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看女儿,又看看汪景愚,呆呆地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皇甫夕却从府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谁也不知道他是几时出去、从哪里出去的。他走到汪景愚身边,瞥了对方一眼,淡淡开口,「汪大人怎么知道怡妃出宫时没有得到皇上的密旨?」
又是这个人!不知怎的,一看到他心头就涌起一种忌惮的情绪,彷佛对方身上有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抬不起头似的。
「陛下就算有密旨,也不可能纵容一个女子身怀功名吧?」汪景愚以为对方是虚张声势,冷笑着反驳回去。
皇甫夕这下连看都懒得看他,说:「你又怎么知道皇帝不会让她身怀功名?凡事总有特例。」
「但她……」汪景愚迟疑了。
「她就不能有这个特例吗?」皇甫夕站到唐可怡面前,笑着一躬身,「娘娘,事到如今了,您又何必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陛下知道您心中想着弟弟被冤屈致死的事情才逃出宫,早恕了您的罪,让您当这个钦差,也不过是想顺道清理各地方的贪官污吏罢了。出京前,陛下不是给了您一道密旨在身上了吗?」
唐可怡凝视着他清亮幽沉的黑眸,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也顺着他的话说:「是,可陛下说,不到万不得已,叫我不要曝露身份。那道密旨我……」
「密旨您交给我保管了,您若下令,我就拿出来给汪大人看,只怕他承受不起这密旨的金贵吧?」皇甫夕冷冷地看向汪景愚,这一眼如高山寒雪,火中断金,让他心头卜卜直跳。
他急忙回头看了眼师爷,师爷凑过来低声道:「只恐有诈,说不定是对方虚张声势罢了。」
汪景愚又壮了壮胆,躬身说:「那,小臣就斗胆请娘娘请出圣旨。」
唐可怡咬着唇看着皇甫夕,他微微一笑。
「我现在知道什么叫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只见他从衣领中真的掏出一封信,打开信封,展开信纸,上面有几行字,在周围火把的映照下看得清清楚楚——
命怡妃携大内密使十余人,代天子之职,巡视地方,若有违法乱纪者,就地正法。钦此。
信尾落款,盖着一个鲜红的玉玺大印。
汪景愚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瞪了师爷一眼,然后笑着打圆场,「这真是误会、误会,不知道娘娘真的是钦差,小臣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娘娘,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他嘴上虽然认罪,脚下却一步步地向后退,看来是想伺机逃跑。
唐可怡喝道:「汪景愚,你站住!」
但他哪里肯听,反而转身大喊一声,「撒!」师爷和二十几名官差,连忙从唐府落荒而逃。
她气得顿足,「怎么就让他们走了?难道还要等我明日升堂问案吗?」
「不必。」皇甫夕嘴角挂着一丝凛然的冷笑。「这样的赃官,我不会让他熬过今夜。」
她还没明白过来他的话,就听到外头传来阵阵哀嚎的声音,似乎有两拨人扭打在一起。不过须臾之间,这些哀嚎惨声就戛然而止,接着一直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侍卫长出现,抱剑躬身道:「主子,都已经解决了。」
皇甫夕淡淡地应了一声,「处理干净。」
唐可怡这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心中却是无比的畅快,那股因为弟弟之死而压抑在心头的大山彷佛也搬开了似的。
「多谢陛下。」她低声说。知道他没有亮明身份,并不是怕有危险,而是为了将这份荣耀和尊严让给她。
「要谢,就等稍后……以身相许如何?」他戏谵地逗弄着她,回头看了眼正急匆匆走出来的唐之善,他撇了撇嘴,「我懒得听妳爹说教。今夜就走吧。」
唐可怡歉疚地看着满眼是泪的母亲,「娘,女儿就此拜别,您自己多保重。」
皇甫夕等她说完,伸臂一揽,将她拉出大门。
外面,他们的马车停靠在街边,静静地等候着主子。
一个月后——
唐可怡在刑部处理完公务,有太监来传话,说皇甫夕要见她。
她本以为回东都后,他会对她有新的安排,哪知他迟迟没有动作。她想,大概他是在准备皇陵那边的行宫吧?
进宫的路上,她又遇到了明萱,看起来精神不振的样子,似乎连话都懒得说。想了想,唐可怡主动叫住她,「明妃娘娘,今天身子不爽快吗?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惠明萱本来像是想要避开她的,但是既然她先开了口,也只好随口答,「哦,没事。」她顿了顿,又小声道:「听说了吗?陛下已经开始选妃立后了。」
唐可怡一震,「真的?」
她点点头,「听说名门闺秀的画像都送入宫里,等着陛下审看之后就要定下人选了。妳不在宫中,没看到玉姗郡主和长乐公主频频入宫,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像是这个皇后宝座非她莫属了似的。哼,我就是看她没有皇后的福相,结果肯定会落空。」
唐可怡怔怔地看着惠明萱那一脸怅然又愤恨的表情,忽然想起皇甫夕曾经和她提过一句,说是宫里有皇妃身份的人向他邀宠。那个人……就是明萱吧?明萱向来是为了名利地位不择手段的人,也最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原来除了自己,皇甫夕身边的任何女人,都虎视耽耽地盯着那个皇后宝座。即使明萱这种身份,明知不可为也想一试。
那么,到底最终会是谁做了皇后?其实这个答案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很快就会去皇陵,远远的躲过这一切纷争,过着宁静的日子。若是皇甫夕对她的感情还能长年如新,像现在一样,那种宁静也可以是一种甜蜜。
到了卧龙宫门口,就听到皇甫夕愉悦的笑声,「我就说那些画工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狂徒,自以为能画几笔,其实还不如朕呢。」
张德海阿谀奉承地笑道:「陛下的画工,就是宫廷画坊里的画师都算上,也不及您的十分之一。」
「少拍马屁了,叫外面的唐大人进来。」原来皇甫夕已经看到她了。
张德海跑到殿外,对她作了个揖,「唐大人,您请入殿,陛下等您好久了。」
唐可怡脚下有点虚软,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摆在皇甫夕桌案上的几幅画卷,这些画卷都是纵向摊开摆着,显然是为了一字摆开,方便阅览。
但奇怪的是,皇甫夕的手上却握着一枝画笔,笔上墨迹未干。
「陛下,孙文科已经奉旨出京去接替汪景愚的知府之职了。」她的手中握着几份公文,要自己拉回思绪,别那么在意那些画卷。
皇甫夕点头道:「他走了最好,此人心高气傲,对妳升迁快速颇为嫉妒,还是扔到地方上去历练历练,磨圆了他的棱角,日后也才好为朕重用。」放下笔,他笑吟吟地抬起头,对她招手,「唐大人,站近前些,正好妳来帮朕选选。宫廷画坊里把那些待选闺秀都画成了画摆到朕面前,但朕一张也看不上眼。
也不知道他们那些画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漂亮姑娘一个个画得不是肥头大耳,就是瘦骨如柴,根本难以入眼,所以朕干脆亲自动笔画。」
「原来陛下还是丹青妙手。」她忍着心头的痛,努力挤出一丝笑,挪着步子一点一点的蹭到跟前,只觉得这条路像是有千里万里远一样。
皇甫夕还低着头审视自己的大作,甚至啧啧赞叹,「这样的佳人才配得上我的皇后之位,日后和我比翼齐飞,母仪天下,看谁能说得出半个不字?」
她真是听不下去,目光游移地扫向别处,偏偏皇甫夕硬生生把她拉到桌案前,用手一指,「妳喜欢哪一幅?我送给妳拿回去挂着。」
「不必了。」唐可怡苦笑道:「陛下的后妃之像,我挂出来算是怎么回事,岂不是……」
生生顿住的话停在了咽喉中,她盯着眼前这一幅画,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为什么画中人和她非常相似?再一转头,看向其它三幅,原来每一幅的女人姿态服饰都截然不同,然而五官相貌却分毫不差地完全一致——她们竟然全都是她!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讶异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幸亏被他紧紧搂住,要不她一定吓得跌倒。
「上次画妳,画的是通缉肖像,这一次画妳,画的是我未来的皇后。妳看画得像吗?」皇甫又柔柔地在她耳边低喃道。
她惊诧、感动,却担心,「可是,陛下,这怎么能行得通?您要如何瞒过宫内宫外众人的眼睛?」
他悠然说道:「东岳向来民风自由,从皇帝到百姓,骨子里都有点任性而为的脾气,先帝爱妻,无论是仁智皇帝与潘皇后,还是圣元皇帝与顾皇后,都难免三妻四妾,后宫之乱也不能幸免,甚至有多位皇妃为此送命。我希望在我这一朝,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可是……」唐可怡急急地说:「宫中这么多人认得我,明萱,甚至是长乐公主……」
「她们都不是问题,因为认定了妳的人是我。」皇甫夕虽然在笑,但是眼中却有着无人可动摇的矢志不移。「我已经和张宗府大学士说好,过些天,我下一道旨意,就说派妳出使西岳,常驻边关了。然后妳扮成张宗府的一个远房侄女,做为内荐,直定皇后之位。
「幸而张宗府向来看重妳的才学,才能把这老学究说动,陪着我演出这出戏,妳可不要辜负我们的这番苦心。其它人的事情妳都不必去管,只要当好妳这个大学士的侄女就好。」
他将她圈在臂弯之中,趁她不注意噙住她的唇瓣。
唐可怡毫无准备,一不小心就撞到桌上的一盘颜料,鲜红的颜色溅在画卷之上,渲染了开,犹如朵朵红梅。
她的心中又是疼,又是甜,心头茫茫然,对前途依然不甚明朗。她做事总是没有皇甫夕这样坚定大胆,但她已确定一件事:自己为了这个男人可以付诸生命。
「这样做,会不会动摇你的帝位?」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不会。」他坚定地说。
她轻叹一口气,「那好,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皇甫夕朗朗笑着打趣她道:「这么说来,妳已经决定许下终身给朕了?」
她也淡淡一笑,「四年之前,我便已许了你终生。」是终生,不是终身。因为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属于谁,皇帝、父母,还是他?她能暗中相许的只有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如今她知道了,她的一切都交付给他,日后就算有再大的风浪,她也会陪他度过。
皇后之名本是浮云,重要的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陪伴着,活着,这便足够。
忽然,鼻间好像闻到一阵熟悉的花香,她讶异地抬起头问:「这卧龙宫里怎么有栀子花香?」
皇甫夕笑道:「我当初一时轻狂,把树砍了,现在又千辛万苦的叫人从全国各地重新找了些栀子树,栽种回来,倘若祖宗有灵,会笑我的愚蠢吧?」
不,若先祖有知,只会感慨皇甫家世袭的深情。
她微微一笑,伸臂将他的腰紧紧抱住,再也不舍得松开。
【全书完】
*欲知东岳史书上,让栀子花遍布皇宫的潘皇后情史,请看花园系列840 富贵花嫁之二《戏龙》
*以及曾被打入冷宫,再被专宠的顾皇后传奇,请看花园系列988 后宫之一《天子,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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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系列1150 官场好好玩之一《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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