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乍响的撞门声让破院子里的人全都一惊!
那扇门扉太薄、太旧,才两下就被撞破,大步跨进的人竟是——
「臭大哥……」明玉头昏脑胀,勉强瞧清来者。
「宫爷,这位是我嫡母李夫人,她是专程来带我回去。」晓清尽管心惊,思绪却动得极快,连忙扬声道。她强调「专程」二字,她猜他定能听出意思,知李氏并非为夏家商垮台一事来寻仇。
宫静川踏进小院,沉定斯文的模样与前一刻粗暴撞门相较,实是天壤之别。
他面无表情环顾了一眼,目光在小澄心身上顿了顿,很快又移到挡在那具小小身躯前面的李氏脸上。
「李夫人专程北上,想带晓清回哪里去?」语调持平,宛若闲聊。
李氏不答话,手里紧握小刀。
她两眼瞠得圆大,鼻翼歙张,来回看着晓清和破门而入的宫静川,因未料及他会来搅局,且来得好快,所以一时间竟怔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嫡母要带我回永安。」夏晓清替李氏答话,意在稳住对方心绪。
「噢?去永安干什么?要回也是回庆阳。」宫静川与她一搭一唱,慢慢、缓缓地挪动脚步,朝李氏靠近。
「朱老爷说我可以回去,回永安,进朱家,朱、夏两家结成姻亲,朱老爷就能救我大哥,替我二哥还债,助夏家商卷土重来。」说这话时,晓清全按方才李氏所说,顺顺地道出,然后一边状若无意般将明玉半拖半抱到一旁。
宫静川静了会儿,再启声时,语气仍稳,目中却有寒光。
「是吗……那李夫人何不向『松辽宫家』求援?」
「向……向『松辽宫家』求……求援?」李氏怔怔问。
宫静川笑得很无害。
「晓清都已跟了我,早就是我的人了,宫家与夏家已是姻亲,李夫人向永安朱家所作的请求,宫家仅需动根手指皆能办妥,既是如此,又何须带走晓清,您说是不?」
「可是……可是……崇宝他、他……」
「夏二爷现下在我那儿。」他悠然道,即便是谎话,也骗死人不偿?
李氏瞪大眼,一脸迷惘,呐呐低喃。「怎么可能?崇宝他……他去备车了,说是要准备妥当了,再把这小婊子诱来,然后……然后……机会这样好,好得不能再好,你们全在找这宫家丫头,正中下怀啊,怎等得了呢?我也就这么一钓,这小贱人就上钩了……上钩了……呵呵呵……她上了你的榻,身子都被睡烂了,还真对宫家大小丫头上了心,这么好钓啊……」
小婊子、小贱人等辱骂之词入耳,夏晓清脸色白了白,犹能自持,但听到李氏越说越难听,她发白的脸色陡转殷红,根本不敢去看宫静川的脸。
宫大爷忽又一静。
再开口时,他目中的凛冽似透出声,淡淡道:「李夫人眼下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坚持带走晓清,二是不再与她为难。你不跟她为难,自然是不与『松辽宫家』为难,你想要什么、想救谁,有宫家出面,还怕不成事吗?但李夫人倘是非要晓清不可,那夏崇宝只好留下了。至于夏震儒……在永安朱家疏通官府之前,我会先让人进去好好照料他。我想,以那些人照料的手段,届时震儒兄出不出牢狱,也没什么差别了。李夫人想怎么选?」
他一步步走向手持利刀的李氏。
夏晓清此时已将明玉扶坐起来,她心脏狂跳,双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情势变化。
这等软硬兼施的伎俩,向来是他的强项。
而他说的话果然奏效了。
李氏脸色阴晴不定,眼珠转啊转地陷进挣扎中,不敢轻举妄动。
宫静川徐步越过她,抱起地上犹陷昏迷的小澄心,再徐步而退,退到晓清这一边来,一把将瘫软无力的明玉捞抱起来。
「宫爷……」男人暗中扫来一个眼神,夏晓清微点了点头。
她明白他的想法——无论如何,先离开此地要紧。
方才谈话中,说明夏崇宝也来了,在不确定对方有多少合谋者的情势之下,必须先保明玉和澄心安全无虞。
站妥后,她想接过他臂弯里的澄心,但他没给,只示意她往那扇破门移动。
「等等!你们等等!咱……咱还没想明白啊——」
身后传来李氏的尖嚷,夏晓清拔腿便跑,宫静川双臂挟着小姊妹俩跟在后面。
李氏状若疯妇般追出来,他们还没跑出这条小巷,忽地与夏崇宝打了照面!
「宫爷,这边!」
夏晓清连忙转进另一条巷内,隐约听到夏崇宝冲着李氏气急败坏叫骂——
「不是要你把人先看好吗?那两宫家丫头不只是饵,还能得一大笔赎命,你……你疯什么疯?别拉啊!滚开——」
她听到李氏尖叫,然后是一阵抢近的追逐声。
宫静川心里暗暗起誓,待脱险,他要将这一带的地全买下,然后将所有乱七八糟的巷子全打平!
这是深巷中的深巷,今日外头又是庙会,深巷中竟无一人,更头疼的是,他们似越绕越远离大街,四周静得出奇。
他突然闷哼了声,脚下一拐。
「宫爷!」夏晓清回眸,忙跑回他身边,接过澄心柔软的小身子。
「放我……放我下来……我可以……」明玉在兄长的臂弯里有气无力地哼着。
晓清知道他左膝旧伤复发,他负重又急奔,绝对撑不了多久。
眸光四下急寻,见一条窄窄死巷,巷底堆着几具盐担和竹筐,还有一架作废的板轮车,她遂将澄心抱过去。
宫静川抱着明玉勉强跟上,嘴上尽管不喊疼,他面色发白,宽额已渗出冷汗。
将小姊妹俩藏在翻倒的板车后,宫静川欲再起身,却被晓清蓦地推倒。
「你干什么?」左膝一痛,他一下子没能爬起,还险些压到明玉。
「宫爷想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蹲跪在他面前,她低声道。
当他眯起厉眼瞪人时,她浅浅笑了,眸色柔软。
他此时想的,与她所想,是一样的。
但,先下手为强,这是他教过她的。
她突然倾身过去,合睫,将唇上那朵浅笑重重压在他薄唇上。
吻,来得像打雷闪电,轰隆隆划亮黑沉天际。
她得逞后,很快又退开,见一向冷静沉着的他双目惊瞠,让她不禁又笑。
「我喜爱你,一直很喜爱,我并非想避开你,而是太渴求你……你不要瞧轻我。」她脸红又笑,低柔道:「请帮我多看顾大智和果儿……」
丢下话,她随即起身奔出死巷,未再回眸多看一眼。
他想到的,她也想到。
他想藏好她们三个,然后再去对付追在身后的人。
她却下手先将他「撂倒」,奔出去当饵引开对方。
……只是这算什么?
她都还没答允他的求亲,就想一走了之?亲了他就跑,还要他担起责任照顾她的仆婢……冲到底算什么?!
他内心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力拉扯。
他心知自己中意她、喜爱她,却是在此时此刻,才彻彻底底意会到感情这一陷落,陷得有多深。
一只小手拉扯他的衣角,他回头对上明玉清醒却仍委靡的眼眸。
「清姊……去、去追清姊,她很危险……对不起、对不起……」若非她溜掉,澄心不会跟来,清姊也不会被拐。瘪瘪嘴,她眼眶红了。
宫静川回过神,沉静若水的辉芒再次跃进瞳中。
他双掌稳稳握着大妹的肩膀,直直看进她水雾迷蒙的眼心,低且清晰道:「我把澄心交给你,我可以信你吗?」
第十章
明玉听清楚了,用力点头,蓄在眸眶里的眼珠跟着滚下,但只有这些泪了,她很拚命忍住亟欲涌出的热潮,很郑重地看着兄长。
宫静川又道:「我要你跟澄心躲在这儿,你要一直陪着她,无论出什么事,都不可以离开澄心。你做得到吗?」
「嗯。」她吸吸鼻子。
他脸色和缓了些,跟着脱下外衫裹住仅着中衣的她。「我会回来找你们。我们的人会找到你们。明白吗?」
「嗯……」小身子突然扑进他怀里,搂他颈项。「大哥,别让他们带走清姊,我、我对不起……」
「待回了家,还得罚。」他手劲微重地搂抱妹妹一下,下颚蹭了蹭女孩儿家的软发,然后拉开她的手。
有板车掩护,他再取来几个竹筐随意堆栈在她们俩前头。
随手拾起一根盐担子,他起身出了死巷。
倘是他,决定作饵的话,一定是把追逐之人远远引开,越远越好。
他们藏在这儿,那晓清就绝不会再将人引来此地,但对这一带小巷她亦不熟悉,唯一确定的是方才走过的地方,那她应会按原路跑出去,遇到追来之人,再选择别条岔道。
再者,夏崇宝不知他左膝腿疾,若见她落单,大概以为他们分头跑。而这里到底是「松辽宫家」的地盘,明玉和澄心从他嘴边飞走,此时能逮住一个是一个,落单的夏晓清绝对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他心绪急如暴雨狂风,但脑中思绪腾伏,却愈来愈清明。
他循原路跑回,左膝阵阵刺痛,经过这一次折腾,说不准整条腿要废了,他也不理,按捺粗嗄的气息,留意着每条岔巷内的声响。
果不算然——
他听到夏崇宝的叫骂。
对方体型约莫有他两倍大,高出他一个头,所以不能冲动,他得等。
他能等。
夏家那对母子最终目的是想逮住晓清送去永安,所以晓清不会有事,夏崇宝不会伤及她性命……咬咬牙,胸中沉重,他脑海中浮现一张挨揍后瘀肿的脸容,喉中紧涩不已,却必须、必须等待。
片刻过去,那壮硕魁梧的人走出来,肩上扛着一个姑娘。
等在转角处的宫静川算好下手方位,突然攻其不备!
啪——盐担横扫而上,结结实实击中夏崇宝双目,亦将他鼻梁打断!
中招之人狂叫狂吼,一掌捂眼,另一手则握拳乱挥。
宫静川抢步上云,接住他抛下的那具纤瘦女子身躯,疾退到对方拳头无法触及的角落,然后放她倚墙而坐。
「……宫爷……」夏晓清适才被勒晕过去,此时神智勉强泅回一丝,睫动,眸子睁开细细两道,耳中却灌进夏崇宝的凄厉吼叫。
本能寻声,她脸色青白,神魂骤颤,蒙眬的双眸觑见鲜血不断从夏崇宝捂眼的指绪中渗流出来。
宫静川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甚至对她笑,白白的牙,闪亮的眼,冲着她笑。
她头好晕,喉到火烧似发热,他却轻柔捧起她的脸蛋,那张对她笑得好看的薄唇很重又很重地吮住她的唇。
他、他他……他……他、他这是……
还没确定自己究竟想问什么,夏晓清血气往脑门一冲,竟猛地屏住气息,这下子非头昏脑胀不可,自然又昏过去。
宫静川怜惜地摸摸她的颊,心头那阵狂风暴雨终于稍稍歇止。
晕过去也好,就不用瞧见太多溅血场面。
他起身,拾起那根沾了血的扁长盐担,悄悄欺近那个乱挥乱打又跌跌撞撞乱走的夏家二爷身后。
夏晓清再次睁开眼时,是在宫家马车里。
她能听到车轮子辘辘滚动的声响,身子跟着微微震晃,只是张了眸,眼前却模模糊糊,只觉……似有好多张脸挤在面前。
「小姐……小姐……二爷……好可怕……」
果儿在哭,很惊吓似的。
她暗暗叹着气,心忽地一凛,不禁幽喃问出——
「明玉……澄心……还有、还有宫爷……他们……」
「没事的,小姐,他们都没事……可你的脖子都被掐肿了……呜……」
她吁出一口气,沉沉郁郁的一口,胸房陡轻,不再牵挂忧惧。
于是,神魂当真安定了,这一次,她全然放任,不与自己拉扯。
再一次睁开双眸时,是真的清醒了。
一室灯火荧荧,熟悉且微暖的气味在鼻间漫动。
她躺在自个儿的榻上,应是夜半时分,雅致的女儿家闺房内却来了好多人,那些人还都挤在她榻边,仿佛长夜无事,百无聊赖,所以不睡觉,全挨得近近的,全来数她的睫毛有几根似的。
她掀睫,眼珠颤了颤,略哑道:「你们……怎么了?」噢!喉部仍轻疼……
「醒、醒了吗?」
「真醒了……」
「醒了醒了——」
「嘿,是醒了呀!都昏了五、六个时辰,终于醒了呀!」
「小姐啊——」
「清姊啊——」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果儿以及明玉,见她眸心有神了,几张脸蛋全咧出大大的笑,而澄心则直接赖进她怀里。
夏晓清摸摸澄心的小脑袋瓜,然后挪了挪身子撑坐起来。
她想说话,似有许多事欲问,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起头,就只搂着澄心,定定然看着围在榻边的几个大小姑娘。
「清姊,对不起……」结果是明玉小姑娘先来领罪。「我、我就想,臭大哥这些天管东又管西,还让人盯着我,他知道我想上北冥十六峰……恰好财神庙有庙会,所以我就想……恰好可以掩护一下,所以就想说赖着你出去狂庙会,然后……恰好可以趁人多时偷溜……」
明玉偷瞄她一眼,低头,像要把头伸来让她打个痛快似的。
「清姊,对不起嘛,我……我以后会乖,她不要恼我好不好?」绝对要摆哀兵姿态,她家的清姊吃软不吃硬,她越软越好捏,清姊越会舍不得。
夏晓清怔怔看她,泪水就这么溢出眸眶,越落越多。
「清姊?!」明玉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家的清姊会哭给她看!
要是夏晓清肯念个几句、骂个几声,又或者重重敲她几记爆栗、打打她的手掌心,明玉还不会这么痛、这样难受,此时一见佳人垂泪,简直让她整个小心肝都揪作一团,痛到跟着掉眼泪。
「清姊别哭嘛……人家真的、真的不敢了,真的啦,我一定乖,不跟大哥闹脾气,不瞒你、骗你,你不要哭嘛……呜呜呜……呜哇啊啊——」
明玉大哭,跟着挨了过去,学澄心扑进夏晓清怀里。
「呜呜哇啊啊——」结果,果儿也跟着扑上去,抱作一团。「小姐,您把澄心小小姐托给我,可我没看好她……呜呜呜……我也有错,我也不对,对不起啊……小姐不要哭嘛……」
「如」字辈四个小丫鬟虽未扑过来,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几个大小姑娘全哭了,夏晓清反倒止了泪,略透无奈叹气。
「你们都别哭,再哭,我头又晕了……」
此话一出,哭声收敛了些,明玉红着脸,小粉拳揉着湿漉漉的眼睛。
夏晓清拉下她的手,该要责备几句的,但见她可怜兮兮的知错模样,自是说不出什么重话。
「你认不认罚?」捏捏那只柔软小手。
「认!」明玉想也未想,用力点头,非常有认错的诚意。
夏晓清禁不住微笑。「好,那罚你帮我浴洗擦背。」
「……咦?」这么美妙?明玉张大湿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