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侠宇早受够了那份自视甚高与目中无人,对于钟离谦陌能将事情设计到这种地步,将损人的方式弄到这般淋漓尽致感到十分崇敬与激赏。
只不过,要实践这一切,先决条件是钟离魅儿要能成功救治南宫瑾风雨飘摇的性命才行。
眼看着那拧成麻花似的纠结表情,南宫侠宇不得不跟着紧张了起来。他虽然知道这小姑娘家先前曾化名“钟离小陌”行医一段时日,但医术到底如何,他还真是没个底。
“二少。”一旁有人咚一声的跪了下来,哽咽道:“小姐跟您虽非一母所出,但总也是南宫家的血脉,是您的妹妹。”
钟离魅儿一脸迷茫,不明白现在是在演哪一出。
“看来……先前的处分还不够重,还是小姐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的?由得你这样目中无人、口无遮拦的想说就说?”皱眉,南宫侠宇明显不悦。
对于大房一脉相承、由上到下的狗眼看人低,他其实早习以为常,但如今连个待罪的丫鬟都敢意有所指的质疑他,当着来客的面公然朝他叫阵,这让他开始不同情南宫瑾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
“为了小姐,奴婢不得不说。”锦凤一脸委屈。
先前因为路上拦医事件,她被罚了半年月钱。要不是因为小姐正病着需要人服侍,只怕她早跟夏嬷嬷一样被撵离南宫家族。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她自然得找机会表现她的忠心为主。
“眼下小姐情况不明,也就剩那么一口气了。二少您请不回谦公子倒也罢,也不能找谦公子的妹妹来充数,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济得了什么事?”锦凤自认占着一个理字,豁出去了,直道:“又不是药谷养大的就是神医,由得她胡来,您就不怕赔上小姐的命吗?”
“所以你这是质疑二少我打算谋害你家小姐性命?”明明是剑眉星目,一派阳光开朗的俊朗青年,这时也让这恶婢给气得一脸风雨欲来。
虽然他确实存了些心思,想让这位异母妹妹受些教训,但最多也就是心性上的磨练与教训,要扯上性命相害的事,简直就是在污辱他的人格。
眼见南宫侠宇气得脸色发黑,钟离魅儿听得迷迷糊糊,只能困惑地看着陪同前来的奉左。“左哥哥,我有说不能治吗?”
“无知之徒的想法不能臆测。”奉左冷淡回应。
药谷之人珍而重之的人型书库,知晓的人没几个,他可没兴趣赌这无聊的一口气让外人得知这隐密之事,至于那兴事者,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钟离魅儿觉得南宫家的人除了南宫润跟她的哥哥之外,好像都很难相处。后知后觉的她忽地想通一件事。
过去她曾听南宫润提及数次,诸如:她好高兴自己被送到药谷解毒养身体,还说要是待在南宫家,日子不知道会有多难过这一类的话。
以前她不懂,但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嗯,她得跟哥哥说说这件事,让哥哥想办法,在润润结束作客后,把人从那个家族世交那儿直接接回药谷才好。
钟离魅儿想得专心,浑然不觉那厢的南宫侠宇又怒又嫌丢人,索性直接封了锦凤的穴道省得再闹事。待她回过身来,跪在地上半伏着身子不能动弹的人毫不遮掩的朝她投射极其怨毒的目光,害得她吓一大跳。
是怎样了?为什么这样看她?钟离魅儿感觉甚是不自在,越想越不对劲,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她闷不吭声的来到桌前,取用备置好的文房四宝,拿了笔就行云流水般的唰唰几笔写下解蛊药方。还不忘依循兄长的指示,用药绝对是选用最苦、最腥、最难以下咽的品项。
之后,直接将方子往南宫侠宇手中一塞,交代道:“三碗水煎成一碗,设法让患者喝下就会好了。”
搞定,收工。
好个乱七八糟的一家人,就此别过,除了南宫润,最好是再不相见。
是夜,有人沭浴梳洗过后,直到屏退服侍的小丫头,躺到床上了,万马奔腾的脑子还没消停下来。
她不得其解,那些关于他喜欢她、她却喜欢另一个他的问题。
特别是“另一个他”到底喜欢谁?
毫无办法,这问题不时突兀跳了出来,占据所有的思绪,让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从过去到现在,那一个个试图讨好、吸引“另一个他”注意的所有女性。
钟离魅儿发现这很不容易。
她的哥哥太过出色,吸引老的、少的、小的目光不计其数。可不论她从中再怎么样仔细思量,哪管对象是谁,哥哥儒雅温文的态度一致,对每一位都是以礼待之,实在分辨不出有哪个“她”曾获得不一样的对待。
匆地,那蜷在被窝中的柔软身子僵了一下,因为她想起先前在雪涛别院时听到的耳语。
虽然她从不曾像那些耳语所说的那样,因为贪图富贵而用过什么手段或心机,但她打从有记忆以来,天人一样的哥哥确实是异常的疼爱、照顾着她。莫非真是因为她,是她耽误了哥哥的姻缘?
钟离魅儿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心里有些不安,因为那些个老嬷嬷们倒也没说错,一般寻常人家到她哥哥这年岁别说是成家立业,有些都是几个孩儿的爹了。
忍不住又翻了个身。
可惜,想像中的舒适睡姿在她几乎将整个床滚过一圈后并没出现,最终是“豁”一下的掀开了被子,穿妥了衣衫直往夜色中冲去。
第7章(2)
从来都是后知后觉、惯性慢半拍的人,真到火烧屁股的时候,也能激出一股不容小颅的爆发力。
突然从房门里窜出的钟离魅儿就像只狂暴的小牛犊,在济世医馆专门招待贵客的别致院落里暴冲,毫无停止的迹象,一路直闯进兄长的厢房。
“你不拦她?”屋顶上,奉左看着身旁晃着手中小酒壶的人。
“你不也是没动作?”崇右的桃花脸上漾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笑意。
药谷的两大总管再无人出声,安静的等着。
“啊!”
稍嫌温和、迟钝的小小惊呼声在屋内响起。
之后,是好长一段的静默……
房里的钟离魅儿浑然不见前一瞬间势如破竹的气势,也不记得片刻前一股脑儿如万马奔腾的各种念头,她只是一脸怔怔,澄澈犹如宝石的一双大眼眨也不眨的瞪着泡在浴桶中的人。
正确的来说,让她看得如此目不转睛的,是泡在桶中、出人意料精瘦结实的美丽线条,还有那一身与记忆中全然一致的白皙细腻……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莫名的想摸上两把,好似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似的。
匆地,她突然间弄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儿时兄长总喜欢把她当小猪仔啃皎,是这么回事,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要不是这会儿亲眼所见,在这之前,钟离魅儿还真没想像过,平日着衣后的弱质谦谦形貌之下,会是这样充满力量的美丽线条。而有别于儿时的单薄纤细,在水气薰然之下,竟会让人产生想啃咬两口的想法?
她想得这般认真,直勾勾的视线没有任何闪躲与扭捏。而看的人不尴尬,泡在浴桶中春光外泄的那个也显得十分镇定--即使真有什么情绪也掩藏得很深,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就好似常常在洗澡中途遭人闯入那般,并不见丝毫讶色。
春光四泄的裸男见她一时半刻还回不了神,只能自力救济道:“魅儿,关门。”
在温和的指令声中,还没回过神来的人很直觉的执行指令。
钟离魅儿就像个偶人那样愣头愣脑地转身关门,接着转了回来,继续看着那引人垂涎的美丽肌肤与线条,想像着水面下的身子,是不是也同样柔韧又美丽……
抚额,钟离谦陌轻叹。“魅儿,你应该出去,然后关门。”
愣头愣脑的小偶人正要执行,但小手才刚碰上房门……
不对!
“哥哥,我有事要跟你说!”回头,着急的喊。
素来一贯的优雅从容挽救了钟离谦陌。他很庆幸自己还没有任何动作,但也不由得想像,他要是急着从水里起身,这时的画面将会有多荒谬,惹得钟离谦陌自己都想笑了。
知道她是基于对自己的亲近与信任而不分彼此,钟离谦陌不忍责备,只能笑叹。“魅儿,一个好姑娘是不能看男人沐浴的。”
单纯犹如小鹿一样的目光泛着委屈,忍不住小小声嘟囔。“小时候我们还一起洗澡。”
“但是你长大了。”顿了顿,钟离谦陌柔声道。“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白嫩嫩的面颊鼓了起来,像颗小包子似的,显然不喜欢“长大”这个话题。
几不可闻的一叹,钟离谦陌开了口。“至少,先转过身去,有什么话,都该让哥哥先穿上衣服,是不?”
小包子乖乖的转了身,面对着门板,听着身后的水声,忍不住想像着藏在水面下的身子是如何的修长,但念头一转,发现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哥哥!哥哥!我长大了!”她说,但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
这句刚刚好像才被说过,更何况她要说的重点并不是长大与否这件事。
“我的意思是,我已经不是小娃娃,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扯着衣摆,在身后传来宪率着衫声响的时候,她理着又开始紊乱的思路,试着表达。“所以……所以哥哥你不要被我给耽误了。他们说,说男大当婚,哥哥应该把时间留给自己,找个好女子,给魅儿找个嫂嫂……”
那细微的声响出现片刻停顿,好一会儿重新扬起后,才听钟离谦陌温声问:“谁是‘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这问题很重要吗?钟离魅儿有些迷糊,却因为他这一问,被这阵子快活无忧的生活挤到最边边的记忆给翻了出来。
那些针对她而来的、刻薄恶毒的中伤嘴脸,历历在目……
质疑她凭什么如此好运的,有。
说她贪慕虚荣的,有。
嗤她心机深沉、善于钻营谋略的,有。
不齿她为一己之私耽误兄长的,有,而且是最大多数。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为她安上那些她没犯下的罪名?
“没有,我真的没有……”当然觉得委屈,但她能对谁澄清?
更可怕的是,背着她七嘴八舌地编排罪名就算了,可在她面前,却永远都是那么样的亲切和善,充满关怀之意。
“真对我不满,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对着门板,她自问。
她真的没办法理解这种表里不一的行径,也没办法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她?
思绪太过紊乱,她没发现自己正脱口叨叨絮絮地诉说那些她想不明白的事。“只要肯说,我能明白的。哥哥男大当婚,以后会有自己的家,新的家会有新嫂嫂、小侄子……”
想着那个没有她的一家人画面,钟离魅儿心儿一颤,却刻意忽视,假装自己很坚强、很勇敢那样。
她说服自己。“我都能明白的。虽然很难,但我会学着接受这件事。只要哥哥好,我不会阻拦,更不想耽误哥哥,我、我可以去找亲生父母,不会害哥哥的……”
在她懊恼得差点用头去撞门板的前一刻,着装完毕的钟离谦陌先抓住了她。
一颗心沉闷得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让她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的。直到额上贴上泛着暖意的大手还没发现,她差点要用头去撞门板。
“傻魅,没事。”拦住她无意识的自戕行为,钟离谦陌柔声道:“深呼吸……有哥哥在,一切都没事的。”
像只迷路的小兽,钟离魅儿什么也没想,转身就撞进那熟悉的温暖怀抱当中。瞬时,带着沐浴后清新气息的松香气味环绕她所有感知,让她感到心安,连带着也稳定下混乱的心绪。
轻柔的、稳定的拍抚,一下又一下的落在那纤细的背脊上,就像幼年时哄着她睡觉那样。直待她情绪缓和下来,才听他柔声问道:“魅儿怕哥哥娶妻之后就不要你了,所以动了找寻亲生父母的念头?”
见怀中的人儿微微一僵,钟离谦陌知道,他找出她这次离家的真正原因了。
虽然她说得隐晦,黏乎乎的一串话说得含含糊糊,但钟离谦陌一颗水晶玲珑的七窍心肝,怎会摸不清自家小孩的想法呢?
表面上说怕影响他、耽误他,但其实她更怕的是被丢下、从此一个人的感觉。而为了安慰自己,她才会对亲生父母产生了美好的想像,动了寻亲的念头。
“傻魅,你宁愿信别人也不信哥哥?”
赖在他怀中的小人儿没出声,只是用力抱紧了他,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就闻不到了,现在多闻一点。
眼见怀中的人儿就像头寻香觅食的小猪一样,又蹭又拱的,无端惹得人发笑,钟离谦陌怕这小猪仔一会儿又转移了注意力,趁着她心思还在,赶紧将她拉开,让她直直看着自己的眼。
“你是哥哥的宝贝,永远都是。绝不会发生落下你一个,或是放着你不理的那种事。”他说。
他们的眼中,映照着彼此的面容。
他清亮温暖的乌瞳盈满坦然与坚定,她澄澈水亮的眼里却不再是无条件的信任,而是有些迷惘与困惑。
“那样……那样是不对的。”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虽然也希望这样,可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有些心急,让她词不达意。“哥哥,成亲,新嫂嫂,还有小侄子……”
抓住她胡乱比划的小手,钟离谦陌微笑。“别胡思乱想那些,没事的。”
钟离魅儿越觉困惑了。怎么可能没事?不是不愿信他,而是她更清楚世上有件事叫“身不由己”。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哥哥要怎么独自抵抗这样的世俗压力?更何况哥哥还顶着“药谷之主”的身份!
扛着所有族人的期许与盼望,如何承受族内长老施加的压力呢?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她的哥哥愿意扛这样的压力好了,她又怎能这么自私,只为了成全自己小小的依赖,想要保有那一份有人疼、有人宠、有人怜爱的心情,就阻断哥哥追求幸福的机会?
她怎么能?因为不能那么做,所以,她的哥哥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家庭,从此属于另一个人,只对另一个人好。
“哥哥,人为什么要长大呢?”忍不住心中的难受,钟离魅儿一脸委屈。“一切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就只有我跟你……”
匆地没了声响,脑中似是闪过了什么,但速度太快,钟离魅儿没能捕捉住,但她正在尝试,因而有些失神。
“傻魅儿。”屋顶传来崇右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声。“你嫁给少主,不就全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