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抱紧我。」
听到他的命令,她放弃了所有狐疑猜想,放弃了所有不安和恐惧,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他的腰如棉柳一样的细而柔韧,此时更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剧烈的颤动着,带着她,逐渐丢失了神智,陷入一种莫名的喜悦和快感之中。
当乌云慢慢散开,月亮的光辉重新普照大地之时,她的双眸流出泪来,渗进身下的土地中,浸透了花瓣,也浸透了那一刻皇甫夕的灵魂。他望着这张喘息连连的酡红小脸,这两行璀璨闪烁的泪水,让他像是被人在心底狠狠地砸下一块巨石,那种堵塞和压抑的郁闷却无从宣泄。
他在做什么?又在利用自己的美色诱惑这个无知单纯的女孩?
当皇兄指责他毁了玉姗郡主的清白时,他毫不在意。一个可以在他面前像青楼女子一样宽衣解带、主动献媚的女人,有什么清白可言?即使他的确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但是身体的交缠不代表他们的心灵有任何的交集。
然而现在身下的她,却全然不同。
和那些主动贴过来的情人相比,唐可怡是他主动去招惹的、主动去拥抱的。今日之后,她不再是处子,也失去了可以继续纯真的资格,却依然是这高墙内一名没没无闻,没有任何荣宠可期的小宫女。若他今日走了,不再回来,等待她的该是什么?是全然惨变的后半生?还是一个心碎神伤的未来?
忽然间他起身,轻颤着手为她掩好衣裙。
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眸,一手缓缓抬起,伸向他,轻声问道:「你……你身体好点了吗?」
皇甫夕的心头一疼,又将她猛地揽抱在怀中,听着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融在一起,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心绪复杂,千回百转。要被拴住了吗?他原本如野马一样肆意驰骋的心,要被眼前这个女孩紧紧拴住了?
那他该怎么做?和皇兄开口,要下她这个人?从此以后让她伴在自己身边,拥有着她,也让她拥有自己?
「妳累了吧?该休息了。」许久之后,他轻轻开口,将她抱了起来。
这清幽的小院中,那间简单的小屋就是她在宫内全部的世界。他将她放在屋内床上,不等她再多问一句话,便绝然转头,冲出屋去。
因为他走得太急,连房门都没有关上,满屋涌进了清冷的风。
唐可怡抱着被褥呆呆地坐在床上,刚刚那疯狂又甜蜜的一切好像变成了幻梦,随着风,一起将她凉透。
他走了?要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她翕张着唇,想要喊住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一刻的她想不到以后,只记得刚才。
十六年的生活,一直在懵懂之中,从不知会有一日,自己可以为了一个甚至并不熟稔的男人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他是谁?是她在孤独寂寞的生活中虚构出的幻影吗?那么肌肤上这些真实存在的吻痕,和下身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她怔怔出神,神魂出窍,和着栀子花香,和着清风,碎了一屋,碎在这一片清辉月影之下——
第4章
今朝——
唐可怡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穿过了几条街道,走到一座有着深红色大门的宅院前。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悄悄靠过去。
门口的家丁不认得她,挥着双手说:「走开、走开,别在门前逗留。」
「这位小哥,请问这里是刘兴刘御史大人的府上吗?」她客气地躬身。
「是又怎样?」
「请问刘夫人是否在家?」
家丁打量了她一下,「妳要见我们夫人?」
她将一封信递过去,还附了一枚银戒指。「麻烦小哥将这封信转给刘夫人。这戒指……是给小哥的一点意思。」
家丁立刻喜形于色,将戒指迅速收起来,说了句「等着」,拿着信进了大门。过了不过片刻,唐可怡的表姊就从里面匆匆赶来,一看到她,脸色都变了,四处张望了下之后,连忙将她拉进大门,低声问道:「娘娘,您怎么出宫来了?」
「我不能在妳这里多停留。妳放心,应该没有人跟踪我,但是日后只怕会有人来找妳问我的下落。」
唐可怡的谨慎小心让刘夫人更加花容失色,「娘娘,您是逃出来的?」
「先不要说这个,妳能不能告诉我,如何找到我娘?」
她犹豫的道:「这个……我倒是得到了一点消息,说是前几天您的母亲到了宿县,但是因为受不住旅途劳顿,就在那里的一家客栈中先停下来了。您的弟弟,应该已经押解到京。」
唐可怡握紧拳头,又问:「表姊夫那里是否可以得到一些消息?关于我弟弟到底为何会惹上杀人官司?他真的会被问斩吗?」
她为难地说:「我相公为人谨慎小心,怕惹上麻烦,我本想请他代为打听,但他说我是妇道人家,少管这些事情。娘娘,我劝您还是赶快回宫去,家中的事情您是肯定帮不过来了,毕竟……您不是当今的宠妃啊。」
表姊的话很直白,也是肺腑之言,她心中明白也感激,但是骨肉之情又岂是这一句道理可以分割得开的?离开刘府门,唐可怡迅速作出一个决定!去宿县,先找到娘要紧。
卧龙宫内,皇甫夕阴沉着脸,听着关于唐可怡下落的回报。
她失踪的事情起先是由张德海负责,但因她肯定是出了宫,所以他再下旨,将此事移交给负责东都安全的九城总督何飞虎。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查访了城内怡妃可能会去的地方。她并非本地人,东都内认识的亲朋只有刘兴刘御史一家,但是平日甚少往来。近日刘夫人曾入宫见过怡妃,而微臣派人去查问的时候,刘府的家丁也承认,日前曾有一名年轻女子来找过刘夫人。听其描述形貌,很像怡妃。只是刘夫人昨日出京回娘家省亲,暂未能当面质询。」
「回娘家省亲?」皇甫夕冷笑一声,「是去避祸吧?去找人问话,问不出来你就别再来找朕啰唆这些废话!」
「是。」
「九城城门都没有人看过她吗?」
「城门每日进出之人极多,问过兵卒,都难有印象。我想,若是怡妃苦心乔装打扮,是很难被人发现的。陛下是否可以请宫廷画师,画一幅怡妃的肖像,分发各城,便于查寻?」
皇甫夕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良久,直到何飞虎不解地抬头偷偷瞥向他时,他才重新开口——
「叫人备纸笔。」
这话是说给旁边的执事太监听的。
太监刚要走,皇甫夕又说了一句,「是画纸,把画案一并抬过来。」
何飞虎没有想到,皇帝要亲自画这幅画像。
当画案画纸、笔墨全都备齐之后,皇甫夕握着饱蘸墨色的毛笔,却迟疑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问道:「你见过怡妃吗?」
「奴才见过。偶尔宫中设宴,怡妃会来,只是她每次都是坐在角落里,看得也不是十分真切。」
皇甫夕清清淡淡地一笑,「她封了妃,还是这样不张扬的性格吗?」话音落下之时,笔锋也已落下。硕大的宣纸上,一个妩媚的清秀佳人随着墨色的晕染逐渐呈现。
他一边用墨色勾点着轮廓,一边喃喃自语,「她该长高一点了吧?也许眉尾会再长一点,鼻骨却是变不了了。这发式,也该有所不同,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胖是瘦?这脸,该画得再圆润一点……」
太监看得讶异,忍不住出声赞道:「陛下,这画上的人和怡妃实在是像极了,连怡妃眼角的这颗小痣您都没有点错。」
「哦?是吗?」皇甫夕淡淡地反问,「你看还有没有不像的地方?」
太监又看了一阵,迟疑着说:「好像……怡妃本人比画像要再瘦一点。」
「要瘦一点?」他一楞,「她原本就已经很瘦了,现在难道还要再瘦?」
听上去好像皇帝和怡妃以前就已经认识?太监不敢多问,只是据实回答,「怡妃娘娘身形向来纤弱,宫内常说她一直不得先帝宠幸,只怕……就是因为太瘦的缘故。」
这太监一说完这话自己后悔了。怎么能把先帝的后宫秘闻拿来跟新帝说?
皇甫夕却听得入神,良久后问道:「她一直不受宠吗?」
「听说……封号之后,先帝……一直未曾临幸骑鹤殿。」
他瞳眸一闪,「为何?」
「奴才不知,所以宫中才有之前的传闻。」
皇甫夕搁下笔,对何飞虎说:「你先退下吧,回头朕叫宫廷里的画师给你誊画几张,拿去寻人。」
何飞虎退下后,他又问向那名太监,「怡妃是怎样受封的,你知道吗?」
「奴才知道。那年有国外使节来朝,先帝怕礼部的人不懂海外礼仪,就命人先学海外礼典。结果从藏书楼找来书后,发现最关键的几页竟然因为年久受潮,已经霉烂了。先帝震怒,下令要将负责看管藏书楼的几名宫女一起处斩。
「怡妃那时候是藏书楼的一名宫女,结果她竟然挺身而出,说看过那本礼典,书上的内容可以背写下来,希望将功赎罪。先帝不信,让她当场默写,结果居然真的默了下来,又找来礼部的人核实查证之后,确认她所默之文就是书中的原文。先帝龙颜大悦,说宫中有这等才女不该埋没,当场封了妃号。」
皇甫夕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像是能够想象唐可怡在众目睽睽、情势紧急之下从容书写的样子,再问道:「先帝就一次都没有宠幸过她?」
「那时正巧来访的国外使节还送给先帝两名美女,那一对美女长得天香国色,千娇百媚,相比之下,恰妃就……」太监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和绝代佳丽相比,唐可怡实在没有多少姿色可言。
「先帝宠幸那两名美女长达一年,渐渐地也就把怡妃忘了。怡妃一直住在骑鹤殿,除了明妃偶尔去和她聊聊天之外,宫中也无人再记得她。」
小太监的平静叙述听在皇甫夕的心头却是又酸又疼。
酸,是为了她曾经身许皇兄的这个事实,即使没有夫妻之实,但她确实是在这漫长的两年中,在名义上属于另一个男人。
疼,是为了她默然接受这孤独冷落的事实时,所表现出的从容淡然。他自小在宫中长大,知道宫里的女人最盼的是什么,最怕的又是什么。
不过,他心底其实最多的是狂喜,他庆幸皇兄未曾宠幸她,并不是因为他不能接受,而是因为有了皇兄的冷落,才有了让她逃脱一起殉葬的结局,让他和她,有活着再见一面的可能。
唐可怡变卖了自己从宫中带出来的一点珠宝,凑出了路费。途中,恰巧遇到一对要返乡探亲的老夫妇,他们会途经宿县,于是她主动要求和他们同路。老夫妇待人真诚,见她一介年轻单身女子,也没有多心,就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她沉默寡言谨慎本份,也主动帮两位老人提拿东西,让老人很是高兴。
「唐姑娘啊,妳成亲了没有?」徐婆婆看着她,越看越是喜欢。「我娘家有个侄子,为人忠厚,挺不错的。妳若是还没有成亲,我给妳撮合撮合如何?」
唐可怡报之以笑容,「婆婆,谢谢您了。我……我成过亲了。」
「哦?是吗?」徐婆婆很遗憾的样子。「那妳家男人呢?怎么没有陪妳一起出门?」
「他……已经去世了。」她脸上微露尴尬,生怕老人家再问下去会问出什么她不该说的东西。
「哦,那真是可惜。」徐婆婆看着她年轻的面容叹道:「这么小的年纪就成了寡妇,日后一个人过日子,可真是为难妳了!」
一旁的徐老伯推着妻子说:「妳真是个瞎打听,人家的事情问东问西,问个没完,妳看她的脸都快被妳问红了。对了,唐姑娘,妳说妳要去宿县看妳娘,那妳娘是宿县人?」
「不,我们是泉州人。我嫁到东都之后,已有好多年没看到我娘了,这次她进京……来看我,结果在宿县病了,所以我去找她。」
一番话听得两个老人频频点头,徐婆婆感慨道:「好孝顺的闺女,我那个儿子就没有妳这么懂事,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天天和我吵。」
唐可怡一边陪着笑听老人家唠叨,一边怅然地想着,不知道娘现在病成什么样子了?算起来,她已经八年没有见过娘,在家时,她虽然不像弟弟那样被疼爱,但是娘对她也是很好的。这些年,每年她都会给家里寄一封家书,虽然最终都没有回信。
十八岁那年,因为受封而没能出宫,她知道家人肯定接到了她获封的消息。其实她希望家中可以来人看看她,但是等了两年,还是杳无音信。
她的父亲,如盘石一样顽固又守旧,她不知道父亲这样放任她的一生,到底是因为怕她给家里招灾惹祸,还是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孩子?
民间俗语,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在父亲口中,白居易《长恨歌》中那一句著名的「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不仅是一个时代的耻辱,也是男人的耻辱。红颜祸水。这是父亲对后宫干政的评语,而她……差点也成了祸水中的一滴。
不,其实她没有任何资格做红颜祸水。先帝封她为妃,只是一时喜悦之下的冲动赏赐,此后再没有正眼看过她,就算她想做个倾国倾城的褒姒,先帝也绝不是周幽王。
她向来都只是后宫一株不引人注意的杂草,无论是藏书楼中默默值守打扫的宫女,还是骑鹤殿中无人问津的怡妃,她,未曾改变。
宿县是东岳中很小的一个县城,全城的人才不过几千人口。唐可怡要在这里找到母亲相较于在东都就容易许多,这里的客栈总共就只有三间而已。她一来到此地,先陪着徐家老夫妻找了间小客栈住下,打听了一圈,自己的母亲不在这里。于是她又急匆匆地赶到了第二间客栈,依然没有母亲的消息。
第三间客栈,是本地最大的一间,掌柜的被这么询问,想了想后笑道:「是有一位老妇,说是要到东都寻亲,病在这儿了。她就住在后院。」接着,他命一名伙计领着唐可怡来到后院,在角落一间小屋子门前停住。
「就是这儿了。」小二指了指那扇破门,「这老妇已经欠了几天房钱了,若是妳亲娘,回头妳赶快把房钱结了吧。」
唐可怡的手指轻颤着推开门,门内黑暗潮湿,四周又脏又破的,她不禁一楞,显然这间房原本并不是客房,只是临时让人住进来。
房内的床上,一个人躺在那里,旁边有个小姑娘正在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