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会担心傅公子,倘若小姐知道傅公子受了伤,一定会非常难受。”小燕从怀里取出丝帕,细心的替他简单包扎伤口。
小燕的话间接证明了长孙嫣然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一股凉意从脚底窜出,明明是炎热的午后,他却感觉到一阵冷意,手掌不由自主的握紧。
“小姐……好吗?”他的嗓音低哑,这是他自以为与长孙嫣然心心相印之后,第一次喊她小姐。
小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开口,“嗯,小姐非常好。”
非常好?那就表示只有他一人过得浑浑噩噩?
傅夏勾起嘴角,这样也好,一个人伤感大大胜过两个人伤心难过,心痛如绞的滋味就由他独自承担。
“小姐好就好了。”他轻声回话。
“小燕,你好了吗?我想你只要快点把东西交给傅公子,就可以走了。”
一道男声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不需要抬起头,傅夏便能万分确定这冷然的声音是属于罗管家的。
小燕急忙转头,笑说:“管家,请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好。”
“可以请你快一点?府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罗管家催促道。
“知道了。”小燕拔高音调回话,但在转头面向傅夏时,佯装的微笑瞬间垮下,小声的嘀咕,“真烦。”
“他说小姐有东西要交给我?”傅夏感觉自己的心口窝囊的窜出一阵喜悦。
“是。”小燕故意放大声量说话,“这是小姐要我交给你的束修,小姐说这些银子应该够清偿我们主仆俩在傅公子家叨扰一个月的食宿费,以及你替小姐购买的雕刻工具和教她刺青的束修了吧!”
束修?食宿费?
傅夏不由自主的拧起眉头。
“傅公子,你收下吧!”小燕伸出右手,探入左手的袖子里,取出一只银袋,接着将银袋放在掌心上,左手轻轻的拉起右手的袖口,十分自然的将银子呈现在他的面前。
一只歪七扭八又粗糙,甚至还只有一只翅膀的蝴蝶轮廓刺青蓦地显现在小燕白皙的手腕上,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心仿佛被投下一颗巨石,平静已久的心湖掀起波涛巨浪,震得他的脑子乱哄哄的,无法言语。
“傅公子,我手上的刺青是我拜托小姐帮我刺上去的。”小燕轻声的说。
“是小姐自己选的图样?”傅夏哑声询问。
“是,小姐说我手上的刺青一定要给傅公子瞧,毕竟这算是小姐交给你的作业。”
他低眸望着小燕的手腕上那不成样的蝴蝶图案,轻轻掀起薄唇,“请小燕姑娘转告小姐,她的刺青技巧实在拙劣,不过里头却有满满的心意,希望小姐能更加努力,有朝一日傅某能有幸让小姐亲手将一只蝴蝶刺在傅某的胸膛上,不!应当是说,傅某绝对会再出现在小姐的面前,请小姐将刺青刺在傅某的胸膛上。”
“我会将傅公子说的话全数转达。”小燕笑说,将手腕藏进袖子中,转身朝罗管家走去。
等华贵的马车消失在他的眼底时,傅夏才站起身,朝屋子走去。
他知晓了永远都不能忘记,那日她说她想成为停在他心口上的蝴蝶;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日他也说她早已幻化成一只彩蝶,停驻在他的心口上。
纵使小燕手腕上的蝴蝶是如此的粗糙、如此的歪七扭八,在他的眼中,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刺青,心意满溢的刺青呀!
他在小燕手上瞧见的是长孙嫣然传达的讯息,一只只有独边翅膀的蝴蝶告诉他,现在她受困在家中,无法飞奔至他身旁;一只只有轮廓的蝴蝶更向他诉说,现在的她内心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心思。
傅夏决定了,他不再逃避!
当年娘亲抛弃他,又在他最苦痛的时候舍弃他,而这回他要替自己的未来画上鲜艳色彩,也要替早已停留在他心口上的蝴蝶找到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
***
“小燕,你总算回来了。”长孙嫣然从小燕出门之后,就一直站在房门口殷殷期盼,好不容易看见小燕回来。
“是呀!我回来了。”小燕一脸雀跃的说。
自从长孙嫣然被罗管家半请半拖的带回家后,他说老爷在信里交代,不准她再踏出家门半步,采取紧迫盯人的方式,让她丝毫没有喘息的空间,因此才一直没能与傅夏取得联络。
就在回到家的十五天后,她与小燕总算是想了个将束修交给傅夏才不会愧疚叨扰多日的理由准备出城,却在踏出房门的第十步——被罗管家拦了下来,他笑着要她在房里好好的休息,缴交束修的事就交给他和小燕去办即可。
但罗管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带着小燕出家门后,就要小燕将银袋交出来让他检查,瞧瞧里头是否藏有纸条或信物,好在长孙嫣然早已有了防范,她给小燕的银袋里只有满满的银子,至于她要说的话,全都刺在小燕的手上。
“夏哥哥说了什么?小燕,你快告诉我。”长孙嫣然内心满满的只有傅夏,忘了小燕才刚踏入房门,还来不及喝口水。
她害怕傅夏不懂小燕手上刺青的意义,也畏惧傅夏懂了却因为她的谎言而决心疏离她。
“傅公子说了,你的刺青技巧很拙劣,但是他能在其中感受到满满的心意,还要小姐好好的练习,总有一天他绝对会再出现在小姐的面前,让小姐在他的胸膛刺上蝴蝶。”小燕如实的传话。
长孙嫣然勾起浅浅的笑意,虽然这是漫漫无期限的约定,但是她的心依旧像盛着融化的糖水,每一次的心房跳动都充满了甜腻,因为她知道,他明白她的心了,并没有生她的气。
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喜悦的泪水滑落绝美的脸庞。
这几日她总是在泪水中醒来,梦里傅夏冷着一张脸,一语不发的控诉她为何要骗人,但事实是相反的。
她的他是如此大气、如此心胸宽广,又是如此的爱着她。
不需要太多的言语解释,他就能明白她的心;不需要任何花言巧语,他就能了解她的想法,这就是她的夏哥哥呀!
第10章(1)
一年后。
对一般人而言,时光荏苒,仿佛在行走间就能悄悄流逝,但是对长孙嫣然来说,却是片刻难熬。
自从傅夏借由小燕捎来消息后,她就再也得不到他的任何讯息,这段时间,她不仅失去自由,就连原先说要替她解决全盛图这件事的父亲从边关回府后,也是一拖再拖,虽然她知道父亲是担心皇帝若知道他知情不报会受到追究,才迟迟不敢派人寻找,但她还是充满了想念他、想得知他的消息的思绪。
她也曾请小燕找将军府外的朋友替她走一趟城外,传递讯息的人回城后却说,傅夏的家已经人去楼空,就连附近的住户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尽管如此,她依然相信傅夏与她的盟约,因为她知道,他是一位顶天立地、一诺千金的男子汉,
今日,长孙嫣然坐在房内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拿著书,却是遥望房外的假山流水,心思不晓得飘到哪里。
“小姐,你快来大厅呀!”小燕从外头跑进来,大声嚷嚷。
长孙嫣然回过神来,转头望着双颊泛红的小燕。
“小姐,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眼看小姐不为所动,小燕急得上前,顾不得礼节,抓着她的手,就想将她拉出房间。
“小燕,你怎么了?大厅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长孙嫣然瞧小燕如此慌忙,于是顺势站起身,跟着她走向大厅。
“是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了。”小燕微笑,得意洋洋的宣布。
长孙嫣然诧异的停下步伐,双眸圆睁,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小燕,你说什么?你说夏哥哥来家里了?”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她日夜的期盼总算成真了?
“是呀!小姐,你没听错,是傅公子来找小姐了,傅公子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依约来找小姐了。”小燕泪眼迷蒙,小姐怎样的爱着傅夏,她最清楚了。
自从小姐被迫回家后,小燕看得出来,虽然她总是笑脸迎人,但是心缺了一大角,遗落在简陋却温暖的城外傅家,而这一年来,突然失去爱人的消息,小姐日日生活在忧心忡忡中,夜夜期盼的就是他的出现。
而今,傅夏真的依约前来,怎么能不教小姐欣喜若狂呢?
“我要去见他!”长孙嫣然拔腿狂奔。
她穿过重重回廊,越过池塘上的拱桥,当绣鞋踩在进入大厅的第一个石阶上时,早已迷蒙的双眼映入一抹身着黑色长袍的高大昂然身影。
是她的夏哥哥呀!
一样的简单黑袍,一样的随兴扎起长发,一样的将粗糙的大掌摆在后腰上,不需要上前确认,她便心知肚明,背对着她的男人就是心中思念的男子。
长孙嫣然的双脚不住的轻颤,那是属于相思多时再度相见的万分雀跃下,隐隐传来的慌张与紧张。
美丽的眼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距离自己不过二十步之遥的傅夏,她感觉两人上一次分手似乎才是昨天的事情,却又如上辈子般遥远的过去,就在她百感交集之际,看见父亲用手指着门外,而傅夏缓缓的转身。
那属于傅夏如刀刻的明显五官依旧,在他深邃的眼眸看见不远处的白皙俏颜时,薄唇轻轻的扬起,是专属他的温柔浅笑。
“嫣然。”他的嗓音低哑,音量不大不小,正好传进她的耳里。
就像紧绷许久的弦猛然崩断,长孙嫣然蓄积多时的思念、累积满溢的怀念,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一滴滴烫热的泪珠,以及奔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他的激动行径。
“夏哥哥,我总算是把你盼到了。”她的小脸埋在他宽阔的胸怀,抽抽噎噎的说。
“对不住,是我让你久等了。”傅夏顾不得大厅里还坐着另外三名男子与长孙将军,还有几名奴仆,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后脑勺,言语之间尽是柔情蜜意。
“我说,你们两个可以等等再叙旧吗?现下把我们晾在这里,实在尴尬。”坐在上位的金浚忍不住开口,身为登基不久的皇帝唯一的亲叔叔,他的身份地位极为崇高,因此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晾在旁边当家具。
“真对不住。”从狂烈的激情中清醒,傅夏一脸尴尬的放开长孙嫣然,不过大掌依旧牢牢的抓着她的白皙手腕。
“情人许久不见,激狂是一定的,皇爷,您就别不解风情的打扰人家。”
坐在一旁的宰相上官胤也开口说话。
“是呀!您真是杀风景。”城里数一数二的稻禾香餐馆老板梁尚维也出声。
“怎么大家都不支持我?那你们继续,我们在旁边观赏,其实也不错。”
金浚做个请的姿势,打算继续看好戏。
傅夏瞧长孙嫣然的脸红得像苹果,赶紧不好意思的说:“皇爷,您别嘲笑我们。”
“好了,我想还是先办正事,接下来才有时间让他们俩好好的聚聚。”上官胤站起身,来到傅夏的身旁,随即看向长孙将军,拱手说道:“长孙将军,今日上官胤是以傅夏好友的身份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替好友当媒人。”
“宰相言重了。”瞧自己的上司朝他拱手,长孙将军急忙站起身,客气的说。
“将军,今日我也是来替好友傅夏提亲,另外,梁公子此行也是为了这个目的。”金浚勾起嘴角,轻声开口。
“这……”长孙将军攒起眉头,老脸满是不知所措。
“倘若将军是因为十八王爷曾到府上求亲,而担心您迟迟未回复王爷就将小姐嫁于他人一事,那么请您放心。”上官胤接着说下去,“我想您也明白,皇爷的身份地位比十八王爷崇高,只要皇爷替令嫒做主,相信他不敢多说什么,况且,将千金嫁给傅夏才是您最好的选择呀!”
“请将军答应将小姐下嫁于我。”傅夏拱手,朝长孙将军深深一鞠躬,然后直起身子,“虽然傅某生长在穷困家庭,母亲曾两次抛弃傅某,也曾让傅某深陷囹圄,但是傅某爱小姐的心日月可鉴,虽然傅某目前只是小小的提刑官,无法给小姐过万贯家财的生活,但是绝对有能力让小姐衣食无缺。”
“提刑官?”长孙嫣然诧异不已,仰首望向他,“夏哥哥,你何时成了提刑官?”
她记得提刑官是负责刑狱与诉讼的官职,除了监察地方官吏之外,还得督察和审核所管辖的州县官府审理、上报的案件,并负责审问州县官府的囚犯,而且还有权限接受人民的陈情、调查是否有冤狱事件的发生。
“关于这一点,我等会儿再告诉你。”傅夏朝她微微一笑,再目光如炬的望向长孙将军,“将军,因为傅某长年在监狱里工作,看过许多深受冤狱所苦的犯人,于是决心要替这些人平反,找到正义,虽然这份工作并非位高权重,但是傅某觉得意义不凡,也知道小姐的身份崇高,一定能匹配更好的夫婿,不过傅某深爱小姐,而且傅某有无比的抱负,期望将军能将小姐嫁于我。”
“我向来欣赏有抱负的年轻人。”长孙将军一脸严厉,双眼绽放出欣赏的光芒,“钱财与权力不是一切,繁华到头总是空,唯有有意义的生活与无止尽的爱才能让人到老不会后悔走这一遭。”
“是呀!将军,我也十分赞同你说的话,傅夏从前差点被流放边疆,受过的苦痛让他能了解遭到冤狱迫害的犯人心情,这工作对他来说意义深长,像他这种不靠家人的帮助,也不受祖先的庇荫,独自走到现在的男人,我相信绝对是保护令嫒的最佳人选。”金浚站起身,来到傅夏的身旁,嘴角的笑意说明了他对他有多么佩服。
长孙将军沉吟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的傅夏目光炯炯有神,没有因为一年前他派人从他的住处强迫带走女儿而心生怨恨,再看看他身旁的好友们,不只是位高权重的皇爷,还有权倾一时的宰相,和城里数一数二的餐馆主事者,他想,傅夏一定是有过人之处,才能得到这帮人的友情,于是作下决定。
他伸出手,拍了拍傅夏的肩头,“我明白了,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谢谢将军,傅某一定会爱护小姐,直到死去。”傅夏刻意压抑激昂的情绪,只有嘴角微微扬起。
“我相信你会的。”长孙将军微笑的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女儿一年前被迫带回家后便郁郁寡欢,之后才从小燕的口中得知女儿有了爱人,一直到今天,他终于知道女儿的眼光果然好,爱上了这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对了,这是已经过世的大小姐一直想要找的东西,如今我将它交给长孙将军。”傅夏从怀里取出一张深土色的皮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