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一样懂我心思。”配了口茶,她微眯起眼地望向枫叶,忖着要怎么把李若凡这碍眼的杂种赶出侯府。“晚一点把周管事叫来,我要跟他谈庄子的事。”
“是。”
九年前可以赶他一回,这一回她要彻底斩草除根!
掌灯时分,李若凡回到入正阁,却不见似锦的身影。
“三夫人呢?”他问着入门服侍的醍醐。
“……一刻钟前还在井边洗衣裳。”
李若凡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她在洗衣裳?”
“嗯。”
“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但我问了梅兰,梅兰说三夫人心情不好。”
“所以并不是粗使丫头把差活丢给她?”
“不是,三夫人洗的是三爷的袍子。”
李若凡洗了脸后便朝井边走去,果真远远的就瞧见似锦蹲在地上洗衣,而梅兰和春月则是没辙地跟在一旁,连灯都没打上。
“李三夫人,再揉下去,上头的绣样就要绽线了。”李若凡没好气地说着。
梅兰和春月见到他,赶紧朝他福身,然后满脸无奈地看着充耳不闻的似锦。
李若凡朝两人摆了摆手,蹲到了似锦身旁。“李三夫人,你这是在跟谁呕气?”
似锦楞了下,咦了声。“欸,你回来啦?”再疑惑了下,看着天色,诧道:“天啊,这么晚了!”
李若凡挑起浓眉。“洗得尽兴了没,要是尽兴了,能不能陪为夫用膳?”
“喔……”似锦颓丧地垂下脸,正打算把袍子拧干,春月已经接过手。
“三夫人,我先去端膳。”梅兰顺口改了称谓。
“梅兰,叫我似锦就好。”什么三夫人的,听起来真是别扭。
梅兰未置一语,径自朝厨房走去。
李若凡一把将她拉起,不急着追问,哪知等回房用过膳后正要发问时,又见她拿了衣裳往外走。
“你还要去洗衣裳?”洗他的不过瘾,连自个儿的都不放过?
“不是,我是要沐浴。”天都暗了,还要她点油灯洗衣服发泄,那真的是太奢侈了,她要真受不了,明早再去洗,反正她又没差事做。
“热水让她们去备,先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他一把将她揪回,让她坐在腿上,她却一点挣扎都没有,像是受到重大打击,万念俱灰似的。
“也没什么事。”她不想说。
“不想说也得说,我可不允你再说什么谁听不懂人话之类的。”
似锦闻言,小脸绯红,知道他是在暗指她那天的不知好歹。“我跟你道歉了嘛,我那天是气昏头了。”她都忘了的事他干么还记得,真是的。
“今天呢?”
“我……”她抿了抿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多人都有两个面向,人前人后不一样,虽说是早知道的事,但就是不舒服。”
“然后?”他可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
似锦垂着小脸。“丫鬟们根本不听我的话。”
“一开始总是这样的,你得要先立下威信才成。”李若凡将她的话串在一块,便可窥知一二,无非是洪嬷嬷人前人后不一样,再加上丫鬟们只听几个嬷嬷的话,自然没将她看在眼里了。
“怎么立?今儿个有庄子送了府里要用的菜,可量很多,我便问了洪嬷嬷要怎么处置,洪嬷嬷说这要厨房的人先作成菜干,入冬时可以食用,我到了厨房,蔚娘只说听吴嬷嬷吩咐,可吴嬷嬷根本就……”说穿了这当头要是不趁机刁难她,那就是错过大好时机了。
她这根本是实衔虚职嘛,几个婆子仗着是大主子们身边的红人,明着好暗着使坏,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李若凡想了下。“我负责庄子,内院的事我不能插手,但我可以教你。”
“怎么做?”
“这个嘛……”正要说起,外头响起了醍醐的声音。“进来。”
醍醐一进门就见似锦坐在李若凡的腿上,她神色不变地将手上的册子递出。“这是三爷要的册子。”
李若凡接过手,使个眼色要她退下,而后便将册子交到似锦手上。“这册子上头记的全是府里下人的名字,举凡是归在哪一房哪一个嬷嬷底下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先把上头的人名都给记下。”
似锦一翻开,眉头随即皱了起来,用指慢慢地划过上头的人名。
“难不成你不识字?”
“我识字,但……我很难把字看清楚,也很难记住人名。”她这是失读症,一种无法解释的病症,尤其密密麻麻的小字,在她的视野里会扭曲无法辨读。
“这般奇怪?”
“小的时候,都是我姊陪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和写,才让我把字给记下。”她从小就是个麻烦的小孩,所以家人分外疼宠,也许就是这样,才会让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么一无是处。
“看来你原本的家境也算是小康之上。”
似锦顿了下,含糊地蒙混了过去。
李若凡像是未察,抱着她起身,走到与内室相通的书房里,磨了墨,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字的写着,“洪嬷嬷,太夫人的陪房,儿子和媳妇都在太夫人的庄子里,实际上没有丫鬟归她管,但因为太夫人的关系,府里的丫鬟,哪怕是老夫人身边的楚嬷嬷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似锦看着纸上写着洪嬷嬷,字迹端正,秀丽圆润,意外他写得一手好字,耳边听着他的讲解,不敢相信他竟然将姊姊教她的方式如法炮制……他完全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挑了这方式帮她。
心,暖暖的,仿佛她多了个疼宠她的家人。
“楚嬷嬷是夫人的陪房,前些年太夫人身子不佳,老夫人趁机掌了权,楚嬷嬷跟着鸡犬升天,在府里作威作福,她的大儿子是府里的买办,大媳妇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二儿子是帐房,二媳妇替老夫人打理着香料铺子,当然府里的丫鬟见她就像是见到老祖宗,分外尊重。”
“可我倒觉得吴嬷嬷权力更大些。”
“因为她儿子是府里的大管事,可也因为如此,同样是陪房,这两位嬷嬷私下斗得厉害,谁都想要掌更大的权。”
“是喔……”她呐呐地道。“如果是这样,洪嬷嬷难道就不会跟她们斗吗?”
“当然要斗,要是被看扁了,这府里也就不用待了。”李若凡边说边在三个嬷嬷底下写着几个丫鬟的名字。
“因为斗,才能掌权,有权才有利,好比厨房就是个肥缺,买办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帐房的话……帐面只要好看、挑不出毛病的话,那库房就像是自家的钱庄。”
似锦微张着嘴。“难不成大伙都很习惯从中揩油?”
“算是惯例了吧。”
“什么惯例,就因为有他们这些人,丫鬟们才会苦哈哈,玉兰就说过,吴大管事和洪嬷嬷都喜欢假借各种借口苛扣下人月钱,府里主子又不赏布匹,两年该换一次的新衫也没着落,就连丫鬟过了用膳时间要到厨房取膳都得花钱买……这些人都不怕会噎死吗?”实在不能怪丫鬟选边站,因为她们也想过点好日子。
“既然如此,明儿个你就跟洪嬷嬷提丫鬟们该换新衫了。”
“她又不会理我……”要是在太夫人面前说,恐怕还有点用处。
“我保证她一定理,而且会要你说个详实。”
“真的?”
“真的。”府里的争斗他看得多了,太夫人好心要洪嬷嬷提点似锦,不过是要做给柳氏看的,让柳氏对付似锦,逼得他出手,她就在一旁观望,看准时机给柳氏下马威再重掌大权。
真是为难这丫头了……李若凡忍不住揉了揉似锦的头,实在是不舍瞧她颓丧的神情。他唯一想不透的,是太夫人为何认定他一定会为了帮似锦而出手。
“三爷,谢谢你。”她突然抬眼冲着他笑。“跟你说过之后我心情好多了,明儿个我就跟洪嬷嬷说说,然后……”
然后,声音被李若凡给吃掉了。
似锦瞪大了眼,突觉他的舌钻入口中,吓得想退开,他却扣住了她的后脑杓不准她逃。
唇舌挑逗厮磨着,魅眸灼灼地望着她,像是要摄住她的魂魄般,教她心跳加快,浑身发热,甚至还不住地颤着,只能紧揪着他的袖角。
李若凡勉为其难地打住了吻,轻舔过她湿润的唇瓣,哑声道:“我认为咱们夫妻之间与其说谢,倒不如给点奖励,你认为呢?”
似锦满脸通红,一丁点话都挤不出来。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睡了。”压根不管她有无应答,连笔墨都不收了,直接将她抱进内室里,才刚将她搁在床上,她立刻滚进里头。
李若凡不禁失笑,径自褪去了外袍往床上一躺,见她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又羞又恼地缩在角落,他的笑意不禁更深。
好现象,至少不是恐惧。
第七章 被除籍的庶子(2)
“似锦,入冬了,分一点被子给我,别冷着我,明儿个我还有很多事得办。”李若凡低声下气地央求着。
似锦忖了下,把被子分给他大半,自己则是紧紧贴在内墙,强烈地划开了楚河汉界,以眼神恫吓,不允他越雷池一步。
然而李若凡长臂一捞,在她尖叫的瞬间已经将她给捞进怀里,抓过被子将两人盖妥。
“你要是再叫下去,醍醐和梅兰就会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似锦水眸漾着一层薄雾,无声骂着卑鄙小人,他却是低低笑开。“想看小人,我随时都能为你变成小人。”
她可怜兮兮地瞪着他,他只是轻抚着她的发,将她的脸按在他的胸膛上。
一开始,她僵硬得觉得自己随时会忘了呼吸,断气死去,因为只要一呼吸就会嗅闻到属于他的气息……即使在现代,她也从没有跟男人这般亲近,让她很紧张很惶恐,可是他却没有更进一步,她微微抬眼偷觑他,见他双眼闭着,像是已沉沉睡去。
啊,对呀,他的工作繁多又是长途奔波,不累才怪,她根本不需要自己吓自己。
而且,这样子睡确实是暖多了。她偷偷地往他胸膛贴靠,在他怀里感觉到睡意,没一会便跟着他沉沉睡去。
听见她匀长的呼吸声,李若凡才缓缓地张开眼,替她掖好了被子,吻了吻她的发,将她收拢在怀。
李家牙行。
后院帐房外的石亭里,李若凡垂眼看帐,对于对座男子的絮絮叨叨充耳不闻。
“喂,我都说了这么久了,你吭一声行吗?”宋绰自动自发地倒了杯茶,喝了两口便对着外头的宋络说:“宋络,去弄壶热茶……等等,顺便让厨房准备两碟茶点,动作要快,我待会就要走了。”
“干脆现在走,你觉得如何?”李若凡眉眼不抬地道。
宋绰横眉竖眼,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几番挣扎后,换上了无敌狗腿的笑,坐到了李若凡身边。
“若凡啊……”他搓着手讨好着。
李若凡冷冷睨他一眼。“正经点,我中午吃多了,别让我吐。”
守在石亭外的宋络忍不住低笑出声,教宋绰阴狠瞪去,当场翻脸。“李若凡,你现在是要过河拆桥了是不是?也不想想濒死的宋家侯爷想谈门冲喜亲事时都没人敢伸手相助,后来能迎娶江家嫡女,还是拙内当的保山,可瞧瞧你现在是什么嚣张模样。”他抖着脚,一脸狠样,表明了要耗到底,不给个说词,今儿个没完没了。
李若凡合上了帐本,似笑非笑地睨了眼。“有人睁着眼也能说梦话,宋络,去弄点醒酒汤,看能不能让他清醒点。”
宋络憋着笑,知道李若凡有私话要聊,应了声便快步离开。
“喂!”宋绰真的很挫败。“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右都御史大人?”
二品耶!他可是二品言官,放眼朝中有哪个家伙敢这么耍他?
“知道,大人,小的自然知道。”
“知道个鬼,你知道会拿这高姿态耍我?”宋家可是世家大族,他还是嫡系嫡子,被推举为族长的,可偏偏就被他这个小辈给欺负,要让人知道,往后真是要蒙着脸做人。
“想说什么也得等我看完帐本再说。”
“这牙行的帐本不是叔昂负责的吗?”
“那家伙跟我生闷气,丢着帐本不看,我不接手谁接手。”李若凡倒了杯茶浅啜着。
“也不想想宋家的庄子我都还没巡完,还孩子气的跟我闹脾气,真不知道谁的年纪较长。”
“宋家的庄子真交到你手上了?”武平侯府的事他摸得一清二楚,有些难以置信有朝一日他居然会回去,甚至还能接手宋家的庄子。
“嗯,接的是太夫人手上的,至于宋家大房二房的全都在柳氏手里,但我早晚会拿在手里。”他会逼得她自动交到他手中。
宋绰闻言,挠了挠鼻尖,压低嗓音问:“老实说吧,你回去宋家到底是在打什么算盘?”
“你认为呢?”
宋绰挑了挑眉。“想恢复宋姓的话,只要跟侯爷说一声,由他向宗亲会提出,这事不需要经过太夫人或柳氏。”
李若凡懒懒地看着他。“你确定你当初考取功名时没有买通主考官?”
宋绰气得险些拍桌而起。“你说这什么话,拐弯抹角笑我吗?!是,我知道,当初要不是柳氏去举发你,你极可能连中三元,所以我猜你想恢复宋姓、取回功名有什么不对?你这个臭小子敢笑我,胆子愈来愈大了!”
“谁稀罕宋姓,又稀罕什么功名来着?你一个二品言官在朝中干得不怎么愉快,在我面前也摆不起架子,一个官也不过如此,有什么好稀罕?”
“你你你你你!”宋绰直指着他,最终乏力地端了杯茶消火。“这年头当官真的很难为,当初到底是谁叫我求功名的!”
“你爹。”
宋绰喟叹了声。“你不求功名也好,这京里看起来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朝中可是波谲云诡,暗潮汹涌得紧。”
“放心,要是有人造反,头一个问罪的是武将不是言官。”
宋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真是造反了,可问题是没有证据,没人敢办,偏偏这差事又落到都察院这头来。”
“你说的是四王爷?”
“是啊,去年二王爷在北屯围猎遭袭,受了重伤,皇上震怒之下拨了暗卫追查,这一查竟查到四王爷头上,四王爷大声喊冤,现在人被押进大理寺,可后头的事却要都察院去审,你说这要怎么审?”天晓得他每天入睡前多想蒙着被子哭!都察院管弹劾又不管审案,可偏偏管审的大理寺里头太多皇室姻亲,皇上就怕里外掩护,最终不了了之,才会破例要都察院去查……老天啊!这是什么鬼差事!
李若凡微眯起眼。“就算四王爷是个嚣狂之人,哪怕暗地里对二王爷出手,也不会傻得教人往他身上查。”
他曾经在照云楼见过四王爷,只能说是个小人,背地里放暗箭的事不会少做,他的生母是狞贵妃,而拧贵妃娘家在朝堂上还有几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