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晨微眨眨眼,问:“你不上课了?下午还有姚老师的课,没关系吗?”
姚老师指的是班主任老姚,听到这话,易帆坏笑了起来:“要是他问起来,你就说我生理痛,回家休养了。”
“生理痛?”杭晨微愣愣的复述完,猛的醒悟过来,涨红了脸结巴起来:“生、生、生……”
“总之一切交给你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晚上打电话给我。”
说完易帆转身欲走,却发现衣角被扯住了,回身他疑惑的问:“怎么了?”
“那个——我不知道你电话号码。”说完这话,杭晨微的脸已经快烧起来了。
从包里翻出笔,易帆拾起杭晨微的左手、摊平了掌心,“唰唰”的写下去。
“啊……”掌心传来的轻痒,害得杭晨微忍不住的想缩手,又被拉了回去。
“这是我家电话,还有地址。”沉重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些许,将书包重新甩回背上,笑了笑跃向楼下,边走边抬起左手摇了摇。
杭晨微有些无措的看看自己左手心,突然有些心惊的将拳头攥紧,生怕心脏的鼓动声,让周围人听见了……
一整个下午,杭晨微都心不在焉,幸好他一向乖巧寡言,老师大多不会着意为难他。
小心翼翼的护着左手手心,因为找不到合宜的时机将那些字符誊写下来,他只能紧紧捏着拳,时不时偷看上两眼。有种……冒险的刺激快感。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绘感觉,毕竟“偷情”这两个字,对于当时的他而言别说想象了,恐怕是连概念都没有的词汇。
“这份表格记得让自己家长签字,明天早晨一定要交,中午前就要收全了交到市里面。都给我听清楚了没?谁敢忘了的话,别怪我期末考批卷子时下狠手!”
老姚的威胁一出口,就引来诸如“哎呀,好怕怕哦!”之类阴阳怪气的叫声。调查表一一分发下去,教室里一片纸张摩擦声。
“哎?易帆人呢?”
肖波、胡望钧他们都想着别人会想办法打掩护,没料到等了半天没人主动开口。老姚翻翻白眼,暗咒这帮混小子太不给自己面子。
杭晨微看没人开口,只能鼓起勇气举了手,在老姚示意后说:“易帆中午说……”想起那个生理痛,不由尴尬的顿了顿再继续:“他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了。”
“什么?身体不舒服?有没有病假条?”老姚会信才有鬼,但杭晨微这么老实的小孩居然会帮易帆扯谎,让他小吃了一惊。
给这么一问,杭晨微立刻闷闷的说自己不知道,头垂了下去。
老姚立刻心软的安慰说没事,自己不是在怪他。正好下课铃响了,宣布下课后,老姚把杭晨微叫到身边,私下里问道:“你进这个班以后,我看你和易帆相处不错的样子,是真的吧?他平时——有没有欺负你?”
老姚很担心像杭晨微这样的弱势群体,在平静友好的假相下,实际上正在遭受另一方的欺压、暴力、甚至是敲诈。学校里这种畸形“友情”发生率颇高,他自己曾经也是学生,一路过来看过不少丑陋的事例。总之,在他的班上,是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杭晨微并不了解老姚这些想法,只觉得这话问得奇怪,“欺负?这怎么会呢,易帆一直很照顾我,虽然他看起来凶了点,其实人很好的。”
看了看杭晨微坦荡真诚的表情,老姚知道他不是说谎的料,心中踏实了。“这就好,我也放心了。嗯,对了,你要是方便的话,把这张表带给他吧。其实也不是很急,明天给他就行了。哦,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我就是怕大家拖拖拉拉,才吓唬吓唬人的。”
“好的。”接过来,杭晨微心中有丝愉悦在泛滥。
千帆搬家后,他和杭晨微放学回家就不顺路了。不过幸好两家离得也不远,骑自行车大概十五分钟的路。只要放学时间相同又没其他事的话,他们还是约着一起走。通常是先到千帆家,吃过些点心后一起做作业,到差不多吃晚饭时杭晨微就告辞回家。反正两家母亲是手帕交,杭晨微又是千帆父母看着长大的,因此从来不把他当外人。如果是周五的话,就索性留他住下来,反正第二天两个小孩要一起去上美术家教。
说起学画的事,起先是因为两家母亲曾经未达成的梦想。相比起千帆出色的天赋,杭晨微更多的是出于兴趣和陪伴好友,所以才继续到现在。他本来也不曾怀抱高远志向,对于天分和能力丝毫没有执念,因为喜欢就接着画吧。虽然屡次被批评为不求上进,他也就当时难过下,事后又懒散随性了开来。
等到了高中,学画和考大学谋出路有了关系。千帆是铁了心考艺术类的专门学科,虽说他并没有成为画家的雄心壮志,但早就认定了这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就像呼吸般自然而然。杭晨微和他情况不同,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也没有千帆那种强烈求索的兴趣,但要说全然放弃也颇可惜。他成绩不是很出色,所以就考虑那些要求艺术特长的专业,比如设计类的。
千帆的父亲本人就是高中老师,年年研究大学报考资讯。而且,两个小孩的情况没人比他更熟悉了,早就给他们大致规划好了符合本人兴趣能力的出路。唯一有些犯难的是,他们要求以后还要念同一所大学,至少在同一座城市,唉……
“微微你要是个女孩子,大学毕业就能嫁给小帆了。”——这句玩笑,是千帆父母从他们小时候开始就挂嘴边的。
每次听到,千帆总会孝顺的说“好啊好啊!”然后顺便向杭晨微求婚:“嫁给我吧,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曾经,千帆以为这般欢乐的景象会持续到永远。只可惜时间走得太快,快得人一眨眼已渐渐不再明白身边最亲密的朋友。
这段日子,杭晨微一直不开心,他平时话不多什么事都淡淡的,可他的心思、情绪,千帆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得更清楚。虽然不想承认,但他非常了解杭晨微低落的原因。哪怕“易帆”这个名字再没被提起过,可终究如刺般梗在其中。
今天放学后,杭晨微如往常般和千帆一起回家。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千帆已经感觉出了他的变化——一种豁然开朗、瞬间严冬变暖春的感觉。
不知为何,千帆却高兴不起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盘旋心头。果然,杭晨微终于挑起了话题:“你说的那个——易帆,我……我觉得他其实是真心当我朋友的,没有嫌我麻烦。”
回头看见杭晨微掩饰不住内心激动的低下头,千帆脸颊微搐。深呼吸,继而笑得诚恳老实,很无辜的回答:“哦?是吗?真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呃……你亲口问过他了?”
“嗯!”杭晨微用力的点头,浮上一抹名为坚决的神色。
千帆有种想叫糟的预感,刚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急忙捏了一把刹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他脚点地,扭头看向身后三米处停滞不动的身影,疑惑的询问:“怎么了,晨微?”
杭晨微胸膛起伏,然后抬头匆匆一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去打个电话。你先回家吧,我今天就不去了,替我向伯伯、阿姨问声好。”
见他转身就要走了,千帆急道:“到我家也能打电话啊!还是先一起过去吧。”
“不用了,反正你先走吧,我真的还有点事。”杭晨微飞快的说完后,用力蹬着车向回骑去。千帆来不及阻止,视野中的背影渐渐缩小,直到消失。
第五章
上楼的时候,易帆的双腿不争气的有些打软。他思维倒是很清楚,不过就是没法好好的控制酒精作用下的腿部肌肉。突然想到,中学生守则里,有一条规定就是不准饮酒。上次跟父母参加一个宴会,当时他就以此为借口坚决的推掉了劝酒。
其实也就五罐听装啤酒而已,可伴着欲醉的心情,不知不觉的就半醉了。
看着关灏心冷、心碎、心死的神情,突然有些庆幸——还好不是自己。要是哪天真落自己头上呢?这假设让他不寒而栗。
反正到最后,他也就只能陪着醉一场,其他的都与他无干。
拖着腿终于走到了自己家的楼层。父母在回家半个月后,上个礼拜又出差了,对他而言没太大差别。父母在家,他还要带上乖儿子的假面具,小心拘谨上几分。长期缺乏亲子交流与沟通,反而让他感觉一个人在家时更轻松自在。
没有开照明,易帆抹黑掏出钥匙想开门,却意外踢到一个庞大且柔软的物体。
随着灯光的亮起,出现在眼前的是蜷缩在角落的杭晨微,扑闪着睫毛,睁开惺忪睡眼的迷惘样子。那双大眼,在清醒后比平时更圆上了三分,仿佛吃惊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易帆。
“啊——我、我睡着了!”易帆家在最顶楼,没有邻居上下经过,结果杭晨微等着等着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易帆尚来不及细细体味心中的惊喜滋味,直觉的问:“你怎么回来?”
花了两秒种听懂了问话,又花了两秒钟思考答案,最后杭晨微像被蜜蜂蛰了下,猛的跳起来。在书包里一阵乱翻,终于找到那张被三本书压在上面,已变得皱巴巴的纸。
“这是明天一定要交的调查表,姚老师让我带给你。”
老姚偶尔人还不错嘛——想归这么想,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开门、点灯,不容分说将杭晨微连人带书包一起拎进了门。关上了门,他才接过那张破纸,随便看了一眼,就扔在客厅电视柜上。
“晚饭吃了没?”
“……没。”杭晨微怯怯的回答,想了想决定为自己辩护下:“本来我想把调查表给了你,再回家吃饭的。结、结果睡着了。”
看着他一脸的困窘,慢慢泛起了红潮,易帆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真的很可爱啊……突然警醒过来,板起面孔的训斥道:“以后别随便找地方就睡,当心着凉!”
“嗯……”杭晨微轻声答应,控制不住的越来越脸红。
“那个……我差不多该走了……”
“先吃饭再说。”杭晨微将桌上有些冰冷的菜,一一拿去微波炉加热,同时将煤气灶上一大锅罗宋汤重新煮沸一遍。
看他忙进忙出的,杭晨微继续傻了会,等想起推辞时,易帆已经把筷子塞进了他手里。
“我爸妈出差不在家,保姆白天过来做菜。味道还行,你尝尝吧。”
杭晨微不敢再抬头看他,乖乖接过筷子往嘴里扒饭。
“多吃点菜,饭也多着呢,一会可以再添。”
杭晨微讷讷的开口:“够了……平时我就吃一碗。”
听他这么一说,易帆皱起了眉头。回想起好几次在学校食堂遇见他,饭盆里那么一丁点,简直连喂猫都嫌少。
没多想,易帆脱口责备道:“你是不是男人啊?吃这么点,又不是女人要减肥。再说你都瘦成这样了,浑身上下没三两肉。”
“对不起……”杭晨微眼中闪过受伤的光芒,头埋得更低。突然间一点胃口都没了,只是拼命捏着拳,掐得掌心生疼。
易帆猛然醒悟自己的失言,自己明明是怜惜他的,怎么能出言如此过分。默默拉过他的左手,将他的手掌摊平,指尖抚过已掐出指甲印的地方。然后,在自己意识到前,已经低头将唇印在了那微红的掌心。
或许是惊讶过度,这动作僵持了三秒才松开。杭晨微如同被火烫到了般抽回手,掌心余温未消的地方,像被烙上了印记。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易帆垂着眸,凝思般的发问。
为何而来——杭晨微突然不确定了。
心里那一块故意被忽视的角落,渐渐显现。刚才易帆那个动作,犹如点起明灯照亮了这个角落。是的,那是自己都不敢看的部分。他知道,那部分不怎么光明正大,所以才不敢直视。
究竟是何种冲动,会让他作出擅自跑来这里等到天黑的行为?这等大胆的举动,是平日的他怎么都做不出的。不敢细想,是因为一想就会耳根发热。来不及考虑的事情,一瞬间涌上心头,尴尬犹如张庞大的网,将他全数笼罩。
易帆会怎么看自己呢?
“我、我是来……”
“不是来送什么破表这么简单吧?换个理由。”
飞快的抬眸,就那么一瞬间的对视,已被易帆眼中的异亮所刺伤。
他知道了!他全部知道了!平时不甚灵活的杭晨微,此刻却在一念间通透明了。
“我要回家了。”扔下筷子,拎了书包迅速的奔向门口。杭晨微只想快点逃离这难堪的处境。
易帆发现了他的阴暗心思,是否会就此鄙视他、远离他?害怕,害怕被看穿,害怕得打算抛下所有远远逃开。
决意逃离的杭晨微,被把守大门的高级门锁给拦住了,情急中怎么都研究不出开门的方法。正在他和铁铸的怪物搏斗的时候,易帆的体温已悄悄逼近。
或许是因为酒精吧,也或许是因为情动了,他的体温高得能把血液沸腾、蒸发。毫不迟疑的从后贴身拥住那背身欲逃的人,双手横过他胸前禁锢住一切动作,暧昧的将头放在了他颈窝中。
“不要逃,难道你不是来见我的吗?”
热气伴随着话语扫过杭晨微的耳廓,引得他全身一阵轻颤,不熟悉的热流滚过四肢百骸,那未知的恐惧激荡着灵魂。
“我……不是……”已被烧燎得一片混沌的意识,根本无法编织像样的借口与伪装,心底的真实呼之欲出。
“撒谎。”
下一瞬,人被轻巧的转过来,然后重重压在门板上。胸腔被挤压的疼痛,让杭晨微想放声惊叫。只不过声音出口,变成了压抑的闷哼。再之后,这无意间沾染着催情色彩的轻哼,被全数没收进另一具唇舌。
如果可以的话,易帆是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他们的第一个吻。但酒精与荷尔蒙的权威,并不是他能选择抗拒的。既然无法拒绝,那不如遵从而行。
犹如被阻遏太过的滔滔洪水,觅得一个缺口便放肆的奔流汹涌。不甚温柔的啃噬着唇瓣,强硬的撬起牙关,不顾眼前人的无助,一味的掠夺。
终于,感受到他紧张无比的攥着自己臂上的衣袖,惊恐的微微闪避,易帆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粗暴。放缓了节奏,用唇舌的温柔安抚受惊的人,一点一点的引导,让他逐渐放松……微微眯眼看去,只见杭晨微终于颤着睫毛、闭上眼开始享受这个吻。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