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爱,我想,我们理智一点来看待问题吧,互相责怪不会有结果的。」
欧凯恩耐着性子,收起原本易怒的情绪。「如果这场婚姻让你感到痛苦,我们可以离婚,回到原点……你可以顺应你的性向……」
「是吗?」赵晓爱冷冷回应:「就算我和你离婚了,也追不回不曾存在过的Shirley,不是吗?任雪霺?」
赵晓爱看着任雪霜,她们都读懂了彼此眼中藏着一颗为爱受伤的心,却无法给对方关心与安慰。
「但是……小爱……」任雪霺顺着欧凯恩的话:「我们不试着解决问题,只会让三个人越来越痛苦……」
「OK,雪霺,我懂你意思,我们把所有问题一次解决。」赵晓爱伸出手,制止任雪霺继续说下去。「我记得你早上所传的那则讯息,你要我面对我所犯的错,是吗?」
「你能明白我的用意的话……」
「我当然明白。」因背叛感而生的愤怒,以伤口为助燃,在赵晓爱的眼眸里烧出了烈火,她上扬唇线,轻拍床垫,「这个位置,以前是你的吧?你和凯恩在这里拥吻、谈情、做爱……占有着他对你的好,而你的心里,到现在也完全是他……对吗?」
「我……」任雪霺低下头。
该如何开口承认,在这难堪的场面?
「晓爱,够了。」欧凯恩出声制止。
「你们听好,我决定要面对我所犯的错。」赵晓爱那张如洋娃娃一般的脸孔蒙上了一层阴郁,含着强烈恨意,瞟着眼前两人。「欧凯恩,我很抱歉我对婚姻不忠,我不应该出柜,把心放在一个从不存在的人身上。所以……」
任雪霺看着赵晓爱森冷逼人的目光,知道对方并没有想通,也不会做出什么好的决定,于是,她闭上眼,准备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所以我决定,我要好好面对婚姻,做一个称职的妻子。」赵晓爱将任雪霺从床边推开,咬着牙说:「任雪霺,你始终是凯恩的前女友,就算你曾经在这个空间里占有过一个位子,但很抱歉,现在你什么也没有,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请你立刻离开。」
「晓爱,你确定这是你要的吗?」欧凯恩面色灰暗,再一次向赵晓爱确认:「如果你心里没有我,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
「所以我就要放开你,和你离婚,好让你可以和任雪霺有情人终成眷属吗?」赵晓爱的面容扭曲,「我虽然年纪比你们小,但也别把我当成无知少女,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晓爱……」
「不要再说了!」赵晓爱厉声喝止。「任雪霺,请你离开我家,否则我会控告你妨碍家庭。」
「好,我走。」
说完,任雪霺退出房间,离开之前,她深深地看了欧凯恩一眼,像是要永别似的,努力露出完美的笑容,不让他看见心底的破碎。
从此以后,在彼此的世界里,也许自己再也没有可容身之地,那深深眷恋的对方即将消失无踪,就如同灵魂也被掏空一般,然后,不管再经过多少悲欢离合,已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见彼此,也就等于看不见自己……
「对了,任雪霺。」赵晓爱叫住了她。
她转回头,停下了脚步。
赵晓爱以恶意的笑容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提醒你一下,请做好即将一无所有的准备。」
冤冤相报何时了。
任雪霺心里浮现这句人人都会说的老话。
可惜,她实在太晚才想起。
第5章(2)
赵晓爱所谓的一无所有,来得很快。
摊牌后没几天,任雪霺一如往常到校上课,才一进入办公室,就感受到一股异于往常的气氛。
平日熟识的同事虽然依旧亲切地和她道早安,笑里却带着一丝不自在,充满疏离感。
在饮水机前泡茶时,她遇上隔壁班的陈老师,对方忍不住问她:「任老师,你……是不是和苏可君的表姊发生了什么事?」
她心头微微一震。「怎么了吗?」
「我听其它老师说,对方的先生写了一封信给校长,内容好像是说,你是同性恋,和他的妻子有不寻常的关系……」
所以,那天赵晓爱要她做好一无所有的心理准备,首先就是要让她失去她相当重视的教学工作?
她没留意到手指还按着热水的出水键,热水从杯口溢出,烫伤了她。她一缩手,马克杯应声落地,摔成碎片。
「唉……」她叹了一口气,俯身收拾残局。
「任老师,你还好吗?」陈老师关切地问,也好奇传言是否属实。毕竟任雪霺虽然很受学生欢迎,却不太与其它老师讨论私事,也保持着距离,难免受到谈论与猜测。「如果传言没错的话,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第一堂课不是快开始了吗?你没有课?」同时响起的钟声帮她打断了好事者的追问,对方也识相地离开了。
好不容易收拾好满地碎片,第一堂她没有课,打算回到办公室稍事休息,并且理出头绪。
岂料,才一回到座位,校长的电话就来了,要她立刻到校长室谈话。
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她几乎可以清楚听到门内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是真的吗?」
「这种事谁会没事乱讲?就算别人有心要栽赃她好了,也是她先不小心得罪人吧?」
「她不是都不谈私人的事吗?问也问不出什么,我看她大概真的喜欢女人,所以不敢说。」
她冷笑。
人们最热心的时候,总是在谈论别人一切与自己无关,所以可以放心地大放厥词。
她就像是一块口香糖,被人嚼过、满足好奇心以后,换给下一个人,直到无味为止。
那时候,自然会有下一个人、下一块口香糖,递补她的存在。
这个世界之所以需要别人的流言,或许一部分理由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流言。
进入校长室,校长请她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问了:「雪霺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我知道。」她点点头。「我听其它老师说过了。」
「那么,你有什么话想先告诉我吗?」
「我相信对方已经有充足的证据,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不打算为自己解释,毕竟,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对方是准备了充足的证据……」校长将一迭厚厚的A4纸摆放在她面前。
「你和她来往的讯息,还有她购买礼物给你的单据,什么都有……」
「是。」她淡淡回应。
「雪霺老师,时代在变,现在的社会风气很开放,同性恋已经不足什么新问题……」校长条理明晰地对她说:「但是,学校毕竟是比较封闭且传统的空间,你喜欢女人的事,若不张扬也就算了,但你为什么和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在一起,还让对方的先生闹到学校来?」
「校长,我很抱歉。」她低下头,现在除了道歉,收拾自己所造成的闹剧之外,没有其它更好的方式了。「我的行为,为学校带来很大的困扰,这的确是我欠缺考虑。」
不解释,也不强辞夺理,是她性格上的优点,也是缺点。
如果她不打算说出真相替自己稍作解释,也就等于默认所有指责,等待接受审判。
其实,她一直把自己视为这一出闹剧的始作俑者,对铸下的错误付出代价,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其实,我也觉得为难。」校长推了推眼镜,面有难色地看着她。「这几年来你的教学质量一直很好,不只能和学生打成一片,考试的成果也能令家长满意……只是,现在你发生这样的事,已经传到其它老师那边,相信家长们迟早也会知道,我担心你之后在教学上会受到质疑……你知道的,当老师的最重要的是能给学生一个好榜样……」
「我懂。」她心里了解校长的为难,站在一个办学者的立场,担心失去一个好老师,同时又害怕校誉受损。她不打算让校长为难,于是回应:「身为一名教师,我无法以身作则,成为学生的好榜样,实在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想,如果可君的表姊夫愿意接受,我会负担他所有的名誉损失,至于对学校,我可以立刻辞去专任教师的职务……」
对于任雪霺的淡然,校长非常意外,不理解她为什么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雪霺,你没有其它的话要说吗?如果你有委屈,可以说出来,我们讨论讨论,也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校长,我并不想解释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我全盘接受。」她告诉自己,也许,就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会懂得珍惜吧。于是,她又补充:「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先回办公室准备辞呈。我想,中午以前就可以交给您;至于苏可君的表姊夫,这两天我会亲自登门道歉,让事情到此为止。」
「唉,其实我觉得挺可惜的,如果你能好好解释,也不用非得搞到辞职的地步。」校长又问了一句:「你真不打算再考虑一下?」
任雪霺摇摇头。
她太了解一颗报复的心可以有多残忍。
如果赵晓爱有心搞砸她的一切,就算今天她勉强辩解过关了,此后的每一天,都可能还会有同样的问题,甚至越演越烈,弄得校方烦恼不已,对她的怨言可能会更多。
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潇洒离开。
从校长室离开以后,她在走廊上遇到苏可君,对方靠在墙上,视线从未离开过她,显然是刻意等她走过来。
「可君?」她皱起眉头,看着苏可君,问:「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为什么不回教室?」
「我已经告诉数学老师我人不舒服,想到保健室躺一躺。」苏可君脸上没有笑容,冷冷地说,「你应该知道我有话想问你。」
「你表姊的事,你也知道了?你放心,我已经向校长说清楚了。」她平静地回应:「我马上就会递出辞呈。」
「这么说,你默认了?」苏可君又确认了一次,「你真的是同性恋,喜欢我表姊?老师?」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接受她的礼物,为什么和她有那么多暧昧的往来讯息?表姊夫写给校长的信里,什么都有。」苏可君毕竟只是个孩子,藏有秘密的眼神骗不了人,也将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不管怎样,你不应该这样对她,她好不容易才走入婚姻的。」
「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表姊喜欢女生,对吧?」任雪霺看着苏可君,「所以那天你才不希望她和我一起去看电影。」
「我……」任雪霺直视的目光,让苏可君的态度放软不少,「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她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反倒和不少女生很亲密,可是只要一句『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就可以遮掩一切。不只她拿来蒙骗所有人,连我都甘于被蒙骗。我曾经在放学时偷偷看到表姊在暗巷内和其它女孩拥吻,我说服自己,那只是她的好朋友、很要好的朋友。我是喜欢男生的,自然希望表姊也能拥有一段『正常』的感情,所以我认为表姊只是还没找到真命天子。最后,她也真的结婚了,证明她不是同性恋……但是,老师你居然破坏了表姊的婚姻。」
苏可君又何尝不知道,如果不是赵晓爱的真实性向产生反应,又怎么可能和任雪霺展开不寻常的关系。
更何况,她在咖啡厅遇到赵晓爱时,赵晓爱对任雪霺的亲昵举动,还有那封信里的送礼记录全都是由赵晓爱送出,早已清楚说明谁才是真正掌握追求主动权的人。
但她就是不愿承认。
说穿了,她和大部分恐同人士一样,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同性恋者,更甚的是,一旦当事人是自己的亲人,种种的矛盾与冲击交杂于心,更是让她进退两难。
于是,她将错误全推给任雪霺,把任雪霺变成邪恶的加害者,赵晓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以为这样就能舒服一点,但随之而来的心虚与无助,却着实让她难以招架。
「可君,其实我和你有点像。」任雪霺苦笑,「我的确破坏了你表姊的婚姻,但我之所以会那么做,完全是为了我心里的『林士杰』。」
「你说什么?」苏可君不解地瞪大了眼。
任雪霺理解苏可君的挣扎,也想起她对的感情困扰。
总是师生一场,如果自己的遭遇能够做为她的借镜,或者也可算是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你的表姊夫,其实是我的前男友。」她豁出去了,大方坦承:「我意外得知你表姊喜欢我,我就以此为计报复我的前男友。」
事件的发展超出苏可君料想的范围,她靠在墙上,面色凝重。「怎么可能?表姊真的是……」
「可君,我和你说过,人们对于爱的不理智,总会得到后悔的下场,我就是最好的负面教材。」任雪霺试图平静地解释:「现在你看到了,为了一次冲动,要负上多大责任?我被所有人议论,也失去教学工作,我把美好的未来全都赔上了。」
她拍了拍苏可君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开。
「老师……」苏可君叫住她。
「怎么了?」
「你真的……不教我们了?」
「我行事太冲动,无法胜任教学工作。」她深吸了一口气,「等我弥补了缺失,才能重新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报复爱情,却也终被爱情报复,从此以后,大概只有孤独能伴她疗伤了。
都说女人有疗伤的本能,但是,在前一个伤口还未痊愈之前,就急着自伤伤人,似乎也是另一种莫名其妙的本能,甚至上了瘾似的。
也难怪,如血的殷红色,总是最能代表女人的颜色。
到底她能不能等到伤口结痂的那天,或者死在接连而来的报应中,她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离开学校那天,她捧着装满杂物的纸箱,独自回到住处。
电梯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忧伤且焦急的瞳仁。
「凯恩?」她先是一阵雀跃,随即僵住。「你不应该在这里。」
他走上前,为她抱起箱子,语气和手里的份量一般沉重。「雪霺,你真的向学校辞职了?」
「不然呢?」她苦笑。「等着赵晓爱每天到学校闹吗?」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将箱子往地上一放,紧握住她的手。「她实在做得过分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去向学校解释,说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是赵晓爱故意要诬陷你……」
「赵晓爱并没有诬陷我啊。」她轻轻拨开他的手,「她说得没错,的确是我勾引了她。」
「这并不是你的错,如果要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对,所以我负了我该负的责任,就这样。」语毕,她转身,从手提包里拿出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