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徒弟,师父出门工作,徒弟怎么可以待在家里乘凉,等师父回来呢?”长孙嫣然上前一步,让两人的脚尖只差十指宽就会碰触在一起。
傅夏低垂着头,瞟着她。
“别不说话嘛!”她微蹙眉头,“我想跟着你,只是想看看你在做什么工作。”
她说的全是实话,想要了解他、想要贴近他的心情在她的体内沸腾,每一次的接近,她都万分珍惜,不晓得自己是被下了什么蛊,但是她现下的每份心思、每个举动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说了,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他隐忍着愠怒,淡淡的说。
是呀!像她这样白玉般的女子,怎么能进入如此肮脏、如此下流的万恶之地?
“我能不能去那个地方,由我自己决定。”长孙嫣然扬高小脸,倔强的说。
从小被父亲捧在掌心里疼宠,她向来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连离开家都只带着不会拳脚功夫的小燕,难不成还会害怕他口中“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傅夏这才赫然发现,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原以为她只是坚持了些、娇贵了些,没想到还藏着不轻易屈服、桀骛不驯的个性。
他仰头望着太阳,接着低头望入她坚毅的美眸,重重的叹了口气。
“走吧!”
迈开步伐,他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若是继续与她对峙,铁定会误了工作时间,也明白若是带她前往工作场所,她也许会对他产生负面想法,甚至他的工作还没结束,她就会带着小燕回家……不过,那又怎样?
他何必在乎她的去留?他为何担心她的想法?
她想留在这里,或是想回家,都不关他的事,因为他向来孓然一身,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
第4章(2)
长孙嫣然跟着傅夏进入京城后,一颗心狂烈的跳动。
踏上居住了十几年的京城,虽然她才离开不过十多天,却有着恍若隔世的遥远,尤其是人来人往的龙门大街上满是小贩的叫嚣声与办货的人群,她竟然感到陌生。
与城外的静谧与空旷相比,城里多了吵闹和推挤,她有些喘不过气,当她紧跟着他穿过龙门大街最热闹的中间地段时,汹涌的人群几乎将她淹没。
“呃……”长孙嫣然窄小的肩头冷不防的被对向走来的高大男子硬生生撞上,等她再抬起头时,傅夏修长的身影已越过重重人群,几乎要消失在她的眼底。
她慌张了,伸起柔嫩的小手,很努力的拨开源源不绝的人群,不停的张望。
不会吧?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直觉已经失去他的踪迹,思绪千回百转,赶紧命令自己静下心,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她是在京城里长大,但是被爹捧为明珠,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对眼前的景象也感到十分陌生。
而她又不能回家去搬救兵,因为一旦踏入家门,就别想再回到傅夏的房子,因此,现在的她只能靠自己找到他,跟着他上工,再跟着他回家。
“对不住,请问一下,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得很高大,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长孙嫣然拦下一名女子,开口询问。
女子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没打算帮助她。
接下来,她拦了十几名路人,每个人都冷淡的摇头,然后离开,害她慌得几乎要哭出来。
不行!她不能哭,因为哭没办法解决问题。
长孙嫣然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傅夏,吸了吸鼻子,再度拦下一名路人。
“对不住,请问你有没有看到……”
突然,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细嫩的手腕,火热的温度与微微的湿润让她不需要抬头便明白,这只手的主人方才一定也急着找她,找得掌心都渗出汗水了。
“我在这里。”
傅夏低头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在人来人往的嘈杂空间里,他的耳朵竟然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听到她狂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低哑的嗓音传人耳里,长孙嫣然抬起头,望着他深邃如大海的眼眸,发现一丝丝的担忧和一点点的慌张。
她知道他素来冷淡平静,但是今日他望着她的眼眸却藏不住对她的关怀,不晓得为什么,她的心跳更加狂烈,血液沸腾。
“走吧!”傅夏奋力撇开眼,牵着她穿过重重人群,往前走去。
从肌肤传来属于他的温度,虽然天气热得让人发慌,她却怎么也不想抽出自己的手,万分乐意的任由他握着。
龙门大街的起点是约莫十尺高的红色宫门,里头住着与百姓虽然相隔一道宫墙,却十分奢华、掌握权势的皇族。
当傅夏领着长孙嫣然来到红色宫门后,向左转,沿着宫墙往前走,一语不发的他不晓得是忘了放开她的手,还是舍不得放开,大掌依然紧紧扣住她细嫩的手腕。
“到了。”半晌,他总算开口。
她发现他们走到了宫墙的尽头,右边是一棵树都没有的偌大空地,左边则是一栋石头搭建、爬满青苔的房子,外头站了两排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这是哪里?”
她从未见过这般戒备森严且肮脏不堪的地方,空气中隐隐约约飘着腐臭夹杂汗水与血腥的味道,令她频频作呕。
“天牢入口。”傅夏放开她的手,手掌却依旧残留着她细致肌肤的触感,低头望着她,仔细的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他一直不肯带她出门工作,原因无他,因为他心底抗拒着,不想让如花般娇艳的她知晓他为了弥补过去的错误,为了糊口,也为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梦想,就连这份工作也愿意接下。
“天牢?”长孙嫣然的双眸藏不住诧异,“来天牢做什么?”
“我是来工作的。”他的口吻平淡无奇,但是不可否认的,他的心因为她眼里的惊诧而微微抽痛。
不是早就已经决定好了吗?
当他答应让她随行时,为的就是让她明白的知道他是做什么低下的工作,好让她看清他,进而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师父在这里工作?”她微蹙眉头,转头望着天牢入口。
从外头她无法看清楚里头究竟是什么景象,却十分明白,在阴暗、潮湿又发出恶臭的空间里,一定不是她能够忍受的。
“是。”傅夏的一边嘴角勾起微乎其微的弧度,刻意忽略因为她而隐隐抽痛的心,那抽痛会牵动五脏六腑,让他不得不将双手负在身后,再紧紧的握住拳头,才能抵挡。
“时候不早了,师父,是不是该入内工作?”长孙嫣然看着他的俊容,轻声询问。
“的确是。”傅夏颔首,毫不犹豫的走向天牢,随即察觉后头有人跟着,迅速回头,诧异的发现她亦步亦趋的走在自己身后,不禁停下脚步。
“怎么了?”她偏着头,一脸疑惑。
“你……要进去?”他微挑眉头,不确定的问。
“当然。”她不解的噘起嘴巴,“师父不是要到里头工作吗?既然如此,哪有徒弟在外面等师父工作结束再一起回家的道理?”
灿烂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蓦地,他彷若瞧见一道金光沿着她的轮廓镶上金边,耀眼得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师父?”长孙嫣然不明了,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傅夏回过神来,蠕动嘴唇,准备说些什么。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微胖的男子从天牢里走出来,边用袖子煽风边开口,“傅扎工,今日怎么迟了些?”
“王大人。”傅夏拱手行礼,口吻依旧平淡,“实在抱歉,草民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还请大人见谅。”
“没关系,傅扎工,不需要如此多礼,而且我说过,我只是小小的执行官,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王大人走近傅夏,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才发现站在他身边的长孙嫣然。
“大人,你好,我是傅扎工的徒弟。”她先发制人,微笑的说。
“徒弟?”王大人疑惑的看向傅夏,“傅扎工,你收了一名……徒弟?”
看着她白皙的肌肤配上精致的五官,虽然穿着简单朴实的素色衣裙,但是模样很不平凡,他还以为是哪个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
只是他不懂,像扎工这般只有男人会做的工作,为何眼前的柔弱小姑娘会自告奋勇的学习?
“王大人,时辰不早了,是否该让草民进入天牢工作?”傅夏开口打断他的思绪,毕竟带着长孙嫣然出门,他还是有所顾忌。
虽然京城的治安良好,但是日落后再出城门,还得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回到家中,带着如长孙嫣然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夜归,拥有潜在的风险,因此他打算赶紧完成工作,不要太晚回家。
“当然。”王大人要身旁的士兵领着傅夏进入天牢,当他瞧见长孙嫣然竟然紧跟在后时,不禁诧异的问:“姑娘也要进到里头?”
她停下脚步,“难不成女子不许进入天牢?”
“当然可以,只是仅有少许的女子愿意进去,而且多半是打入天牢的罪人的家属。”王大人解释。
她放心了,露出笑靥,“师父进到里面工作,岂有徒弟在外头乘凉喝茶的道理?我当然要进去帮师父,王大人,我与师父可以开始工作了吗7”
“当然。”王大人点头,再度示意士兵带路。
长孙嫣然跟着傅夏走向阴暗又传来恶臭的天牢,一颗心怦怦狂跳,说不害怕其实是自欺欺人。
双手紧握,如此一来,她才能确保自己不会临阵脱逃,尤其是走进天牢里,鞋子踩在下楼的石阶上时,浓烈的潮湿、血腥及汗臭味扑鼻而来,她更加用力的收拢十指。
下了石阶,走过长廊,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石砌通道每隔十步便有一把火炬,火焰烧着木头发出滋滋声响,气氛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啊……”一阵尖锐的男子叫声划破寂静。
长孙嫣然从小便被父亲保护周延,从未遇上任何能伤害她的人事物,当下倒抽一口气,双脚不自觉的颤抖,无法再前进。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缓缓的包裹住她微微颤动的小手,她低下头,扬起淡淡的笑容。
是他!
他明明背对着她,却还能时时刻刻知晓她最真实的想法。
长孙嫣然望着他宽厚的背部,霎时感觉他的肩膀就是她心底无边无际的苍穹。
傅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再放开,彷若告诉她:别怕,这里有我。
她的嘴角更加上扬,一颗心因为他的关心而变得火热。
他蹙起剑眉,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他的动作为何总是快过思绪?每每还没有思考清楚,便做出保护她、关怀她的举止。
明明知道自己无法接受爱情,也清楚的明白注定一辈子孤独,但他的想法为何总是因为她而消失无踪?
傅夏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但是当他握住她的手时,无论是在龙门大街抓住她颤抖的手,或是方才握住她因为惊吓而抖动的柔荑,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件无可撼动的事实——
他的心早已为她而沉溺,他的坚持早已为她崩裂。
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他那颗伤痕累累、注定漂泊的心有了新主子。
第5章(1)
建筑在地底下的天牢十分阴暗潮湿,只有供狱卒们休憩与拷问的空间有小小的窗户,恶臭冲天。
长期处在恶劣环境的狱卒们早已习惯,生平第一次踏入天牢的长孙嫣然却不断作呕,为了不让傅夏感到困扰,努力的隐忍,小手紧抓着衣摆,期盼自己争气些。
一名狱卒带着傅夏与长孙嫣然来到一个容得下二十几人的空间,“傅扎工,你先在这里准备工具,我去将犯人带来。”
“麻烦了。”傅夏点点头,接着打开布包,拿出牛皮制的刺青工具包,摊平在木桌上,里头整整齐齐的放着大小不一的雕刀。
“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她总算有机会与他独处。
“工作。”他低着头,简单的回答。
“我知道是来工作,但是你究竟在做什么工作?”她噘着嘴巴,
他微微扬起嘴角,不让她看见苦涩自嘲的笑容,“做磨灭一个人后半生幸福的工作。”
“什么意思?”长孙嫣然依旧不解。
这时,方才的狱卒带着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双手与双脚全被捆上生锈铁链的男子走过来,这彷若地狱爬出来的犯人肮脏污秽不堪。
她吓了一跳,倒抽一口气。
“坐下!”狱卒用力将犯人压在铁椅上,其他狱卒也眼着上来,合力把犯人的手脚固定在铁椅的把手与椅脚的铁环里。
“我是冤枉的,狱卒大人,请你帮我跟相国传话。”犯人不停的扭动,声音因为许久未曾喝水而沙哑。
“这我可不能做主,况且相国大人还向皇上禀报你的所有罪刑,被叛流放边疆已经是皇上给你的恩赐。”狱卒双手交抱胸前,悻悻然的说。
“真的不是我干的,请大人明察。”犯人不放弃,继续乞求。
傅夏停下准备工具的动作,转头看向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另一名狱卒,“他犯了什么罪?”
“他是个王爷,不过三个月前跑到城里奸杀了一名年约十四岁的孤女,由于百姓早已因为他仗势欺人的行径而苦不堪言,这件杀人事件发生后,迅速流传开来,相国知道了,立刻禀告皇上,最后皇上念在他是亲戚的关系,所以裁决流放。”狱卒忿忿不平的说,想起眼前的犯人所有的行径,忍不住紧握拳头。
“是吗?”傅夏狭长的双眸直盯着不断扭动的男子,眉头微微皱起。
“傅扎工,犯人已经捆住了,你可以开始工作。”站在犯人身旁的狱卒开口。
傅夏点了下头,利落的选了几把雕刀与碳粉,递给长孙嫣然,然后拿条干净的麻布,塞在腰际。
她接过工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傅夏走到犯人的身前,转头望向她,轻轻开口,“过来这里帮忙。”
“帮忙?”她诧异的睁大双眼,下一瞬间想起自己可是死皮赖脸的要跟着他,还振振有词的说身为徒弟理当帮忙师父,随即点点头,快步上前,不过因为害怕,躲在他的身后,离犯人有三步之遥。
他暗暗赞赏她的勇气,嘴角微扬,转头看向狱卒,“请问要在额头上刺什么字?”
“我看看。”狱卒急忙取出一本破烂的蓝色簿子,翻了几页,“上头写着,流放珠州的犯人,额头上刺‘犯’字,左边脸颊再刺‘珠’字。”
“我明白了。”傅夏点点头,从她的手里取过一把刀面较宽的雕刀,毫不犹豫的在犯人的额头划下一刀。
鲜红的血液瞬间流个不停,流过犯人的双眼与鼻梁,犯人痛苦的大吼大叫。
长孙嫣然赶紧撇开眼,紧抿双唇,克制住想要大喊的冲动,但是不中用的双脚忍不住频频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