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坦承不讳,「旁人也无从代笔。」
唐可怡情不自禁地忽然握住他的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碰触他,只因为一时心潮激动,难以自已。
皇甫夕一笑,反握住她的手,对戏台上的人说:「唐大人喜欢你们唱的,可以下去领赏了。」
戏台上的人物都停了下来,从幕后走出几人,齐齐跪倒谢恩,然后离去。
「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见妳吗?」皇甫夕这时又问她。
她摇摇头。这里有什么特殊之处?
「一来想让妳看看这出戏,二来……这里还有几株栀子树。」他用手一指,在后院角落里,果然还有几株栀子树傲然挺立。
「怎么会?」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全宫里的栀子树不是都被砍光了吗?
「因为这里的皇妃被带去殉葬之后,宫女太监也都彻走,来砍树的太监只注意到前院的树,疏忽了后院,所以它们才幸存下来。」
皇甫夕拉着她的手,走到那些栀子树下。
「我这个人为人处事,向来只顾眼前,不计后果,只因为我以为自己承担得起任何结局,旁人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她静静地听他说,结果他一侧身,对她对视。
「当年对妳,也是这样。」他顿了顿,又道:「妳可知道我当年最初和妳在一起,只是为了戏弄而已。」
被他握在手中的纤细柔萸在这一刻变得僵硬紧张,但他紧紧拽住,不肯有丝毫松动。
「只是没想到后来,我竟然会对妳动了真心。但那日在栀子树下,我对妳不是戏弄,只因为我没能自控……那是流露而出的真情。」
唐可怡始终沉默的听他诉说。这番话,温柔动情,诚挚感人,他向来有把握用语言打动每一个人,却在这一刻变得惶恐起来,因为她既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不发一语。这是他生平未有的不确定,难道她心中恨他,所以连话都不说了?
良久,她轻叹一声,「但我却想谢谢你。」
这话让皇甫夕脸上躁红,只觉得羞愧。「谢我什么?」
她真诚地凝视着他,没有半点怨恨,或是愤怒怨怼。「在认识你之前,我只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我爹要我入宫之后不要为家中惹事,我便没没无闻地活着,只想保命,然后平平安安地到了十八岁,再平平安安地出宫。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书中的天下是我的最爱,因为我知道自己这一生也不会有书中那些人的精彩,直到遇到你……我知道了什么是欣喜,什么是情窦初开,什么是惴惴不安,什么是……孤独痛苦,自你走后,我觉得自己也长大了许多。若不是遇到你,我不会有这些变化。」
「别骂我了。」皇甫夕苦笑着叹道。
「真的不是骂妳,因为……」她一顿,坚定地说:「我从未悔过。」
他心底一震,「从未?」
「从未。」即使在受封皇妃的绝望之时,即使在自己身处冷宫无人问津之时,即使眼睁睁地看着其它皇妃要去殉葬,而自己惶惶不知终日的时候,她也未曾对当年之事后悔过。
既然爱过,又何需后悔?
皇甫夕伸臂将她拥住,唇瓣碰触她的发际,珍惜地、爱怜地、小心翼翼地,将唇印在她的肌肤上。
唐可怡只觉得浑身一阵战栗。这感觉,便是当年在栀子树下,他进入她身体时的悸动。
那样的谴卷缠绵,那样的难分难舍,而彼时的乍惊乍喜、惴惴不安,在今日都已随风而碎。
当他的舌尖挑开她的唇齿,滑入她的口内时,她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双脚有点虚软,倒在身后那个矮矮的戏台上,双手出于本能的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的腰,和她当年抱着时的感觉似有不同,那时候是柔韧如柳,而现在像是一片可以任她翱翔的蓝天。
喘息之际,他已将她的官服解开,她觉得自己像是渴望等待这一刻许久似的,双手配合着他,也滑入他的衣襟之内。几乎是同一刻,他们都碰到了彼此的肌肤,更热烈的火焰燃起,他滑进了她的身体,她攀住了他的肩头。几番震颤,震动着魂魄,震下了她的泪水,说不出那是因为喜悦还是紧张。
忽然间,外面响起张德海急促的叫声,「公主殿下,陛下有旨,不得随意进入打扰,他正在和唐大人叙事。」
「陛下说的『人』里不包括本宫。」传来的女声非常有气势。
唐可怡迷糊地想着这个人是谁,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见人?
倒是皇甫夕反应比她还快,伸手扯过戏台上那块做为背景的布幕,裹在她的身上,但饶是如此,当殿外那个女人气势逼人地出现在门口时,唐吵可怡还是羞窘得转过身去,不敢见人。
「这就是陛下在和唐大人谈的正事?」长乐公主冷冷一笑,「陛下真是越玩越出格,几时也有这龙阳之好了?」
皇甫夕虽然衣衫不整,却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公主何故硬闯进来?是和驸马动了手要朕来调停吗?」带着点戏谵的发问,每个音色都是冰凉。
长乐公主大概也不习惯他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楞了楞,又露出笑容。「陛下生气了?只是要来看看你,你登基之后,咱们姊弟多久没见面了?现在要见你一面这么难,竟然还要过五关斩六将的。」
「请公主殿外等候。」皇甫夕盯着她正要迈进来的脚,冷冷道:「朕要整理一下仪容,唐大人也需要重新着衣。」
他的话让长乐公主再度楞住了,她努力瞪着唐可怡的背影,然后一甩头,恨恨地退到殿外的院子里。
「这可怎么好?」唐可怡满面通红地悄悄将衣服穿好,低声自责,「都怪我,要是推开你就好了。」
「妳敢推开我,我就会抓妳抓得更牢。」皇甫夕低低笑着,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二姊来得正好,当年之事我一直没有来得及问她,今天正好问个明白。」
她有点紧张,急忙拉住他,「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又何必再问?我现在不是已经在你面前了?」
「若不是二姊捣鬼,妳早就是我的王妃,而不是现在这个尴尬的身份。」他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这间殿有个后门,通到另一处厢房,唐可怡遂先行退下,不与公主有正面接触。
当皇甫夕负着手走出殿门时,就见长乐公主正站在一株桃花树下,狠狠地獗着其中的一根树枝。
「二姊,这树枝招惹妳了吗?何苦毁了它?」
他悠然开口,惹来长乐公主的嘲笑,「陛下现在如此悲天悯人,可不像你当年的样子。看来不仅是出使海外,边关这几年也把你的棱角磨圆了不少吧?」
「一个人的棱角或许能磨圆,但一个人的困惑妳能磨到一点印子都没有吗?」
「什么?」她不解地看着他,「陛下指什么?」
「唐可怡,这个名字二姊还记得吗?」
「唐可怡?」长乐公主果然楞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是……」
他正色道:「是我当年出海前,曾经拜托二姊替我寻找并照顾的人。」
「哦,是她。」她想起来了,却不以为意的道:「不过是个后宫的丫头。」
「二姊当时是怎样回答我的,还记得吗?」皇甫夕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那样相信二姊的人品,以为您是疼我的,我交托的事情,二姊会办得很好,结果二姊竟然骗了我!明明妳没有找过唐可怡,却骗我说她拒绝了我的安排,意图另觅高枝。这件事,二姊也忘了吗?」
长乐公主的脸色刷地白了,连声说:「陛下这是怎么了?做了皇帝,就端起架子,骨肉亲情都不要了?好,陛下追问,我也不妨坦言,从小到大,你招惹过多少姑娘?那时候玉姗郡主跟其它女孩子,成天哭着喊着,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你,你都不假辞色,却偏偏要我代你找个宫女照顾。谁知道你又有多少真心?更何况,玉姗一直盼着能早点嫁你,凭空杀出这么个没来历的丫头,我心中只是替玉姗不值。」
皇甫夕沉下脸,「所以二姊就私自作主来骗我,诋毁唐可怡的人格,只是为了让我死心?」
「你喜欢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就像全身着了火,只是这把火最多烧不过三天,如今烧了三年多,是铁也该熔了,你又是哪里不对劲,竟回头找我麻烦?」
长乐公主的振振有词让皇甫夕气得想立刻将她喝出宫去,但是碍于她自小到大对他的好,还是一口气忍住了。
他长袖一摆,勉强冷声道:「二姊请回您的公主府吧,朕累了,想休息,恕不奉陪。」眼见她脸色又青又白,他也视若无睹,再补上一句!「还有件事,二姊您一直是错看我这个人了,若真的锺意一个人,我可以烧三年、四年,烧上十几年二十年,就算铁熔了,我的心还是不会熔。二姊若是不信,日后就慢慢等着看吧。」
「陛下,别误入歧途了。」她厉声警告,叫住了他的脚步,「我今日前来,是要和陛下说一件正事,人人都说陛下最近宠幸一个新臣,就是殿内那个人吧?陛下不仅将之前的府邸让给他住,还时常半夜去那里看他,整夜都不回宫。我原本还不
信这些风言风语,可是刚才……我都已经看见了。」
皇甫夕好笑地回头看着她,「那二姊来找我,是想怎样?」
「陛下,您刚刚登基,总要顾及自己的帝王尊严,让下面的臣子这样唠叨、诋毁您的名誉,将皇室当作笑话来议论闲谈,您不觉得愧对祖宗吗?」
「原来二姊不在意我和女孩子玩,却在意我玩男人?」他笑咪咪的反问,而这笑容诡异危险又充满魅惑。「那我现在就和二姊说句真心话,我不仅现在宠幸这个『男人』,我还会一直宠幸她,直到有一天,把她变成我后宫中最不可替代的那一位。」
长乐公主顿时花容失色,「天啊!陛下,您是喝醉了酒,胡涂了吗?这怎么可以!」
皇甫夕微昂着头,笑意浓浓。「只要我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不可以的。二姊若是不信,就请拭目以待。」
「我想向陛下请求一件事。」唐可怡在长乐公主走后,悄悄来到他面前。
「求什么?」皇甫夕回头一笑。「我想近日出京,回家乡一趟。」
他蹙起眉心,「为了妳弟弟的案子?」
「是的,这件事明显是当地知府弄权,若是叫刑部直接拿人询问,又怕不妥,中间若有什么变故,再想翻案也就难了。」
「就算如此,叫刑部派人去问话就好了,何需妳亲自去?那么远的路……」他顿了顿,忽然幽幽笑道:「好吧,妳要去就去,正好我近日也准备微服出巡,看看国内的民情如何,就算是妳伴驾同行。」
唐可怡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若是要陪我,还是算了,朝内事务繁多,陛下您一日都不能走开。」
「好烦,刚才已经和二姊吵了一架,现在妳又来唠叨我。」皇甫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箝握住她的双肩,「帝王之道不用妳告诉我,我自然有分寸。总之,泉州之行我一定会和妳一起去,我自有我的目的,妳也别做劝谏的忠臣,我不喜欢。」
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唐可怡只好妥协。
稍后,出了殿门时,门口却有一名宫女在等她。「唐大人,我们娘娘有请。」
她认得那名宫女,是惠明萱宫内的人。那宫女连看她的眼神都是狐疑的,像是认出来了却不敢说。
她想早晚要给好朋友一个交代,便点了点头,「我跟妳去。」
惠明萱在拜月宫里来回踱步,非常焦虑的样子,看到唐可怡来了,又是惊又是喜,疾步过来握住她的手,「小怡,是妳吗?妳怎么会……」
「幸好这是在妳的内宫,否则被别人看到了,说妳私会外臣,有苟且之事,该怎么办?」她歪着头取笑,那一瞬间的娇俏,和她着女装时一般无二。
惠明萱一下子又哭又笑,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将她一把搂在怀里,狠狠地捶了她几下。「小怡,妳真是疯了!宫里好好的前皇妃不做,非要跑出宫去。妳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妳?张德海还来问过我几次话,问我知不知道妳去哪儿了,我吓得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妳现在这副打扮又是怎么回事?陛下知道妳的真实身份吗?」
听着她连篇累牍的责难,唐可怡的心中却是暖暖的。只是这一次的事情是这样错综复杂,叫她当初怎么能说?
「我不告诉妳,是不想拖累妳,妳知道的越少,对妳就越安全。」她帮她擦了擦眼泪,「陛下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知道了?」惠明萱讶异道,「那他没有立刻将妳拿下?」
「这里面的隐情……一时半刻也说不完。」唐可怡犹豫着,还是将自己和皇甫夕的事情先瞒了下来。
惠明萱见她没有解释,露出失望之情,但还是拉着她的手说:「妳自己在外面多多保重吧,既然陛下暂时不会杀妳,说不定妳日后真的可以出宫去。唉,听说陛下就要选妃了,到那时,宫中更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能早点出去也好。」
「选妃?」她的心头猛地震了一下,「要选谁?」
「还不知道呢,都是宫外的那些名门闺秀吧?玉姗郡主好几年前就放话说陛下是他的相好,肯定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吧,还有什么王尚书的女儿、李将军的侄女,都是陛下做王爷时所宠幸过的女人,这些年来守身如玉地等着陛下,陛下又怎么可能负了人家?只是这后妃的位置有限,总共不过十来个,瞧着吧,后宫里又要泛起一番风波了。」
惠明萱咬牙切齿地说着幸灾乐祸的话,唐可怡听得、心头一直往下沉。
她虽然从不想独占皇甫夕的爱情,只是若要与这么多女人分享……心也会疼!
第9章
临出京时,皇甫夕淡淡地和唐可怡说了一件事。「妳母亲,我已经命人送回家乡了。」
她惊诧地问:「陛下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妳母亲的住处?」他笑着打断他,「我连妳都找得到,还找不到妳娘吗?我派了二十个人暗中保护她回去,也许她会比我们先一步回到泉州。」
唐可怡不禁感动,轻声道:「多谢陛下。」
「谢是不必了,只要妳……记得报答。」
他用暧昧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脸都躁红,但是随即她又想起惠明萱的话!
他要纳妃了!又忍不住在心中落莫一叹。
这是应该的。他如今既是一国之主,而那些名门闺秀们,不乏如她这样对他钟情数年的女子,他既然会对她有情,又岂能对别人无情?东岳史书上,无论是让栀子花遍布皇宫的潘皇后,还是后来曾被打入冷宫,再被专宠的顾皇后,都要经历后宫中这群芳争艳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