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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刺的温柔 page 11 作者:戏子璇

  「雪。」章鱼烧店的女老板——佐伯里奈,站在收银台前,把一切看在眼里。她不懂中文,却能从任雪霺脸上发觉端倪。当任雪一激经过时,她随口问了:「窗边那桌的男人是你朋友吗?」

  「啊,是的。」她以笑遮掩了在工作场合上不该出现的情绪。「高中时候的老同学。」

  「哇,这么巧。」佐伯里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们很久没见面了吧?

  多拿一杯生啤酒请他,我招待的。还有,你去陪他聊聊吧。」

  「这怎么行!」她摇摇头。「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呢。」

  「没关系的。」佐伯里奈比出「放心」的手势,对她笑着:「反正也快打烊了,客人少了,你就陪朋友过一下圣诞节吧。」

  约莫二十分钟后,任雪霺送上欧凯恩的餐点,与他对坐相望。

  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有机会重逢,会有多少话语欲倾吐,然而,当真相对时,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喝了一口酒,「我听其它同学说,你离开台湾了,却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

  「不是很多人都说,要治好伤口,得先离开伤心地?」她微笑,并不想多提什么,随即把话题转到他身上:「那么你呢?你来度假?」

  「刚刚结束一个大case,有点累了,就向公司请了两个礼拜的假,一个人到处走走。」

  「为什么选大阪?」

  「因为全世界最好吃的章鱼烧应该都在这里。」他笑。

  任雪霺微微一震。

  竟忘了他们都对那裹满酱汁与柴鱼片的面粉小球情有独钟。看来,重逢并非全是偶然,是来自一种称之为「默契」的玩意,使他们无论逃得多远,交会的机会仍比其它路人高上许多。

  他语气转为微微无奈地补充:「原本也觉得这里会比台湾更有圣诞气氛,没想到来了以后,却发现太有过节气氛也不一定很好。」

  「怎么说?」

  「街上氛围太浪漫,太多成双成对的情侣,这样煽情的画面会让孤单的人非常尴尬。」说完,他将一颗饱满的章鱼烧塞进口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心境没有变,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觉得呢?你到这的时间比我长。」

  她低下头。

  不管心境怎么样,当时的她实在无法留在台湾,不管是面对自己,或是其的……

  「我有什么不好的吗?就算不教书,没有留在故乡,我还是可以活得很好。」她抬起手,故作自在地说。「那么你呢?你和赵晓爱……」

  「我试着和她生活了一段日子……」

  「还好吗?」毕竟,那时候三人闹得非常难堪。

  「能怎么说呢?我就是接受了我所做的决定,选了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望能平静地度过往后的日子。」

  任雪霺离开以后,他把她的一切藏在心中尘封的角落,不去想,也不再对人提起。

  哀伤难耐的时候,也只是拿「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那句老话来安慰自己。

  拥有过,灿烂过,人生就不算白活。

  他继续说:「我一直很清楚,爱是勉强不来的,那种狂暴的化学反应、悸动的火光,没有就是没有,不管相处的时日再久,也无法生情。其实晓爱也知道这一点,只是她受伤的心蒙蔽了一切,她不愿放手,因为想要我和她一样,受到永远得不到爱人的痛苦。」

  「决定报复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她叹了一口气,还是无法不关心他,「这段时间你受了不少苦吧?」

  「苦吗?也许吧。但你曾经说过的,这是我选择的,不是吗?」他拿起竹签,划开一颗章鱼烧,「有点像是章鱼烧啊,没有划开来看的话,就只是颗面粉球,看不出来里面到底包了什么……既然我没有办法爱上赵晓爱,我能做的也就是像划开章鱼烧一样,试着去了解她,找出她值得欣赏的优点,唯有这样,我才能安稳地走下去。」

  能平静地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他的确从那一段关系里有所领悟。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走到这样的结果?」语毕,她却不知道到底该遗憾还是欣慰。

  第6章(2)

  「赵晓爱会拿你当话题来刺激我,无非是要我一再想起无法和所爱的人在一起的事实。说不生气、不难过吗?那是假的。」他再喝了一口啤酒,让杯中微苦的滋味滚入喉咙,「但要是我和她硬碰硬的话,她就更不可能从伤痛中走出来,我的日子也别想好过,所以,我很努力地不和她有太多冲突,身为一个『丈夫』该有什么责任,我还是一样的做,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觉得累了,不想再刺激我。」

  「至少……听起来,你已经试着把伤害降到最低了……」她最担心的,就是欧凯恩原有的尖鋭,加上和赵晓爱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两个人互相伤害的结果,会是更难以收拾的两败倶伤。

  「终于,我们再一次达成共识:和对方在一起生活并不是我们所追求的人生目标,如果我们要的是爱的火光,那势必无法从对方身上得到。」看似无波地,他说完了整个故事:「所以,我们结束这一段关系,把自由还给彼此。从此之后,我有我的人生,她有她的旅程,但是和对方都没有关系了。」

  他抬起头,看向她若有所思的面容。

  有一句话是他没有说出口的:只是,我所深爱的你,能与我有爱的火光的你,还能回到我的爱情故事里吗?

  「这样也好。」她幽幽地说:「至少,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也许吧。这一段时间,我得到的收获大概是包容,但有点可笑,也为时已晚。」他将手缓缓挪向她,却没有勇气握住她的手。「我一点都不爱赵晓爱,但是我可以包容她,试图冷静磨平她的恶意与刺激……可是,在这之前,我很爱你,却连一点点包容都不愿意给你……」

  他眼里的懊悔,她收到了。

  偏偏这时的她,也没有勇气再一次面对失去的感情。

  拉扯太多次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于是,她将双手移回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人总要有点经历,才会有所成长吧。」

  经历过的往事终究会随着时间走远,不会停歇,而命中注定的分别,并非懊悔了就能轻易改写。

  沉默许久,她端起空杯,走到工作区为他再添满一杯啤酒,回来时,她问:「这次会待多久?」

  「十四天的机票,我今天刚到。」

  「有计划去哪里走走吗?」

  「没有什么计划,因为决定得很匆促,根本没时间做行前准备。」

  「住在哪里?」

  「JR新大阪站楼上的饭店。」

  这时候,佐伯里奈端上了一盘点心,热切地问候:「哈啰,这两个布丁请你们吃。」

  欧凯恩听不懂日语,但从动作大概明白她的用意,于是点点头,并使用他仅会的几句日语道谢。

  「你们在聊什么?」佐伯里奈问。

  「里奈姐,谢谢。我朋友和我说,他住的饭店就在新大阪站的楼上。」

  「那不是离你住的地方很近吗?」

  「嗯。」

  佐伯里奈很豪爽地拍了拍她。「这样吧,明天你休假,陪他去走走。」

  「不行的,里奈姐,明天我并没有休假。」

  「没关系,机会难得,你就陪他吧!」

  然后,佐伯里奈转向欧凯恩,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对他笑着说:「you……

  To  with  her,tomottow,OK?」

  「Tomorrow?」欧凯恩不解地看着佐伯里奈。

  「Yes,yes!」佐伯里奈点点头,「she  won’t  come  here  tomorrow,so  she  can  go  outside  with  you,OK?」

  「你明天不用过来?」欧凯恩向任雪霺确认佐伯里奈的话。

  「她说我明天休假,可以和你出去走走……」

  喜悦毫不保留地跃上欧凯恩的眉梢。「方便吗?」

  也不知道听懂听不懂,佐伯里奈便抢在任雪霺之前开口:「OKOKOKOK,She  is  OK!」

  「里奈姐……」

  敌不过佐伯里奈的好意,任雪霺只好对欧凯恩提出邀约:隔天早上九点,在JR新大阪站的中央口见面。

  在异地的圣诞夜,重逢的旧情人悄悄在心底窜起了一道小小的火苗。

  却,不敢过分张扬。

  打烊以后,任雪霺送走了欧凯恩,坚持留在店内做完例行的清洁、关店动作,才独自回到她的小小公寓。

  正要进屋,她隔壁的房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稍长于她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块巧克力蛋糕,兴奋地叫住她。

  「雪霺!」

  「你还没睡?」她随口问。

  略带贵族气息的男人名叫严哲,今年三十五岁,和她一样来自台湾,从大学开始就在日本求学,研究所毕业后便继续留在大阪的贸易公司工作。

  「你忙了一整天吧?我在附近的甜点店买了蛋糕,就算剩下一点点时间也没关系,我们一起过完圣诞夜吧。」

  「很抱歉,今天实在有点累了。」况且,欧凯恩的突然出现,在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海投下了一颗慌乱的石,她实在无心思再面对其它人了。

  「唉呀,别这样啦,至少一起吃块蛋糕嘛!」严哲推她走到通道上的栏杆旁,将蛋糕往上面一放,「要不然,一个人在异国独自过圣诞节,是一件多寂寞的事。」

  「过节也好,上班日也好,不都一样过日子吗?有什么特别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倚着栏杆望向街景。

  一个人的生活,无论怎么过,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即使笑,尽管哭,她都不是完整的。

  节日?

  也就不过是漫长的生活中,同样漫长的一天罢了。

  「你不必总是那么拗么的。」不过,也是她的坚强在严哲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虽然她从不愿意说,但他太明白,越怕谈论自己的人,拥有的往事就越多。他试着朝她靠近。「过日子当然重要,但过节的意义不就是要好好犒赏平日认真过日子的自己吗?」

  犒赏?

  她还够不够资格使用那个词?

  这一年来的生活点滴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刚到日本时,她会的日语就只有那几句,只能到附近的民宿做些简单的打扫工作,并利用空余时间到大学附设的语言学校参加密集的日语课程,才勉强能够应对生活。

  以前她是站在讲台上充满自信的教师,拥有专业知识,到了日本以后,一切从头开始,她的专业再无用武之地,只能靠最基本的劳力维生。

  直到有一天,她在工作结束后独自到道顿堀闲晃,在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她进佐伯里奈的店里吃了一顿晚餐,佐伯里奈对台湾的风土民情很有兴趣,与她相谈甚欢。

  知道在异国生活的困难,佐伯里奈便邀她到店内担任服务生,让她拥有一份收入较为稳定的工作,她的生活才慢慢上轨道,能自给自足,不再依赖存款过日子。

  离开台湾一年多,已渐渐习惯这个步调紧凑的城市生活。

  只是,她真的够认真到可以「犒赏」自己吗?

  接过严哲递上的蛋糕切片,她无奈地笑了。「严哲,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认真过生活,毕竟,要是台湾的亲朋好友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大概会觉得我实在太颓废、太不长进了。」

  「生活是为自己过的。」他也回应了一个笑容,指着她手上的蛋糕。「快吃吧!这是今天现做的。」

  她以小叉切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口里,巧克力甜腻的滋味在口中绽放。

  「好吃吗?」他问。

  「不错。」

  「喜欢就好。」他也吃了一口,然后问她:「对了,你有打算什么时候回台湾吗?」

  她顿了顿,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是说,这是个不能思考的问题,「等签证到期吧……」

  「大阪很适合生活,热闹,人也热情。不过,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亲友,实在很辛苦。」他的笑意更深了些,「如果你有长期留在这里的打算,有一个能和你一起努力的人会比较好。」

  她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于是,将盘子放下,很直接地说:「我想,感情这事,已经不在我长期的生活规划里了。」

  「怎么说?」

  「我没有那种能力。」她笑。

  「你只是还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吧?其实——」

  他的笑容,还有慌乱的肢体动作,让她失去了耐心。

  即使不想听,她也知道他接下来将要说什么,于是,她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不要说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会珍惜有你这个来自同乡的朋友。」

  严哲焦急地回应:「我的意思……并不只是朋友……」

  「朋友。对我来说你就是朋友。」任雪霞面无表情地响应:「就仅止于这样而已。」

  严哲的笑僵在脸上。

  该怎么说任雪霺这个女人呢?

  心亡,是首先浮现他脑海里的字眼。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感觉就非常强烈。

  那时候,她刚搬来,依据日本人搬家时的习惯,会和新邻居打招呼,并送些小礼物,所以,她也和他寒暄了几句,告诉他自己来自台湾。

  当时的她虽然笑着,眼神却是压抑的。

  他很兴奋地表示他也是台湾人,她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淡淡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

  原本两人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交集,但几次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他注意到面无表情的她总是一个人出入,没有人陪在身边,也没有人来探望她,像是飘游在这偌大城市里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出现或是消失,都不会有人察觉。

  可是,她那双乌黑而充满故事的瞳,却悄悄吸引了他。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是否在逃避着什么?这样孤单的生活,她为什么毫无反应地承受?

  有好几次,他从屋里听到有人按她的门铃,便会不自觉地为她感到高兴,结果却总是失落,因为那些声音,除了送货的宅配人员或房东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主动找机会与她攀谈,拿着家人从台湾寄来的零食,甚或是自己做的料理,前往拜访她,她没有拒绝,话却说得很少。

  她与他闲聊许多生活上的琐事,却从来不提她到日本的原因。他对她的了解也就仅止于她在台湾时曾经是高中老师,现在在道顿堀的章鱼烧店工作,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也不知道会在日本待多长时间……

  她闪避越多,内心的伤便越欲盖弥彰,也令他越想靠近她,试图抚平她内心的皱褶。

  然后,关心成了心疼,心疼又成了更强烈的保护欲,他开始希望自己能让她那颗已亡的心再次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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