呢?”
“喔……这男子也是有不孕的,但你竟因为如此而想找个人试试?”这种话要不是亲耳听见,他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放荡的妇人。
“什么事总得要尝试,要是你也不成的话,我再找下一个。”要是一两个月的实验都无法成功的话,就得再找一个当对照组,要是下一个也是同样的实验结果的话……她会咒骂老天,就这样。
“你、你的亡夫要是地下有知,恐怕要泪洒黄泉了。”成歆捧着额,暗骂自己怎会招惹上如此可怕的女人。
连若华扯唇低笑着。“他要有本事就来找我,哭有什么用呢?”她多想见他,要是能将他气得跑到她面前,那么她就会囚住他,绑住他,哪里都不许他去。
“你……看来你当初嫁人也不过是想要个孩子,对亡夫半点夫妻之情皆无。”听听,这般戏谑的说法,哪来的情爱可言。
“不,我是因为他才想要孩子,因为他也想要孩子……我很爱他,爱到他死了,我也像死了一样。”她说着,嘴角浮现温柔的笑意。
当她成为法医,在法医室里看见他待解剖的尸体时,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跟着他一起走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连替他留下孩子都不能,独留她一人,未来的日子对她而言毫无期待可言,她漫无目的度过每一日,以为在一场爆炸之后,她终于可以去寻找他了,岂料她醒来竟是换了时空,换了躯体。
她,依旧活着。
对她而言,一切都不重要,因为不管她在哪里,她一样找不到他。
不管在哪个世界,一样没有他。
“既然这样,你为何——”问话突地一顿,成歆神色戒备地盯着房里唯一的一扇窗,静心聆听那细微的脚步声。
来者不是高手,听那脚步声没刻意闪过枯叶,是寻常人的走法,且脚步放得极缓,像是在寻找什么……
“有人来了?”她问。
她的耳力没他好,但他突然不说话,握着她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她借此推测着。
“大概是来找同党的。”他沉吟着。
“你待在这里,我到外头引开他们。”
成歆毫不犹豫地将她拉回。“你别傻了,你外头弄了什么阵仗,他们没瞧见,难道会蠢得再上一次当?”
“但总不能待在这里等死吧?”她依旧笑得一脸无所谓。
成歆脸色冷沉地瞅着她半晌。“给我听着,你厌世我管不着,但别拿保护我这档事来成就你的心愿,别奢望我感激你,也别让我恨你。”
连若华怔愣地注视着那双在黑暗中显得野亮的眸。她有表现得那般明显,明显到这个毫不熟识的人都可以轻易看穿她?
“还有,你强要了我,说不准你肚子里已经有我的孩子了,你舍得不将这孩子生下?”
连若华听至此,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是拐着弯要她活下去。
要个孩子,只是要替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理由,因为她不能擅自结束自己的生命,就怕再也遇不见他,但当老天提供某种契机让她结束这种日子时,她依然随时可以将一切舍下。
当然,因为她现在并没有孩子。
“而且就算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你找得到你爱的那个男人吗?”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她的生死对他而言不重要,但他不允许自己的安危成了她寻死的借口。
打破连若华脑袋里的迷障,就是他最后这句话。
是啊……找得到吗?她已经换过一次时空,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乏味无趣的日子只为柴米油盐而活,见过那么多人,每一个都不是他……可是,如今在她面前多了个有趣的男人,这个恐怕会瘸了腿但依旧在地上爬,只为救她的男人……
既然她能救他一次,肯定能再救他第二次,也许相识得不够深,但他够有趣,让她愿意为他一搏。
“其实,我活着是为了替他报仇的。”她突然道。因为她和朋友们在追查的过程中发生爆炸,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里。失去了报仇的动力,脑袋跟身体都跟着迟钝,只是纯粹依着本能活着。
“那就继续保持这种想法。”报仇不见得是好事,但当报仇可以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时,那就暂且如此。
连若华笑了笑,不做解释,她反握住他的手。“眼前最重要的是,咱们一起逃吧。”
“我动不了,你走吧。”他并不是矫情地想保住她,而是眼前的状况,她逃得了就要想办法让她逃。
“我背你。”她笑道。
成歆深深地看着她。“姑娘,你背不起……啊!”话未尽,他已经被她强硬地背起,吓得他浑身僵硬。
“我会用跑的,所以你抓紧点。”
跑?!成歆正打算出口讥刺,她已经背着他跑出通廊,直朝山林小屋后方的小门跑去。
山径上只余朦胧的月光照路,她半跑半走,一段路后已经气喘吁吁。
“放下我。”她急促的呼吸声教他开口劝着。
背着他的躯体是恁地纤细,别说背着他跑,光是能背起他就已经够教他意外了,可就算她力气再大,终究是个女人,又能撑上多久,循线找来的盗贼立刻就会追上……
“你知道吗……”连若华喘过气才又继续说:“我现在如果丢下你就等于是害死你……你死是无所谓,但我良心过不去。”
成歆闻言,哭笑不得地摇着头。“要不找个地方藏身也好,先避一下,也许后头根本没人追上。”真是个矛盾的古怪寡妇,但看在她曾有一段伤心的过去,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计较。
这山径上有许多半人高的草丛和茂密的树林,是个极适合躲藏之处。
连若华看了看附近,想了下,正打算隐身躲在树丛后时,成歆已经耳尖地听见后方传来的脚步声。
“快,追上来了。”成歆低声说,恨不得自己的双腿能动。
连若华立即背着他闪进树丛后头,蹲下时,双腿酸软无力地往后坐倒,将成歆当成肉垫子。
“抱歉。”她起身要将他拉起时,他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满心不解,只听见他嘘了一声,随即便听到由远而近的奔跑声。
她暗暗调匀气息,就连呼吸都刻意放慢,趴在他的怀里,鼻间嗅闻到的都是属于他的气息。
他身上还算干净,因为她受不了脏污,所以每隔两天都会帮他擦身,尤其需要他“派上用场”时,她会仔细替他擦拭干净,毕竟没人会想跟个脏污的人办事的,对不。
不过,除了他身上的气息外,她还闻见一股铁锈般的气味,教她不禁微皱起眉,本想张口询问,但又怕招来盗贼,只好用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她的触碰教成歆微恼地揪住她的手,带着责怪的目光瞪着她。
连若华无奈地叹口气,想来是她素行不良才会招来他的误解,不过他既然还有精神瞪她,她闻见的血味就有可能是他裂开的旧伤,而不是新添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