幔帐被刷地一下拉开了,她抬眸望向前方,额上布满了颗颗因隐忍而冒出的汗珠,黑暗中两人无声地对视。
宁启生冷着脸,抿着唇,一副生气的模样,却不是因为她吵醒了他,而是她又如之前那样情愿忍着也不告诉他,他非常生气,「痛便喊出来。」
她瞥了他一眼,飞快地垂眸,不打算回他的话,他的气便梗在胸口,无奈之下,坐在她的身边,双手轻巧地捏着她的双腿,「下次再这样忍着,你便痛晕了我也不管了。」
他说的是气话,也幸亏他睡得浅,否则她真的痛晕了他也不知道,可她这么安静给谁看呢,就不能骄纵一些,不能朝他撒撒气吗,为什么要一副得体、大方的样子。他不是外人,他是她的夫君,她痛也好,开心也好,都应该让他知道,而不是想与他撇清关系,将他赶出她的生命。
宁启生揉捏了好几下,苏慧终于缓过来,神色也不再泛青了,他忽然躺了下来,她蹙眉,「你躺下来干什么?」
「陪你一起睡。」
「不要。」她快速地开口,「你要是压到我怎么办。」
「哼,我在贵妃椅那里睡了这么久都没有掉下来过,说明我的睡姿还不错,至于你,总是忍着痛不开口,我躺在你身边,看你如何瞒着我。」他打定主意地说。
她慌了,「反正我不要,你给我下去。」
他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从背后将她环住,大掌放在她的肚子上,温柔地说:「乖乖的,快点睡吧。」
「你贴着我,我也不好睡。」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让他气了,以前抱着睡好好的,现在就说不习惯了,「现在开始习惯。」她还要说什么,他一掌握住她的丰盈,「前几日我不小心瞄到了你压箱底的东西,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不用忍。」
她的身体变得僵硬,她压箱底的东西都是一些书籍,除了养颜养生之道还有夫妻闺房之乐,他是如何找到的?
「原来有些法子也能令人快乐,要不我们试一试?」他邪恶地在她的耳边吹着气。
苏慧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身体软软地一动也不敢动,女子怀孕也不是不能伺候夫君,有一些特殊的法子可以用,但这些法子都是色到了极点的法子,再说她跟他也冷着呢,她才不会同意他将这些法子用在她的身上。
「不想?」他冷哼一声:「既然不想,便乖乖地别动。」
她咬牙切齿了一番,最终还是得服软,没有再说话了,他这才满意地抱着她睡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初冬,苏慧临盆了,当时宁启生在关云楼处理生意上的事情,宁府下人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宁启生便匆匆地赶了回来。
刚到院子里,他便听到了苏慧的痛叫声,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了。她是一个很会忍痛的人,此时这样不顾忌地喊出来,只怕是真真疼到了。他想也没想便抬脚往产房去,连杵在一旁的宁夫人也没有看到,宁夫人连忙让几个婆子将他拦下,她大声斥责道:「启生,你做什么,男子岂能进那污秽之地!」
宁启生傻傻地回过神,仿佛才看到了宁夫人一样,心疼地说:「娘,她很痛。」
「你这个傻子,哪一个女子生孩子不会痛。」宁夫人没好气地说。
宁启生冷静了一下,「娘,我进去陪着她。」
「你……」宁夫人气得想打死这个儿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扰乱。
在屋子里疼得快晕过去的苏慧也听到了宁启生的话,她太了解宁启生了,深怕他不顾婆婆,硬要闯进来,她大声地嚷了起来,「不准,你不准进来,宁启生,你听到了没有,你要是、要是进来,我便不生了,啊!」
宁启生的脚步停了下来,神色不明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再一想她的话,他不得不说:「好,我不进去,你不要说话,等会没有力气了。」
苏慧这才放心,一旁的产婆吩咐道:「少夫人,这只是开始,还没生,你得先留点力气。」
「嗯。」苏慧扭曲着五官,胡乱地点了点头。
产婆又吩咐人去端一碗面条,丫鬟端来了面条,陈嬷嬷在一旁服侍着苏慧吃起了面条,一边劝着,「少夫人多吃几口,等会使劲的地方可多了,你得多吃些。」苏慧忍着痛吃了半碗,实在吃不下了便摇摇头,陈嬷嬷在一旁安抚她,「少夫人,痛还要痛上一阵子,得忍一忍。」
「嗯。」苏慧闭上眼睛,耳边却得不到清静。
「慧儿,不要怕,为夫在门外,若是实在受不住了,我们便不生……」屋外,宁启生的声音不断地响着,少言少语的他此刻倒成了话唠。
宁夫人在一旁听得头都大了,实在受不了了,正想教人将儿子打晕带走,陈嬷嬷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宁启生说:「少爷,少夫人说,请你安静。」
宁启生的唇闭上了,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陈嬷嬷。陈嬷嬷屈膝行了一个礼,快速地进去了。
宁夫人松了一口气,媳妇生孩子,她很紧张,结果被自己这个儿子一弄,她反而一点也不紧张。
宁启生话是不说了,可却耐不住心中的躁,走到一棵大树下,树荫遮住了他颀长的身影,他一脸幽暗地等着。
宁夫人不得不跟儿子说:「你放宽心,娘以前也是这么走了一遭。」话音刚落,就看到儿子黑沉的脸,她自知说错了话,捂着嘴不再多言。她生宁启生的时候难产,差点就一尸两命,此时她说这件事情,反而令宁启生更加地担忧了。
不知道几个时辰过去了,里面还只是发出呜呜的痛呼声,宁启生看着天都暗了,他正要发作,里面的丫鬟忽然快速地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夫人、夫人!」
宁启生大步上前,一声喝斥,「怎么回事?快说。」
丫鬟连忙说道:「产婆说,少夫人有可能会难产,生了七个时辰了,肚子一直痛,孩子却出不来,让你作最坏的打算……」
「什么最坏的打算?」宁启生大吼一声,吓得丫鬟直接跪在了地上。
宁夫人沉下脸,看着儿子狂乱的脸色,心中一叹,对着那丫鬟说:「若是真的意外,便保孩子。」
宁启生睁大眼睛看着宁夫人,「娘,你……」
「住口,你不要说话,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宁夫人看向丫鬟,「听到了没有?去回复吧。」
「是、是。」丫鬟双腿打颤地站起来。
她正要回去,被宁启生给喊住了,「不准!」宁启生伟岸地站在那,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丫鬟,「去跟产婆说,保母去子。」
宁夫人一听到这话,腿都吓软了,身边的嬷嬷一把扶住了她,她转过头看向儿子,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不孝子,你要弑子不成?」
「难道娘要我杀了慧儿?」宁启生早知道苏慧重要,非她不可,但此刻他才发现,她重要得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可以不要孩子,但他不可以不要她,若是没有她,那他该如何是好?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即便她以后都不能生也没关系,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独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胸口好疼,他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在孩子和苏慧之间,他选择了苏慧,他心里很愧疚,可是他心一横,孩子,对不起,他不能没有苏慧,他爱她,没有她他会死,她如果死了,他便陪她一同死。
宁夫人两眼发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巴张了好几下才有力气开口,「宁启生,你今日要是敢真的这么做,你以后便不要做我的儿子了!」
宁启生平静的黑眸如深井地望着宁夫人,「娘,我今日便是要这么做,谁也拦不住我。」
宁夫人倏地哭了出来,「来人,喊老爷过来。」
「谁也不准出去。」宁启生冷冷地看着跟在宁夫人身边蠢蠢欲动的婆子,看向一直待在门口的嫣红,冷声道:「让人将院子围起来,不准进出。」
嫣红红着眼睛,连忙带着几个忠心的婆子将院子的门关上,嫣红整个身体都挡在门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宁夫人说不出话地倒在身边的婆子身上,脸色苍白地说:「好、好,宁启生,你真是好样的,翅膀硬了,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宁启生抿唇不说话,他平日里敬重他娘,可此刻他做不到,因为这攸关苏慧的生死,他怎么舍得让她离开他。他看向传消息的丫鬟,冰冷地说:「进去,告诉产婆,去子留母。」
第10章(1)
丫鬟苍白着脸,在宁启生的威压之下颤抖地往产房走,宁夫人的哭喊声连绵不断,而她却不敢不从少爷的命令,少爷的眼神就跟野兽一样,她要是说错了话,她一定会死的。
丫鬟走进产房,哆嗉地说:「少、少爷说,保母弃子。」
外面闹成了什么样,里面的人都听到了。陈嬷嬷早已泪流满面了,产婆摇摇头,「我也没说一定难产,只是让他们作一个准备,传说中的宁先生果然是一个传奇的人。」产婆感叹不已,这世道多数都是去母留子的。
产婆的手在苏慧的身下摸索着,满意地点点头,「开了、开了,开了好,要是不开,就真的……」难产了。
苏慧感觉到身下有一股蛮力在冲刺着,但是她的思绪却无法集中在那一点上,她满脑子都是宁启生的声音,他说,保母弃子,他说,她必须活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轻轻滑落,再多的怨恨此时都淡了,他说过,他娶她便是为了子嗣,如今他却不要子嗣了,他要她,只要她!
为什么要她,他不是不要她吗?她比不上那些肥臀丰乳的女子,比不上她们会生,他不应该留下孩子才是吗,管她干什么呢。
他若是选择了孩子,她也无悔,这样才是真实的他,才是她了解的他,但他为什么不要孩子要她呢?她比孩子还要重要,他是这样想吗?他应该听从婆婆的意思才对,但他却违抗了婆婆,是因为她吗?他为了她才这么做的,对不对?她好想现在就抓着他就问个清楚。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无声地淌满了脸上,陈嬷嬷心疼地在她的耳边低语,「少夫人,你可别哭,要留着力气将孩子生出来。」
苏慧眨掉眼角那颗泪珠,点了点头,双手握成拳头,努力地呻吟着、努力地深呼吸、努力地使劲。
忽然身下一松,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响亮的哭声,为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带来了希望。
苏慧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被人收拾过了,她躺在榻上,浑身有一股说不出的乏力,好像去做了什么辛苦的事情,现在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醒了?」
他的声音好沙哑,苏慧动了动身子,看到了憔悴的宁启生,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怎么了,问出口的却是,「孩子呢?」
「恭喜少夫人。」嫣红喜气洋洋地在旁边道喜,「是一个俊秀的小少爷呢。」
苏慧点了一下头,「我想看看。」
「少夫人还是等等吧,奶娘喂过小少爷了。」嫣红说:「小少爷方才闹得厉害,喂了奶之后,现在刚睡着。」
苏慧点点头,随即闭上眼睛,右手被一只炙热的手握住了,她故作不知,继续一副想睡的样子,他不死心地问:「你可有哪里不舒适?」
她轻轻地说:「还好。」
宁启生的眼睛一亮,她回他了,尽管她不看他,但起码她回他的话了,「慧儿,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告诉为夫。」
「嗯。」她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几下。
「慧儿。」他深情地说:「我……」
「我想歇一歇。」她打断了他的话。
他脸色一沉,「你一定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有跟我说,对不对?」
苏慧觉得他聒噪极了,「没有,我就是想睡。」
「你已经睡了一天多了。」宁启生不信地说,转头对着嫣红说:「请大夫过来瞧瞧。」
「是,少爷。」嫣红连忙跑了出去。
苏慧惊讶地睁大眼睛,「我睡了这么久?」
「嗯。」他的声音越发地低哑,「你一直睡一直睡,若不是你的呼吸还在,我以为……」
他的声音逐渐哽咽了。
她的心口似被堵住了一样难受,苏慧别过脸不看他,眼眶却迅速地红了,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湿了脸颊。
一双大手将她的小脸扳正,他吻了吻她脸上的泪珠,「不要哭、不要哭,陈嬷嬷说女子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哭,否则会瞎的。」
她也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嘴硬地回了他一句,「关你什么事情。」
「当然跟我有关。」他轻咬了一口她的脸颊,「莫要跟我置气,你知不知道,幸好有惊无险,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办,嗯?」她的唇轻抖了两下,他又继续说:「你若是敢弃我而去,不管是碧落还是黄泉,你休想离开我。」
她诧然地对上他的眼,「你……」
「就是死,你也休想摆脱我。」宁启生目光阴狠地盯着她,如一只虎视眈眈的老虎,「现在开始,你也别想着避开我。」
苏慧的头皮麻麻的,总觉得他有些奇怪,「你……」
他突然坐在了榻上,「你既然想睡便睡吧,我陪着你,等大夫来了,我再喊你起来。」
等一下,他陪她一起睡,「我如今不方便,身上还有味道,你不要靠过来,我自己一个人睡。」她推着他,却被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快点睡。」
她抿了一下唇,正要说什么,身后抱着她的男人发出了规律的呼吸声。她伸手想推他,刚进来的陈嬷嬷低低地出声了,「少夫人,少爷也有一天没有睡了,让他先睡一觉吧。」
他说,她睡了一天多,而他却没有睡。苏慧一时心软地没有再推开他,算了,先顺着他吧。
陈嬷嬷轻轻地退了出去,将屋子留给了正在睡觉的两人。
很快,苏慧发现宁启生的不对劲,她要做月子,他竟陪着她一同做月子,真的是,「你都没有事吗?」她喝了几口鸡汤,一边问他。
他点点头,「没事。」
她安静了一会,「前几天我看有福拿了帐本过来。」
「我在这里陪你。」
好了,话题终止,她将鸡汤放在盘子上,看向陈嬷嬷,「嬷嬷,轩儿醒了吗?」
「小少爷醒了。」
宁启生的儿子名为宁盛轩,这个名字是宁老爷取的,苏慧听陈嬷嬷说,之所以让宁老爷起名,是因为宁启生压根就不管宁盛轩,真不是一个好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