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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 page 1 作者:谢璃

  第1章(1)

  后来在雁西的回忆里,这道刻镂大器并且显露出精美木质纹理的厚实木门,成了一种开启的图腾,矗立在她和范君易之间。

  但这一天,初次站在这道门前的这一天,充塞在她脑袋里的纷乱意念,却全都指向一个方向——向后转,举步离开,终止约定。

  雁西的唇抿了又张,张了又抿,十分钟前刚添上的增艳唇膏已被自己舔舐殆尽,暴露出因过度紧张而缺乏血色的唇瓣。她的心脏不听使唤,正以加速度擂动,使得她呼吸短促,胸前可见起伏。她不停眨着眼,扫视着面前尊贵的门扇,再瞟向笔直伫立在一旁的中年女人,试图想说些话冲淡浓浓的不安,但女人垂下眼,避开她慌乱的眼神,面无表情开了口:“规矩都明白了吧?”

  她赶紧点头,又摇头,再忙不迭点头,女人见状皱了皱眉,指着雁西绾束在脑后、新烫不过几天的鬈发道:“头发放下来吧,不是说过了?照他喜欢的做。”

  雁西依言解下,拨拢发束,让长发披肩,然后期期艾艾道:“那个……等一下我……何时可以……”

  “他让你待多久就待多久,由他来决定吧。”女人简要有力地接话,像是怕雁西的踌躇坏事,赶紧屈起手指在门扇上轻敲两下,然后旋转门把,轻推门缘,洞开了几寸空间,回头侧身对雁西道:“进去吧。”

  雁西快速深呼吸了两遍,默数三、二、一,不再犹豫,向前倏然推门,跨步而入。

  乍然迎面的却是一片阳光,令毫无防备的雁西吓了一跳。室内并非如她先前想像的封闭晦暗,两扇对外的长窗全无布幔遮蔽,直接吸纳了近午的光线,让宽敞的卧房一览无遗。一览无遗下,她在几秒间确认了房里并无人迹,而视线所及,宛如一片海洋——冰蓝色的地板、深蓝色的床褥、纯白色的墙面、浅蓝色的天花板。极简的陈设,簇新的气味,掩不住丝丝凉意。凉意来自窗外源源灌入的山风,与无以名之的寂寥。

  雁西意识有几秒的空白,想回头询问引路的女人,卧房门已阖上。

  她僵立在房中央,盯着床单上的睡痕,不敢随意移步,仅是张大了眼,游目四顾,不作声。

  有一刹那,悔意袭上心头,她转动双脚,动念脱身。此际,右后方却传出门扇开关的声响,和赤足走动的步伐声。

  雁西循声望去,有个男人从她未注意到的角落出现了,她猜想那里应该是通往浴室的门,设置得隐密不显。男人走向床头,擎起玻璃杯,仰头喝下里头的清水,不换气,似乎渴了很久。

  男人身着黑色居家裇衫、长裤,头发失了型,长而凌乱,可能刚胡乱漱洗过,脸上反射着水渍光泽,侧面腮帮子布满短髭,整个人充斥着久未打理的颓萎气息。

  男人放下玻璃杯,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思索着什么,动也不动,浑然不觉屋里多了个外人。

  雁西跟着不动,静默观望,发现男人是被一只停栖在窗纱上的蜻蜓给吸引了。

  雁西眼力好,看出蜻蜓透明的羽翼和胸腹呈现美丽稀有的宝蓝色,男人凝神注视良久,缓步贴近窗缘,小心翼翼推开窗子,轻触纱幔,引动那只误入歧途的小东西飞出屋外,旋而消失在碧洗的天空中。

  男人又伫立了一会,这才回过头,微微仰起脸,终于和雁西打了照面。

  正面相对,男人的模样却让雁西霎时起了困惑。

  印象中,男人秀眉朗目,斯文中泛着隐隐的矜贵气,和眼前不修边幅、无动于衷的情状差之甚远。然而,即使望之无动于衷,那双深目中巨大的摧折伤痕却无所遁形,隔着宽广的床铺向雁西渗透;她接收到了,无端地手足无措起来。

  男人显然没有预料到雁西的存在,整个人为之惊异,瞪视她良久。接着,他的表情逐渐起了变化,奇异的是,男人并未显露出被冒犯的愤怒,而是不可置信,他蹙眉缩眼,企图看清前方的女人。

  雁西明白自己造成的疑窦,想启齿说些话,又难以道出开场白。她尴尬万分,勉强笑了笑,拢了拢颊边垂发,思考着应对步骤,男人冷不防大步绕过床尾,趋近她,捉住她右手腕,脱口唤她:“佳年?”

  粗嘎的嗓音应是久未开口,近身接触,雁西轻易嗅闻到男人过了一夜仍无法消抹的酒精余味,和宿醉一夜后仍透着红丝的双眼,除了削挺的鼻梁和方正的下颚仍可辨视,她着实无法将男人和原有的印象连结在一起。

  “佳年?”男人又唤,指掌使力缩紧,原本黯青的面庞因激动而泛红。

  雁西愕然。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攫住雁西下颔,目不转睛审视她的脸容,神色从失而复得的惊异转为大惑不解。他以指头捺过她的每一寸面颊部位,滑过她的颈项;他仔细抚探她的前额,感测她的温度;他低头寻觅她的影子,想证明她并非一缕轻烟;他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她,灼热的呼吸令她神经紧绷。

  雁西面红耳赤,忍受着男人的唐突举措,不敢闪躲,在她即将承受不住他粗鲁的检视前,他陡然撤手了。也许是残存的思考力起了作用,他放开了她,拉远了距离,脸一沉,再度黯然失色。

  男人双掌抹了抹脸,疲惫地发出嗤笑,露出一脸荒谬,开口说话:“我还没疯。你到底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希望我是谁就是谁。”雁西轻声回答,尽力平稳语调。

  男人不解其意,直眼瞅着她,“再说一遍。”

  “你希望我是佳年,我就是佳年。”雁西鼓起勇气,向前一步,默数几秒,抬眼直视他。“你不希望吗?”

  男人怔住,静静俯对她,不久,揪紧的眉头松懈了,眼眶逐渐湿润了,他擎起右手,温柔抚摩她的左颊,低叹道:“佳年?真是佳年?”

  雁西绽开温婉的微笑,“嗯。”

  男人猛然将雁西擒抱住,她又吃了一惊,他看似削瘦,臂力却遒劲无比,似铁钳般箍住她,不容一分一毫的转动空隙。她忐忑地转动眼眸,无法测知男人的下一步反应,只能忍耐着极不舒适的拥抱,祈祷男人尽速平静下来。

  再忍耐一会,雁西为自己打气。

  等会应该取一杯冰开水让他喝下,保持冷静,不用说什么话,只消陪着他,也许用餐,也许发呆,只要他肯振作,离开这间屋子,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雁西乐观地想着。

  依她获得的有关资讯,男人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成年人,工作能力杰出,他们或许低估了他的复原能力。依她判断,至少这间卧房依旧维持完好,他并未堕落至将屋里搞成一片狼藉的垃圾场,他甚至不在房里酗酒,可见他与现实的依存并不薄弱。

  “佳年……佳年……”男人将脸埋在雁西的颈窝,喃念着他心心念念的名。

  “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没事的。”雁西费力地从胸腔挤出几句话,她甚至无法举臂拍抚他,男人穷尽他的思念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怀抱里。

  “佳年……”男人两手转而捧起她的脸,无预警落下细密的吻。

  雁西惊异不已,却不好阻止,仅下意识转动面部,让这些吻辗转沿着眉睫和双颊移动,尽量避开唇瓣。男人未能得到满足,他越吻越炽热,因无法触及她的唇而拧眉不耐起来。他两掌牢牢包覆她的脸蛋,精准地吻住她,她错愕万分,唇一张,让他正好趁虚而入,深深纠缠。

  被酒气包围的雁西险些透不过气来,她又窘迫又慌乱,好不容易挣出空间,大口呼吸后,赶紧捧住他的脸,唇附在他耳际哄慰:“你别急……我不走……我会一直在这里……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男人置若罔闻,开始揉抚她的腰际、她的臀部。雁西心惊胆跳,忍不住腾出手格开他,但护了后方前线却失守,男人另一只手移向她的胸脯,大方掌握。

  雁西失声惊呼,男人对她说:“我饿了……想吃你……”两臂一撑,男人将

  她举抱,再一旋身,把她推上床褥,她反射性弹坐起,伸手就挡,男人顺势攫住她的细腕,沉甸甸的身躯压覆在她身上。

  “这样不对——你先听我说——”雁西再也无法静观其变,她一掌捂住他欺近的嘴,慌张道:“我们好好聊聊,很久没聊天了不是吗?告诉我这段日子你都在做什么?我想知道——”

  他抓住她的手,不动,深深地看住她,嗓音更为低哑,“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想你……”

  雁西承接着他的注视,也跟着不动了——男人那双横亘着暗影的眼底,积累的忧伤漫淹过因隔绝日久而衍生的情欲,让人不忍直视。

  有时候,爱真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东西。

  两人互望片刻,男人扯起嘴角微微一笑,“就只是想你。”他再度俯唇吻她,比方才加倍激烈,雁西深觉不妥,别开脸不愿回应,但男人被勾动的激情一旦找到出口,很难轻易中止。

  雁西极为后悔穿了一身单薄的裙装,几乎阻却不了男人娴熟的攻势,她恨不能有四只手上下防御。而这一刻,她才领悟了一个事实——对男人的理解太浅薄,致使她严重忽略了一项风险,他完全不需要对情人行君子之礼啊!

  确实是太大意了,行前竟没有经过审慎的预设和防范,她拟想出来的剧本连第一章都行不通,该临阵脱逃抑或是遵守约定执行到底?

  男人自是等不及雁西做出抉择,触手馥软的女体,似是装载他渴求的灵魂,睽违多时的亲吻爱抚,填满不了他的空洞,他需要更彻底的交融。

  雁西进退失据,凌乱的思路在发现上半身一片裸裎时,顷刻短路——男人湿热的吻堂而皇之袭上她胸前的敏感处,一股奇异的电流不受控地散射到四肢末端。她着实吓了一跳,强烈的羞耻感让雁西面红耳赤,一路渲染而下,暴露在空气中的年轻肌肤全都泛了红。视觉上的刺激令男人褪去衣衫的动作加剧,没有一秒迟疑。当雁西做出退场的最终决定时,才一脱口:“不可以——”男人吞没她的双唇,彼此的肌肤紧密相贴。

  男人毫不温柔,他的唇和手所经之处带给雁西前所未有的冲击,走样的剧情超乎雁西的想像和经验,一切发生得快速猛烈,被压制住的手脚难以动弹,她只能怔忡地睁大眼,任凭男人褪下她的贴身小裤,下躯挤进她的双腿间,无预告,一股陌生的坚硬强悍地进入她的体内,逼出她的灵魂。

  雁西的脑袋开关在那一刹那自动关闭,禁绝接下来的记忆存留。

  男人以全身的力道感受雁西的存在,雁西却极力让身体所有的感官停止运作,让两人结合处的痛楚消失。

  无从知晓男人是何时停止的,雁西的意识飞离了自身好一会,而男人尽管解放了热情,酣畅后的身躯仍旧与她交缠不分。

  当雁西逐渐恢复了思考,只听见男人带着睡意呢喃:“……别骗我,佳年,等我醒了,你一定还在……”

  一束黑发缓缓垂下,碰触到雁西的手臂,然后是一张秀丽的脸俯看着她,充满关切与不解,是雁南。

  雁西足不出户,终日恹恹蜷卧在床上不动,终于引起了妹妹雁南的疑心。

  “没发烧啊,怎么了?”雁南探触姊姊的前额,“不用上班么?”

  “没事,只是有点倦,我请假了,待会就出门。”雁西赶紧翻身坐起,下床。

  不能再无止尽的颓唐下去了,根本毫无睡意。糟糕的是,雁西一闭上眼帘,不该忆起的画面直逼脑海,鲜明如数位影像,无法抹灭。她学母亲求助神力,集中意志诵念各方神只佛号,到末尾敌不住内心怨念,竟脱口而出——“该死的”三字咒。为免不敬,她改变对策,买了一打啤酒关在房里准备灌醉自己,一连喝了三瓶,惊觉这样下去迟早迈向酗酒歧途,明智地急踩煞车,勉强吃下一片安眠药,让陀螺般旋转不停的思绪暂时停止;可惜效果有限,一路睁眼到天亮。

  她得找点事做,不该坐困愁城,即使百般煎熬,该做的事还是不能偏废,一忙,烦心事也许就忘却了。

  随意漱洗完毕,她换上外出服,背上背包,刻意避开妹妹视线,不让妹妹目击憔悴容颜,匆匆交代一声,“我出门了,今天会去看妈。”

  夺门而出后,雁西松了口气,抬头望见无云长空,暖风吹拂,有个邻居亲切地向她道好,她努力绽笑,感到人生其实也没那么糟。

  寻思一会,她穿越马路,上了一辆刚到站的公车,搭了五站的距离便按铃下车,绕着巷子左弯右拐,在一间大门漆成草绿色的咖啡馆前止步,推门进入,目不斜视,直接挑了吧台熟悉的角落入座。

  尚未开口,吧台内的服务生很快递上一杯黑咖啡,雁西调整一下坐姿,开始直视前方,注视吧台内一名年约三十、头上系着深蓝色头巾、忙得不可开交的高大男子。她端坐在高脚椅上,紧盯着男子,神情坚定,男子尽管忙碌,得空会朝雁西快速瞥看一眼,再回头继续烧煮咖啡。

  雁西看似温驯,某方面其实拥有常人不及的执拗,并且发展在一般人不可解的事上。她擅长等待,相信坚持到底,事情一定会产生变化,而且是朝向她想望的方向发展。

  雁西有力的注视几近盯梢,很难不被目标察觉,但男子面无牵动,线条如雕塑般冷硬,缺乏服务业的体贴周到,全无搭理雁西的意思。

  吧台内服务生们进进出出,偶而觑看一下雁西,除了新来的工读生小妹会替她斟满水杯,全体服务生已习惯雁西奇异的存在,识趣地不多发一言。

  连续两个月,雁西只要有时间,哪怕只能挣出半小时,她都会上门光顾。

  她只挑吧台高脚椅入座,不拘哪个方位,主要能近距离观察吧台内的动静,她恒常点一杯美式黑咖啡,不加糖或奶精,不搭讪服务生,不滑手机萤幕,单纯只是注视。

  男子外形粗迈,T恤包不住全身怒张的肌肉,十分健壮,习惯性地沉默寡言,偶而吧台秩序失调,他亦不大出言训斥,只是翻个白眼,流露不耐表情。他固守吧台,未着店服,指挥若定,以不折不扣的老板姿态管理内外场。

  男子的确是老板,员工们和相熟的顾客都唤他绰号“老大”,但雁西从不叫他老大,雁西只唤他“汤老板”。

  这几天雁西严重缺乏胃口,进食得少,肠胃不太对劲,她枯坐了一小时,咖啡只啜饮了几口。她看看表,对汤老板道:“麻烦一下,剩下的咖啡替我装外带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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