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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梦 page 4 作者:齐晏

  「不见了。」赵御爱用力眨眨眼,然后前后左右环年幸存,失望地说道:「父皇和乞丐都不看不见了。」

  「看不见就好,打了半天秋千,也累了吧?快下来歇歇。」乳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下秋千架。

  「真奇怪,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怎么会见到他呢?」赵御爱天真的眼眸里是好奇和疑惑。

  「别想这些了,胡思乱想当心头会疼。」

  乳母只希望这是一次意外,以后还是不要再有这俗人事情发生才好。

  「帝姬是千里眼,所要连皇宫之外的人都看得到呀!」

  如香想法单纯,只觉得新奇有趣,没想太多。

  「我是千里眼,那该有个顺风耳才对。」赵御爱天真无邪地笑起来。

  然而,此时的赵御爱并不知道,这不是她唯一或最后一次看见远方的景象,更不会知道除了父皇、母妃、兄弟姐妹以外,那个被如香叫做乞丐的人,从此之后也会频繁地被她看见。

  第三章 辗转(1)

  班灵躺在古树的凉荫下躲着烈阳,微风徐徐,周围不时还有清脆悦耳的鸟叫声,此景与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他极不相配。

  从他前方经过的睡人见他浑身肮脏不堪,都掩起了口鼻快步走过,有个老妇人以为他是乞丐,丢了两枚铜钱给他。

  班灵闭着眼随意地躺在树根上,听见铜钱的声音,睁眼一看,便将两枚铜钱拾起来放进腰袋里,一边坐起,一边望着老妇人的背影喊道:「多谢大娘!」

  老妇人回头看他一眼,劝道:「瞧你人模人样,手脚健壮的,坐在路边乞讨像什么样儿?把自己打理干净了,好好找个差使做,你爹娘还等着你孝敬呢,可别这么没出息。」

  班灵笑而不语,看着老妇人走远,倒头又躺下来。

  六年前,父亲带着他前往「上方寺」求仙桃神药药,但是途中在「妙莲庵」大病了七日,虽然还是到「上方寺」不熟来了颗仙桃,可是下山赶回家已经又过了五日,重病的母亲等不到他们回家就已经病故了,而那颗仙苦苦求来的仙桃隔一日也烂了。

  父亲悲痛欲绝,安葬了母亲之后,想起「妙莲寺」圆寂女尼提到的「皇宫」、「天下的第十八个女儿」两句话,于是决定收起打铁铺子,带他离开沧州,前往东京开封府安身。

  因为,只有东京开封府离皇宫和天子最近。

  没想到,行经一处松林,路旁忽然跳出了一伙强盗砍杀他们父子,劫了钱财,班灵的背上虽然被砍了一刀,但幸好刀伤甚浅,只是昏迷在血泊中,让强盗误以为他已没命,让他逃过了死劫,然而被砍断手的班光石因失血过多,没有活下来。

  当班灵从昏迷中醒来时,抱着父亲肢离的尸身哭了一夜,次日,收拾好父亲的尸身,在路旁挖一个土坑草草安葬了父亲,然后便漫无目地上路,背上的刀伤也不理会,由着它自行愈合。

  小小年纪的他同时失去了双亲,身无分文,无人可投靠,饿了就向人讨食,天黑了就随处找个地方过一夜,偶尔会遇上好心的妇人给他梳洗更衣,让他吃顿饱饭。但是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流浪。

  班灵原以为自己活不了太久,没想到他能像野猪一样生存下来。

  ***************

  时光荏苒,在他四处流浪了三年以后,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东京开封府。

  开封府有三重反城——最里面的是皇城,也叫大内,再外一层是内城,是宫廷官署所在地,而最外一层是外城,多是民房,寺庙和街市。

  班灵就流落在这外城中,连内城都进不了,更不用说皇宫大风了。

  有一日,班灵找到了一间破庙准备栖身几日时,意外发现一个少女吊死在廊后的内堂,他从来没有见过吊死的人,有些惊讶,怔怔地看着那个悬梁自尽的少女出神,看那少女生得眉目清秀,除了舌尖吐出、脸色苍白还有些微发青以外,其实看起来并不吓人。

  这样年美丽、如花苞初绽的少女,为了什么原因寻死?在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个疑问。

  看到翻倒在地的椅子旁边还有双精致的绣鞋,摆放得很整齐,绣鞋下似乎压着一张纸,他好奇地抽出那张纸,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迹——

  妾身胡氏贞娘,见此遗言者便是妾身恩官,恳请恩官至金梁桥旁的胡氏饼店报信,定有厚赏,举家拜谢。

  班灵把纸气折好收妥,转身就要去报信,但想到那少女仍悬在梁上,家人要是见了必定伤心不已,一转念,便把门板拆下,接着踩在椅子上把少女小心地解下来,轻轻地放在门板上,然后替她将绣鞋穿好,这才出门报信。

  当少女的家人陆续赶到破庙时,见少女的尸身便哭得肝肠寸断,随后来了仵作验尸,知道是班灵将少女尸身解下,便留下他盘问。

  「你叫什么名字?」仵作打量着他。

  「班灵。」

  「几岁了?」

  「十三岁。」

  「才十三岁?」仵作看了一眼他的身高。「你个子挺高,态度也很世故冷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

  班灵面无表情,心想任何一个孩子只要跟他有相同经历,绝对也会变得跟他一样世故冷静。

  「你是如何发现尸体的?」仵作又问。

  「我想在这里住几晚,所以就发现了。」

  「你居无定所?没爹娘?没家人?」仵作皱眉看着他。

  班灵摇摇头。

  「你认识她吗?」仵作用疑问的眼光盯着他。

  「不认识。」

  「为什么发现尸体不赶快去报信就好,还要把尸身解下来?」

  「我只是不希望她的爹娘看见她吊死的模样,怕她的爹娘受不住。」班灵淡淡地说。

  仵作抬了抬粗眉。「你年纪还小,怎么就敢碰尸体?一般像你这样的孩子看见吊死的尸体早就吓坏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班灵不喜欢这个仵作问话的态度。

  「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小姑娘,没什么好不敢的。活人跟死人没什么差别,而且她也不叫尸体,她的名字不是叫胡贞娘吗?」

  在人家的爹娘面前尸体尸体地说个不停,也不管人家爹娘听了会有多难受。

  仵作看他的表情更古怪了。

  「以后别这么做,一发现尸体什么都别碰,免得惹麻烦上身。你先别走,等我验尸完,确定死因以后你才能走,要不然还得把你押到官府问话。」

  「好啊。」

  班灵耸耸肩,无所谓地站在一旁看仵作写验状。

  仵作报完年月后,一边检查尸身,一边念着,一边写。

  「舌尖出齿门一分至二分,喉下痕迹赤紫色,脚下有为灸斑痕,梁上尘迹仅有绳痕一道,并无凌乱迹象,确系自缢无疑。」

  仵作在胡贞娘的脸上盖上白绢。

  「贞娘啊——」

  胡贞娘的母亲趴在她身上号啕大哭,几乎晕厥。

  ***************

  班灵经历过父母亲去世的巨大悲伤,面对死亡他已经没有太多感受,但是此时看着死去的少女胡贞娘,还有她悲痛万分的父母,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因何要结束自己的生命?难道连至亲都无法成为她生存下来的意义吗?

  「小官人,多谢你为贞娘所做的一切,这是一点赏钱,你请收下吧。」胡贞娘的父亲用红包了一两银子给班灵。

  「她为什么要死?」班灵忍不住问出口。

  胡老爹老泪纵横,哽咽地说道:「此间有个大财主郑员外看上了小女,硬要小女做妾,可小女偏偏心有所属,那郑员外言明今日花轿就要来抬,没想到小女性情刚烈,竟就先寻死了。」

  班灵默默看着他悲伤的眼泪,只觉得手中的那一两银子沉甸甸的重。

  那一回,拿着意外得到的一两赏钱,班灵找了一间客栈大吃大喝一顿,然后住进客房中很久都没有躺过的床上地睡上一觉。

  从那日开始,只要听说有意外死亡或死因不明的案件,他就会到现场旁观仵作的验尸过程,有时候尸体被肢解或腐败得很厉害,没有人愿意收拾尸体或者对尸体的处理太草率时,他就会主动要求帮忙,不管再残缺的尸块或是腐烂得多严重的尸体,他都神色庄重并小心慎重地处理,常常让死者的亲人看了很感动,而他就会困此得到一两、二两不等和赏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成了他的谋生之道。

  但是真正意外死亡的疑难案件并不多,而且一旦闹到衙门请求验尸,赏钱自然是衙门的仵作收下,班灵根本别想有机会,所以,他还是饥一日饱一餐的过日子。

  就这样,班灵在东京开封府又混了三年,由于对验尸的好奇,渐渐跟几名仵作混熟了,多少可以听到一些只有内行人才知道的行内事。

  仵作是极贱的贱役,家境小康的人家不愿与仵作通婚,仵作的工食银也非常微薄,但是班灵还是喜欢跟仵作混在一起,因为从他们那里得来的知识是遍览群书也学不到的。

  这日午后,阳光毒烈,他躲在树下乘凉,好一阵子没什么疑难案件发生,仵作们也闲得无事可做,这也代表他有好一阵子没有饱餐一顿了。

  他并不习惯挨家挨户乞食,有一回经过金梁桥的胡氏饼店,胡老爹瞧见了他便拉着他进屋安排他吃顿饭,等他要走时又给他带了好多块饼,所以,当他真的饿得受不了时,就会默默来到梁桥的胡氏饼店前,胡老爹要是发现他,就会热情地请他吃上一顿。

  今天他照样饿了一整天,本来,打算日落西山后到胡氏饼店走一趟,不过刚才很幸运,老妇人丢给他的两个铜钱足够让他换到一个热包子了,可以让他再撑过一顿。

  他闭眸闲躺着等日落,不过老妇人对他说的话一直在他脑中萦绕着。

  瞧你人模人样的,手脚健壮的,坐在路边乞讨像什么样儿?把自己打理干净了,好好找个差使做,你爹娘还等着你孝敬呢,可别这么没出息。

  想想老妇人的说人话没错,他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总是这样四处漂泊地混日子,既没读书也没有当学徒学个一技之和工,要是爹娘看他像个乞丐般过日子,大概也会心痛地骂他没出息吧。

  「喂!班灵!要不要跟咱们一块干活去?」

  班灵听见的喊声,立刻翻身坐起来,看见开封府的三个仵作顶着烈阳一齐朝他走过来。

  「九叔,什么活儿?」

  喊他的是开封府资历最深的杨九玄,年长他三十岁,他一直叫他九叔。

  杨九玄说道:「白虎桥那儿死了十七个人,听说是被仇家杀的,尸体支离破碎,得一具一具拼好。今儿天热,尸身会臭得很快,得赶快去收拾,不过我们才三个人,干不了这么多活儿,你来帮个忙吧。」

  班灵知道机会来了,连忙跳起身说:「好,我跟你们一起去,不过,我想请九叔帮我在开封府落个籍,弄个差使。」

  「你这小子真会顺着竿子往上爬呀!」杨九玄笑道。

  「我满十六岁了,不想再向人乞食过日子了。」班灵说。

  杨九玄摇了摇头手。「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帮你安排什么好差使,最多当个衙役,或是捕快、狱卒、仵作、门役,可这些差使一年的工食钱不过几两银子,养不活一家子的人,你不如学个技艺还好一些。」

  「九叔,我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够了,不管做什么都比现在好。」

  反正他没有家人,家人对他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字眼。

  「好吧,你想要什么差使?」杨九玄抚弄着下巴的胡渣。

  「仵作。」班灵不假思索。

  杨九玄怔了怔,皱眉说道:「跟活人打交道的差使你不选,偏偏选了个跟死人打交道的?」

  「能帮死人说话也是好事。」班灵微微一笑。

  「没人要干的差使你非要抢着干,我也没办法,好吧,那你就跟着我先当见习仵作。」杨九玄摊手苦笑。「走,干活儿去!」

  第三章 辗转(2)

  九年后,靖康元年正月。

  当金兵攻陷太原府,马蹄声已经逼近京师开封府时,皇帝赵佶立刻将皇位禅让给长子赵桓,逃离开封府避难。

  这年,赵御爱刚满十五岁,当她听到父皇把皇位让给大哥,自己出京城避难时,简直无法置信。

  「御爱,九哥被金人当作人质,现在父皇也逃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贤福帝姬赵金儿害怕得要命,哭着跑到「寒香殿」找赵御爱。

  「能怎么办呢?父皇也没带着我们逃,只能静观其变了。」赵御爱无奈地叹口气。

  她和赵金儿两人同龄,赵金儿只比她早出生一个月,但是赵金儿的个性就远不如她来得成熟稳重。

  不过,赵御爱的性情之所以比姐妹们平和内敛,或许最大的原因来自于她有一双如香所说的「千里眼」。

  「御爱,你现在能看得见父皇吗?父皇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安全吗?九哥呢?你能看得见吗?」赵金儿满脸忧心忡忡。

  「这两天我什么都没看到。」赵御爱抿了抿嘴。「其实你也知道,我能看到的景象并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她并不是无时无刻想看见谁就能看见谁,通常都是先莫名地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而当时正在思念着什么人时,就可以在眼前看见对方,并且能知道对方此时正在做些什么,但是这种状态并没有固定发生的时间,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她也无法预期。

  「父皇怎么能丢下我们……」赵金儿呜咽地哭着。

  「现在已经是大哥当皇帝了,我相信大哥会好好照顾我们的,你先冷静下来,光是哭也不能解决什么事情。」赵御爱只能这样安慰她。

  「刚嫁出宫的缨络姊真是幸运,我们如今就像笼中鸟一样。」赵金儿边试泪边站起身。「你安歇吧,我回去了。」

  赵御爱看着赵金儿离去的背影,上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笼中鸟……」她苦涩地一笑,慢慢走向窗前,望着深宫重重。「难道只有出嫁才能飞得出皇宫吗?」

  「也不是只有出嫁才能飞得出皇宫,被贬为庶人也可以呀!」如香斟了一杯热茶送过来。

  「贬为庶人?那得要犯多大的过错?」赵御爱蹙了蹙眉。

  「帝姬应该没听说过元佑皇后被废黜的事吧?」如香悄声地说。

  「元佑皇后被废?」赵御爱微微吃惊。

  「元佑皇后被废的时候,帝姬还没出生,奴婢倒是常听几位老宫女谈起,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如香把窗子关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元佑皇后被废是被元符皇后造谣陷害的,是件很大的冤案呢!」

  「我听母妃提过元符皇后,她好像是自缢死的?」

  赵御爱对元符皇后没有记忆,只知道她死在自己三岁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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