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见,皆是虚无;耳边所闻,均是碎裂。
她从来不想离开所爱的人,可惜,无论是情人或家人,最后都无法留在身边,她还能不承认自己大错特错吗?
潘巧凌益发激动,说什么都不肯原谅女儿。她害怕丢脸,而且在感情上同样受过伤的她,彷佛被踩到痛处,使劲地抱怨,把自己的不安与创伤一古脑儿往任雪霺身上抛。
到最后,她下了最残酷的命令:「你离开吧,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还有你所犯的错……别让我再看见你了……」
「妈……那么我之后——」
「我不想知道。」潘巧凌打断了她,「最好别再让我知道你的消息,免得我的心脏受不住打击,提早离开世界。」
面对母亲的崩溃,她起了放逐自己的念头。
身在台湾,无论逃到哪个角落,总还是熟悉的伤心地,于是她想,出国一段时间也好,就让时间慢慢疗愈她与她所爱的人的伤。
于是,她推掉所有工作邀约,也断了与朋友的联系,默默申请度假打工签证,独自前往日本大阪。
一待,一年也快要过去了。
第7章(2)
回到眼前,任雪霺看着欧凯恩,试图压抑心中情绪,平静地说:「所以像我这样不懂爱的人,犯了不理智的错误后,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讲台上,或陪在我所爱的人身边呢?」
「对不起,这事情对伯母的影响这么大,我应该和她解释才是。」
「错了就是错了,根本不需要解释。」她轻声反驳。「况且……你要用什么身分呢?我的前男友……还是赵晓爱的丈夫?」
他沉默。
仅只是那样看着她,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这些日子,你都待在道顿堀那间章鱼烧店工作?」
「我和店长是偶然间认识的,她邀我一同工作。」她勉强笑着,「不管身在哪里,生活还是要过。有事情忙是好的,至少在店里忙碌的时候我几乎不会想起让我难过的事……」
「可是……再次见到你,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发自内心地说:「至少你面对我时,情绪平静很多,似乎也不再冲动。」
不冲动吗?
那是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的?
「离开台湾那么久,我如果连一点长进都没有,是不是太失败了?」她苦笑。
「人们总说感情最怕相见恨晚,但我宁可现在才遇见你。」好不容易,他再次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也许,就会少走许多冤枉路。」
「可是,如果不是在十七岁那年遇见你,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不是吗?」她别有它意地笑了。
「雪霺……」他站起身,将视线投向远方的云,才敢继续说出口:「在日本的这些日子……你谈过其它感情吗?」
这个问题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明确说出他期待的答案,但是,看着他的背影,她却有意试探他。「我隔壁住了一个台湾男人,毕业之后留在大阪工作,他对我很好,也希望能和我一起度过往后……」
他回过头,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所以,你接受他了吗?」
「你认为呢?」她反问。
「可是我……」满腔情意急着要表露,万般冲动之际,他却以理智控制了自己,淡淡地问了一句:「和他在一起,你能够得到幸福吗?」
「幸福?我还是不敢肯定什么是幸福……以前我觉得在爱火里烧成灰烬才是幸福……但是我错了……」她也站起身,朝他靠近。「和严哲在一起,如他所说,没有我所熟悉的惊心动魄、爱恨交织,但是,起码有个人陪在身边……」
「如果这是你要的……」握着她的手,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的:「我……祝福你……但请答应我,不管你选了谁,都一定要快乐……」
他的话,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镜池的镜面似乎多了一层雾。
如果他还是那只满身戒备的刺猬,在心意被否决的此刻,他绝对开不了口给予祝福。
他的鋭刺会毫不容情地向她袭来,冷嘲她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热讽她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幸福,就像那时候的她。
但是他给她的,竟然是……祝福?
「然后……你没有其它的话想说吗?」比如试着挽回或是用残酷的攻击来表现他的爱,一如往昔。
「说实在的,雪霺,我非常痛苦……看着你选了别人……」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可是,如果你能因此感到快乐,不再为爱心痛翻腾,我又有什么资格剥夺、破坏?」
哒。
空气瞬间凝结,她几乎可以听见眼泪坠落地面的声响。
不行了,她再也忍不住了,什么理智什么矜持,随它去吧!在这一刻……
只要能拥有他,一切都抛诸脑后吧。
终究,她还是输给了自己,投向欧凯恩宽阔的怀中。
他的衣领有淡淡的薄荷味,是她所熟悉的,她也刻意地在屋里摆上同样的淡香,因为她以为他不可能再回到她的生活之中。
「凯恩……」她的泪很快染湿了他的衣襟。「事实上……我并没有接受他对我的表白……因为我还是骗不了自己,这辈子我再也不可能像爱上你那样,去爱着别人了。无法相爱的人,怎么能在一起呢?」
他环住她的腰,让她紧贴他的胸口。
是梦吗?两条岔开的感情线哪有重新交会的可能?
是梦吧?可是,任雪霺的体温却如此炽热。
已经不再需要言语,她将唇覆上了他的。
言语本是虚无之物,承诺得越多,就越让人筑起不切实际的期待,永远无法完美复制心意。
不如别说吧,那颗心有多滚烫,就让真实的吻来证明吧。
能拥抱彼此,紧紧相依,比任何誓言都要来得真实可贵。
一吻,融化了心;再吻,已经烧成灰烬的情意,马上又在两人之间燃起了奔放的火。
大概是午餐时她点了好几杯梅酒的缘故,传来的鼻息竟是甜的,让他有些飘飘然,无暇再去顾及心中的担忧与迟疑。
天冷是很好的理由,他们需要彼此的体温抵制寒冷,也需要更多的吻来维持温度。
当他专注于汲取她唇边的青梅甜味,她竟在他措手不及之时,送上口中软嫩的果实。
后来,他们规划好的景点一个都没去,搭了最快的列车,回到了任雪霺位在新大阪的公寓。
再美的景物,都无法比踏实的拥抱来得重要了。
承诺、言语、精神上的思念与爱恋,都不够了,他们卸下防备与阻隔,裸裎相对,并贪婪地在彼此身体找寻爱情在本质上的密不可分。
滚倒在床上,他将她压在身下,狂烈的吻像燃烧的流星雨,放肆地在她身上留下烙痕。
她放松身体,迎合他的触抚与探求,迫不及待地想拥有更多。
对于她瓷雕般精致的身体,欧凯恩比谁都要熟悉,也知道该怎么刺激她的欲望。
他时而疯狂时而温柔挑逗她的敏感带,吸吮每一寸肌肤。从她细致的颈项、锁骨,再至饱满的乳房、玲珑有致的腰线,最后落在修长小腿和趾尖。每一寸肌肤,他都留下了专属于他的吻痕。
她的呻吟从压抑,随着他流泻的激情益发放纵,难耐的渴望让她下意识地将他扯向自己,薄长的指甲陷入了他背部,留下一个又一个清晰的刺痕。
再一次,他们触及了以为再也不可能占有的部分,在滚烫的身体之中,踏踏实实地拥有了彼此,疯狂的。
过去已成泡影,未来的还不可知,但在这短暂的一刻,他们是一起的,是一体的。
终于,一阵触电般的颤抖,控制了她的思绪。
喘息里夹杂着对他的呼唤,恨不得整个人,包括灵魂都被他占有。
他凝看她虽紧闭着双眼却充满兴奋的红润面容,有着久违的、难以解释的疯狂。
身体的交缠之所以让人沉溺,在于达到顶点的瞬间,生理与心理全然失控,没有任何余力顾及其它干扰或是世界流动,只能投入并专注于狂烈的快感之中。那种灵体合一的境界,或许是真正相爱的两人才能合力达到的。
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对他们来说,所谓爱,已不只是心灵上的相合,更要有肉体上的默契,一旦缺少了某一部分,爱情便不再是爱情,而是分离的「爱慕」与「情欲」。
他贪着她的灵魂,也圆着她的身体,在每一个瞬间贪图着永恒的可能。
她,还是毫无保留地爱着他吧?
在一波接一波的动情高潮中,他的理智只记得这个问句,或者,其实是直述句。
激情过后,他们相拥入眠,被深沉的梦包裹其中。
他们梦见自己拥着对方,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发现这十年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纠结的梦。
他们只不过是在游泳池畔幽会时不小心睡着了,没有违心的分手,没有虚伪的婚姻,也没有在大阪的重逢。
那是个惬意的午后,他们穿着高中制服,活在无忧无虑的十七岁,深爱着彼此,不需要任何理由。
天将亮的时候,任雪霺醒了过来。
倚靠在欧凯恩怀里,她试着再投人睡眠,却无法入睡。
当疯狂归于平静,所有被强压下的念头也随之窜出心头,包括迟疑。
她小心翼翼地走下床,不把他惊醒。
他的睡容像单纯的大孩子,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穿起抛落地面的大衣,走向阳台。
天微微亮,天空飘着细雪,这样的温度让她更清醒了。
他们,还是相爱的吧?
身体不会骗人。
如果不爱,昨夜的触抚不会那般炽热,而他们之间,也根本不会如此难分难舍。
爱着,就代表可以在一起吗?
这两个词汇之间,该是等号吗?
可是,一年多前他们之所以分离、拉扯、犯错,就是因为太相爱。现在,真的可以毫无保留地重新来过吗?
激情的当下,当然可以全盘接受对方的一切,包括缺点,即如同昨夜,他烈地在彼此身上烙上印记,玫瑰留下了茎刺,刺蠕留下了毛刺,在不需要理智的那一刻,他们可以说那是爱的证明,那么之后呢?
相爱只需要一点点冲动,就可以跨越阻碍,生活呢?他们有足够的成熟度,可以融人彼此的生命吗?
许多问号一拥而上,让她措手不及。
一阵冷空气灌人鼻腔,她刻意大吸一口,让强烈的冷意直透入骨。
哼起熟悉的歌曲,同时也再明白不过,他们所梦寐以求的过去、没有烦忧的过去,并无法复制到未来,因为他们都已经长大了。
然后,她告诉自己,爱情,也许不应该再是生命的全部,相爱的人放在心里或许会比一起生活来得更好。
因为,生活上有太多难以预料的遭遇与不可避免的磨擦,会让他们的爱成为对方的绊脚石,永远无法成长,最后戛然而止,甚或变质为恨,就像过去的他们一样。
但若放在心里,无论走到哪里,彼此都不会被生活里的无奈磨损、毁坏,能保持最完美的样子,直到生命终结……
也许,对他们来说,只要曾经拥有就够了。
她抹去眼角窜出的泪,无声走回室内,留下一封信,接着匆匆整理了自己,出门工作去了。
那时,他还安稳地躺在床上,在温暖幸福的……十七岁的梦中。
第8章(1)
凯恩: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难忘的夜晚,一场美好的梦。
如果注定我终将孤单一世,昨夜的温度也已经足够暖我余生。
今天醒来以前,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作了一样的梦:这十年来的一切只是我们高中时的一场梦,睁眼以后,什么也没发生,我靠在你的怀里,嘴边还有残余的薄荷糖香气,甚至,耳机里那一首AvrilLavigne的歌都还没唱完。
你笑着吻了我,还问我晚餐想到哪里去吃。
可惜。
不会再回来的过去,也是一种虚幻的梦吧?
像动人的霓虹泡沫,曾经耀眼,环绕在你我心头,但只要风一轻触,就转瞬破灭。
幸好,我的胸口还是温热的,应该知足了。
短暂的一天,我们都很幸福,找回了相爱的轨迹,也再一次确认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定位。
我们太懂对方,于是以为疯狂的渴求与陪伴能够填补缺少的空洞……的确,我曾经有一瞬差点误以为我们已成为能完整彼此的拼块了。
但是,日本关西终究只是一个架空之地,甚或短暂的避难所,我们在这个国度,没有任何过去,也没有任何法定的名分,或是非负担不可的责任,所以,感情一旦燃烧,便傻傻地以为已跨越重重难关,足以许对方幸福的承诺了。
然而,你有想过吗?我们之间的问题并非没有,而是还没出现。
在关西,你可以忘记自己是欧凯恩,我也可以假装自己不是任雪薇,我们可以不谈任何问题,只是对方的爱人。这样的关系或许能持续一天、两天……
一个月,但是,终有一天我们都得回到台湾,也得去面对我们现在还不愿意面对的人生问题。
到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又会再一次的浮出台面,即便我们现在可以斩钉截铁地保证不会重蹈覆辙,但难保有一天,我们不会再次成为感情里的玫瑰和刺猬。
当我告诉你,有另一个人对我表明心意的时候,你眼里虽然哀伤,却很努力地想给我祝福,那便是你的转变,欧凯恩那颗如刺猬般尖锐的心,已有了柔嫩的一面,而我确实感受到了,也很想把这份柔软永远保留在心里。
所以,就这样吧,当假期结束,你依旧是前途无量的室内设计师,我会在这美好的时间点再次与你交错,回到我应有的旅程。
唯有这样,我们在彼此心里的印象就会永远是完美的。
我从未停止过爱你,但也因为太过爱你,才会让爱情变得盲目。所以,我明白了,像我这样的女人,只适合把爱放在心里,如同当初和你分多时所说的,不管我去到哪里,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里。
最后,还是那一句,拥有过就该知足。
PS:希望我回来时,你也能封存好这场梦,满足地离开。
雪薇
站在任雪霺的房门口,欧凯恩手里握着这封已经读过无数回的分手信,任风雪狂卷,却迟迟不愿离开。
好几天了,他想找她好好谈谈,但她似乎铁了心,不再与他有任何交集,不论他冒着风雪守在她门外,或是到她工作的店外等着,她仍然不为所动。
新年将至,大街小巷无处不洋溢着过节的气氛与喜悦,却再也感染不了他的内心。
他并非不理解她的考虑,爱情的确不应该再凭一时冲动而铸下大错,但就因为他们曾重重跌过一跤,才应该更懂得珍惜,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