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壮气自己,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把气出在月圆身上。
月圆也不恼,哭着对言萧磕头。
言萧把东西背在身上,又想着这马跟自己奔波一天,于是又换了马,这才纵马上山,找人去了。
晚上的山上很冷。
风更强,还带着水气。
火把在风中摇晃着。
又是那一条路,这一整天来来回回都不知道走了几趟。
但是马蹄印子在这条路上,那么要找许月生,也只能从这条路开始。
那块从马踏拿下来的湖水绿布块还在言萧怀中,他从不迷信的,但他这时候希望上天见他一番诚意,能让他找到许月生。
你在哪里呢?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不好,当初如果见到褚壮,不介绍两人认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偏偏自己没想那么多,让褚壮跟许月生相识,还约了日期骑马……不,若早得知今日之事,他一定会往南路市集去,而不是北路市集。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
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牵挂,若是……那他会一辈子遗憾的。
不对,言萧,你在想什么,许月生一定会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情的那是什么?
刚刚经过的草丛边有东西。
言萧勒住马匹,回头,怕看漏了,看得很仔细。
草丛中有个奇怪的痕迹。
是下坡的地方,倒像是个人滑下去倒出来的……
他放慢马的速度,顺着那痕迹一路往前,心跳开始快了起来,这痕迹千万要是许月生留下来的,他找了这么多次,好不容易有点新发现。
终于,往下不知道多久,他看到一个身影,横卧在一棵树下面。
快马过去,勒停,下马。
果然是湖水绿的袍子。
心翼翼的把他翻过来,要测鼻息时,只觉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从来没有过的紧张。
颤着手指放到他的鼻尖。
暖暖的气息。
虽然很微弱,但有气息!
言萧跌坐在地上,定了定神,脱下袍子往许月生身上盖住,“许月生,听得见吗?许月生?”
小小声的,怕吓着他,只敢用很小的声音喊。
许月生嘴巴动了动,“……是我大舅舅……”
是我大就就?虽然听不明白,但见许月生还能有回应,还是高兴的,言萧又轻喊,“许月生,醒醒。”
“……嗯,谁?”
“是我,言萧,还记得吗?”
言萧就见他睫毛颤了颤,然后慢慢睁开——有记忆以来,言萧第一次这样高兴,原来一个人的欣喜是可以到这种程度。
他只不过睁开眼睛,自己就高兴得不得了。
“……我在哪……”
“你摔下马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手脚动一动。”
就见他动动手,动动脚。
“身上呢,哪里疼?胸口?背?用力呼吸看看疼不疼。”
“……全身都疼……”可怜兮兮的语气。
言萧放心了,还能撒娇,问题应该不大,“还有感觉,那是好事,你该高兴一点。”
“天怎么这样黑?”
“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换过一次火把,大概子时吧,距离天亮还久,得找个地方歇歇。”
“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有人喊我,只不过声音很小,我也不确定……也没那力气,就没回覆,原来是我糊涂了。”
“你没听错,下午二三十个人在这找你,整个山谷都在喊你的名字。”
“那怎么现在不喊了……嗷,天黑了……天这么黑,你还在找我?”
“能说这么多话,精神还真不错。”
言萧小心翼翼扶他起来,就觉得他状态还行,应该只是皮肉伤,把人抱上马,心里奇怪他怎么就这几两重,但又想,现在可不是想许月生多重的时候,他得找个山洞,或者诸壮说的无人的小木屋。
一路慢走。
月光很亮,风寒,火把照不到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现在轻快得想要哼个小曲子,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了,两人能一起活着,那是好上加好,虽然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了,可还是觉得开心。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小木屋,正想跟许月生说,一转头,却见他又睡过去了。
卓正俏是被烤肉味道给燻醒的。
真香。
于是拐着脚下了床,眼见外面言萧已经弄了一个简易烤肉架,上面转了一只野鸡,还有一些柿子跟枇杷,旁边还用石头架着灶,上面不知道哪找来的铁锅,里面放着一只鱼跟绿色野菜。
见她醒了,言萧起身迎上,神色关心,“好点没?”
“好多了。”睡了一觉已经缓了一缓,虽然身体还不是自己的,但至少能走。
“真能睡,现在都申时了。”
“这么久?”申时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她真的太猪了。但真的好舒服啊,虽然只是木板床,盖着言萧的外衫,但还是觉得睡得舒服。
“你也没发热,我寻思着多躺也没关系,就没喊你起来,这烤鸡等会就能吃了,路上看到有野生的柿子跟枇杷,顺手摘了一些。”言萧又解释,“昨天晚上找到你时忘了马上放烟花,想起时已经是早上,大白天的白色烟花也看不见,得等晚一点天色暗下通知他们,明天早上才会有人来接。”
卓正俏劫后余生,心情很好,“好香。”
“不过没有盐,味道可能差了点。”
“有得吃已经很好了,哪还挑剔啊。”卓正俏在烤鸡边坐下,转了起来,“你居然还会打猎?”
去鸡毛这种事情,连她都不会做,他竟会,一只鸡剥得干干净净的,连皮都没破半分,可见手法熟练。
言萧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我还挺喜欢打猎的。”
“哇,你家十几年皇商,喜欢打猎?”
言萧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话说回来,我好像一直不知道许家在哪,在做什么,反正我们回京城了还会继续来往,你跟我说说。”
卓正俏心想,还好自己现在没在吃东西,要不然一定呛了起来。
该说卓家,还是说大舅舅家?
想想,还是说自己家吧,省得露出马尾,像那天,介绍许天方是自己表哥,被他一下戳破,同姓怎么会是表哥。
“我家就普通小商户,乡下有几顷地,然后城里五间铺子,靠着收租过日,我爹是单传,跟我母亲是表兄妹关系,感情很好,不过我娘身子不太好,只生了我,大夫就说以后不能生了,所以又提了两个丫头上来,我有个庶弟,还有个庶妹,家里人不多,也没那样多的恩怨,姨娘都乖乖的,我们三兄妹感情也好,我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着将来稳稳当当过日子就好了,你呢?”
“我家里人也简单,祖父母,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嫡长兄,言祝,已经娶妻,膝下八个女儿,我另外还有两个庶妹,言林,言梅,兄妹感情也不错,我也已经娶妻,妻子姓卓——”言萧突然觉得一盆水下来。
自己这几天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已经是有妻子的人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得好好对待妻子,这才叫有肩膀,再者,许月生是男子,他们只能当兄弟,其他的都不可能。
可是又忍不住想,许月生是女子就好了……
第六章 马场惊魂知情意(2)
卓正俏完全不懂他怎么突然沉默,就是想逗他,“言萧,你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见过。”
“没见过你也娶?”
“是我祖父的意思。”言萧顿了顿又补上,“我祖父从小疼我,总不会害我。”
“你从订亲到成亲这么长的时间,都不会想去卓家看看吗?合你祖父眼缘,也未必就合你眼缘,妻子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呢。”
“我也不是没想过,当然也不是没机会,找个理由拜访卓家,卓家都不会不允,只是我真的忙,一趟出门就是一个月,回到京城也不是休息,身为皇商,要打点的很多,适合访友的好日子都是跟官员或者商会前辈约好,不适合出访的日子,也不便上门打扰,父亲已经把家里交给我,我就得好好的做。”
他有个同母哥哥言祝,但兄弟却不同心,大哥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却总不去想,如果真的很轻松,很简单,祖父会早早就把事情交给父亲,然后云游四海,父亲会早早把事情交给他,然后开始到处串门交朋友?不接手都不知道事情这样多。
而且既然不是独门生意,就会有竞争,言家茶行是蒸蒸日上,难道别人不会眼红,贡茶
时也得打点,不是贿赂,只是让审查官公平,对,就是这么荒谬,连公平都要用打点才_求得来。
大哥却只会说,要是不公平,那告官哪,让他们知道我们言家厉害。告官?官官相护懂不懂?但大哥就真的不懂。
但言萧也不想说哥哥的不是,言祝再怎么天真,那都是他的亲哥。
“你大哥膝下八个女儿?都没儿子?”
“没有,祈子灯也点了,有个小妾还连喝了四个月的转胎药,生下来还是女儿,其实我觉得女儿也不错,只不过大哥是嫡长,自然有传宗接代的压力。”
卓正俏却是心想,在前来江南的船上,那胖大商人说的没错,言老太太就是疼言祝,不
疼言萧,因为言祝连生八女,所以才不给言萧订亲,想的就是曾长孙得从大房出来,将来家产好都交给言祝的长子。
言老爷子会跟自家祖父这样荒谬的订亲,也就说得通了一因为老妻不允许,媳妇就不敢动作,当然只能由他这个祖父来,虽然是盲婚哑嫁,但好歹也是一桩婚姻,有妻子,就会孩子,有孩子,那就成了一个家。
所以言老爷子才会在他们成亲隔日,很快乐又云游去了,因为觉得自己已经帮二孙子解决了终身大事,只是没想到言太太会出招。
“对了,我听说言太太那边有个侄女住在言家?”
言萧奇怪,“你连这都知道?”
“唉,我这不是快成亲了,家里常跟媒婆往来嘛,那些媒婆听得多,口无遮摘得很,什么都说,我这也才知道言家还有个表小姐。”
“那是我小舅的女儿,叫汪娇宁,小舅早亡,舅娘改嫁,汪家那一房就只剩下她,虽然大舅几次要大舅娘多加照顾,但大舅娘却是不上心,娇宁七岁多上一次伤寒,病得不行,大舅娘一次也没去看过,这种状况,下人自然疏忽得很,等我母亲去看时,居然连床疮都长出来。”
卓正俏大惊,“床、床疮?”
古代的床疮就是现代的褥疮,因为躺床压迫而长出来的伤口,那下人得多疏忽,才会让一个小孩子连褥疮都长出来?
言萧点点头,“母亲见她可怜,接来府里住,养病不过一个多月,但那床疮厉害,养了三个多月才好,后来我母亲便不让她回汪家了,留在言家,跟着言林、言梅一起学琴棋书画,她们年纪相近,相处得还行。”
卓正俏这下就懂了,弟弟早亡,留下的女儿又这样,难怪对汪娇宁是百般疼爱,想把她嫁给亲生儿子,这样好一辈子在自己跟前,自己也能护着她。
不过,汪娇宁虽然身世可怜,但自己也是无辜的啊,她卓正俏要真是古代女人,成亲一天就被休,只怕要羞愧得出家当尼姑。
“对了,我表哥,不是,我堂哥明日就来接我,我会在梅花府留到过年,你让远志忙完了,自己来许家提亲,许家的居处,我之前写给你过。”
言萧觉得太急了,“这事情等回京城再说。”
“不不不,就在这里,等回京城就没那样方便了,月圆服侍我多年,一直很贴心,我也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言萧若有所思,“你说,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是不是很奇怪?”
卓正俏一笑,“缘分只有老天爷知道,没什么道理,我次次见月圆凶远志,内心都想,远志别记恨就好,谁知道他还上心了,远志也真厉害,偷偷买了玉镯子给她,我都几次看到月圆对着那玉镯子笑了。”
“睹物思人啊。”
“是啊,真是女大不中留,订亲了之后简直变成另一个人,我都怀疑我的月圆被掉包了,我的小辣椒呢?怎么变成个小棉袄,连跟我说话都轻声细语,我都要不习惯了,不过你真不像会提起这种事情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想法,我们也算兄弟一场,给你出个主意?”
“那倒不用了,没事,只不过有点意外。”
卓正俏心想,你肯定没我意外。
在河驿听到“我叫言萧”时,真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心想不会吧,他们这对拜堂夫妻在京城见不着,倒是在江南一下就碰面了,说书的都不敢这样讲。
要不要现在跟他说,其实我不叫许月生,我叫卓正俏?
她一句肯定了,要跟他拿和离书不难,只不过要了,自己就没理由再跟他继续保持联络了……
言萧道:“应该差不多了。”
拿出刀具,言萧割下鸡腿给她,卓正俏也实在饿了,不顾形象拿了就吃,虽然没有盐,但味道却好得没话说。
言萧又拿起铁碗装了蔬菜鱼汤,卓正俏照例不客气的接过,暖汤下肚,热呼呼。
等一只鸡腿吃得干净,她这才想到,“怎么会有碗?”
“小屋子后面找到的,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有,不远处有条河,洗干净就能用。”
卓正俏捧着铁碗,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好惬意,“难怪文人动不动就隐居,我现在有点懂了,太悠闲,没办法不爱上这样的生活。”
“你喜欢?”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不过我喜欢现在。”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言萧突然觉得心里一跳,又赶紧告诉自己,别胡思乱想了,都是男子,万万不可能,何况自己家中还有妻子卓氏。
吃饱了,卓正俏抬头一看,忍不住惊呼,“言萧,你快点看天上。”
满天星斗。
灿烂,明亮。
“星星好美啊。”
言萧道:“是挺好看。”
“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晚上的。”
“怎么?要是你喜欢打猎,以后我们有空也可以出来,京城近郊不少地方我都去过,是打猎的好地方。”
“我想,但我出不了门。”回到京城就是卓家大小姐了,别说打猎,连大门都出不去。
“许家竟管你这样紧?你不是还有弟弟?”
“我娘就我一个,容易紧张我。”
“那我写信给你。”
“也别写了,我不方便……言萧,跟你认识很开心,只是等我回到京城,就只能关起大门管自己的事情了,我知道你觉得奇怪,别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言萧便不语了。
心情也不太好,但不是生气,就是不太懂,只是听许月生语气中满满无奈,想来也是万分不得已。
还想着认他当弟弟呢,这样无论如何情分都不会散,不过听他语气,家里竟然管束得他这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