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晨微点头答应,“好啊,我妈刚睡下。”
病房楼下的林荫道,两人默默不语一前一后的走着。忽然易帆转过身道:“看来当医生挺不错的,救死抚伤,那感觉一定很好。”
“是啊……”杭晨微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茫然的应着声。
站定在他眼前,易帆双手搭在杭晨微肩上,等他抬头和自己对视。
“怎么了?”
“我在想,你老是生病,我以后不如当医生吧。”
“谢谢哦……”杭晨微脸上微微一红,忍不住别开脸。
见他回复了些许生气,易帆微笑了起来,改为牵起他手继续走。
刚想开口说“这样不好”的杭晨微,在注意到易帆坦然的表情后,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就那么放松了任他牵定自己。
连日来不安的心,在这酷寒的时节,仿佛被温柔的春风抚慰过,渐渐柔软。哪怕是天涯海角,也愿意与他携手而行。
那天易帆并没有带他去天涯海角,而是带他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堆零食小吃带回去。
“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有空多给我打电话。”
“嗯!”杭晨微用力的点头,心中甜甜蜜蜜。
“我就不上去打扰你妈休息了,等她出院,我再去你家登门探望吧。”
“好的……”杭晨微眼中略略闪了一下,只不过当时的易帆还无法理解。
“那么,我走了。”
“再见——”
依依不舍的道别分离,指尖尚留着余温,刚分开一公分,就好似隔了银河。易帆强忍住一步三回头的冲动,逼着自己飞快的离开。在他背后痴痴凝望的杭晨微,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了很久,才慢慢低下了头。半晌,拖着步子走回病房。一步、一步……原来他不在身边,连走路都变得沉重起来。
一进病房,杭晨微愕然的看着站在窗前的陈音泠。
“妈……你怎么起来了,当心着凉……”一边说,一边急着给她找外套披上。
苍白脆弱的女子迟迟才转过身,面无表情的应道:“哦……你回来了啊。”
第八章
就在易帆去医院的第二天,陈音泠病愈出院了。杭晨微也随之转战家中。
然后在接到杭晨微电话后,易帆迫不及待的和他约好了第二天登门探病。名曰探病,实际是为了见见杭晨微。不过遗憾的是,他不知道千帆也选在了那天探病。
陈音泠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两眼,随便应了声,就回卧室去休息了。留下三个大男生,干坐在客厅互相瞪眼。
——你看什么看,识相的就给我快滚!
——我偏就看定了你倒是怎么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在打什么主意!
——偷偷?我可是光明正大的在打主意。
——你要是敢对晨微动啥歪脑筋,等着受死吧!
——哼,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挡人恋爱,当心被马踢死。
——你给我去死吧!
“你们……现在关系很好哈……”杭晨微有些不安的边笑边挠着后脑勺,呃……看他们两个眼神激烈缠绵的样子,应该是关系很好的证明……吧?
听到天外飞来如此神奇的一句话,易帆和千帆一同将目光钉在杭晨微身上。
被看得尴尬,杭晨微艰难的挪挪屁股,“难……难道不是吗?”
难道会是吗?!——这两个冤家对头,至少在某一时刻可说是心意相通。
千帆突然叹了口气,有些挫败的垂下了肩。半晌,他才没精神的开口:“我这个寒假要去外地,过年也不回来了。”
杭晨微半天才接受了他话中的意思,闷闷不乐的开口:“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什么时候走?”
“明天。抱歉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其实是季老师帮忙联系的,我先去那边的学校看看,要是感觉不错,到时候大学就考虑报那里了。”季老师,就是他们一直跟着学画的老师,对千帆一直抱以很大的期望,非常的关照他。
“这么难得的机会,加油哦!”杭晨微撑起勉强的笑容为千帆打气。好不容易和千帆重归于好,还没说上两句话又要分开,心里面忍不住的一阵难过。
易帆看出杭晨微闷闷的表情,笑了笑主动起身:“我约了人还有事,就先走了。”
杭晨微心思烦乱中听见易帆说要走,本能的开口挽留。易帆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走到身边,伸手摸摸了杭晨微的头,宽慰道:“下次我再来看你。你们还有不少话要说吧,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转身出了门,也不让杭晨微送他。
千帆眯眼看了会易帆消失的门口,这家伙爽快的退出着实让他吃惊。这算是忽然的良心发现,还是胜利者的故作姿态?总之,他心里对易帆的恶感少许有所消减。
想了想,千帆选择直截了当的询问方式:“晨微……易帆是不是在追你?”
“这个……”杭晨微只觉血液开始往脸部狂涌,“算是吧……”
千帆突然心脏一阵猛跳,杭晨微含羞带笑的表情让他有种神经崩裂的预感。颤着声继续追问那可能让自己脑充血而亡的答案:“什么叫……‘算是吧?’”
“就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哇!千帆!你怎么了?不要紧吧!”
半晌,某个黑着一张脸的人自地板上悠悠醒转,一开口就是咬牙切齿的誓言:“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深深领悟到“形势比人强”此话中的无奈与沧桑,千帆感觉自己一夕老了二十岁。自己一路看着长大,努力保护周全的宝贝,突然被个横地里杀出的野小子嚣张的劫走。而且那个强盗还一副“你很碍事”的混帐表情,丝毫不知感恩。一想到杭晨微被这么个家伙欺骗、糟蹋、蹂躏、伤害、最后落得被抛弃的下场,千帆就急得团团转。(——喂喂喂,老兄你也想太多了吧?)
眼看着杭晨微毫无自觉的陷落,千帆就差吐出血来。他甚至哭丧着脸说不走了,要守在杭晨微身边帮他防狼,结果居然被杭晨微用“不能太任性”之类的话来教训,实在让他郁闷得无处发泄。
***
是夜,当时间之轮转动到灰姑娘打回原型的时刻时,易帆枕边的电话分机突然叫了起来。
“喂?”
……沉默了半天后,始终没有声音。耸耸肩,大概是线路障碍声音传不过来吧。搁下电话,倒头继续睡。
隔了约莫一刻钟,电话机再度嘹亮的叫了起来。
……又是个幽灵电话。在搁下电话后易帆突然想起,刚才电话里好像传出细微的呼吸声,那也就是说其实是对方故意不吱声?
果然,十分钟后铃声再度响起。
这次他火速抓起电话,“我不管你是谁,要是再敢来骚扰,我马上打报警电话。你要是不信就试试!”
在他刚要摔断电话时,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是我!是我!我有话要说!”
“……千帆?”易帆迟疑的拿起电话,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询问。
“嗯,是我。”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
“你个混蛋!无耻之徒!不要脸的流氓!……”就像突然拔开了塞子的压力罐,千帆爆发般的破口大骂。
易帆忍不住皱起眉头,居然好修养的听他骂了个够也没还嘴。等到千帆骂累了,气喘吁吁停下休息时,易帆闲闲的开口问:“我和杭晨微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是。”不得已的回答,想想不甘心,千帆愤愤然的添了句:“不过你别指望我会同意,告诉你,我反对到死!”
“嗤!谁管你反对还是赞成啊。”
“你、你、你少给我嚣张!我警告你啊,别想着乘我不在时动歪脑筋,你要是敢动晨微一根寒毛,我回来绝对不放过你!”
“啊!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抓住大好时机赶紧下手了,谢谢谢谢!”
“你——”千帆气得差点背过去。
“——不过呢,我该动不该动的,早就全动过了,从里到外、干干净净。”
……静默了大约十秒,电话机中再度爆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我现在就杀了你!”
“哦,请便。”
……
“你……对晨微是真心的吗?”
“是啊。”
“……喂,拜托你别回答得这么快好不好?你就不会装作郑重考虑后再回答吗?”千帆已经无力到快哀求对方“你就不能让我安心一点吗”的地步了。
不过他的脆弱心灵的接受度,显然不在易帆的考虑范围内,“反正谁来问,我都这么个答案,你爱听不听。”
唉……居然不得不低头看这臭小子的脸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千帆,消磨了原先旺盛的斗志,含泪哀求:“那晨微就拜托你看着点了,我这段时间不在他身边,你好好照顾他。不要让其他人欺负他,尤其是你——更不准欺负他!听见没有!”
原打算反唇相讥“你以为这半年是谁在罩他啊”的易帆,听出了千帆的可怜兮兮,不由善心大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无论是谁。”——强硬的誓言,却足以让千帆放下小半颗心。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
一场男人间的战争,就此落下帷幕。尚在甜美梦乡中的杭晨微,丝毫不知围绕在他身边的硝烟纷飞正渐渐淡去。
***
高二寒假过年前那段时间,杭晨微过得相当无聊。
几乎是天天关在家中陪伴母亲,千帆去了外地,易帆来过两次,也就是把他叫下楼就在附近转悠了两圈。就算易帆早晚两通电话,还是感觉缺了些什么。有一种难言的空虚时时盘旋在心头,挥之不去。
就这么转眼到了大年夜。无论是街上还是电视里,都洋溢着新春的气息。闲趴在阳台上,杭晨微看着一对母女手牵手走在小路上,母亲的手里提着的,明显是为了顺应女儿心意而买的烟花,小女孩笑着一路说个不停,显是开心得不得了。
面带微笑,杭晨微目送着她们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仿佛那股快乐的气息,也被吸收到了自己体内。忍不住泛起微笑。
等回神面对自家有些阴暗的房间,轻松的笑容不由的自唇角消失……
杭晨微一家几乎没什么亲戚,每年的大年夜都是他们三口人围着桌子吃团圆饭。以前每次听千帆说在他大伯家,有多少多少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总是羡慕得不行。小时候,他也问过母亲,结果陈音泠当着他面崩溃的哭起来,吓得杭晨微从此不敢提起关于亲戚的任何话题。
而今年,杭家更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和前些日子一样,就连大年夜的饭菜都交由杭晨微打理。他虽然在家事方面颇有天分,但毕竟只是个高中二年级的大男生,要说准备得多么丰盛豪华就强人所难了。
杭秋每天下班回家和妻儿话不多,陈音泠又总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杭晨微的寂寞是一日胜于一日。到了大年夜,照理应是忙碌欢闹到顶点的日子,却只是越发衬出杭家的冷清。
想念……忍不住的想念,不断的如冒出池塘水面的气泡,撩动心湖阵阵涟漪。从早晨开始他对着电话机望了几回,最后还是努力克制了下来。
就在心念再次动摇时,电话有如知晓心意般的鸣叫了起来。
“小微,是我。”
“嗯……”虽然这个声音昨晚刚刚听过,这一刻依然如天籁般震颤着心房,“今天这么早就打来啊。”
“是呵,我爸妈今天回来,一会我出门去接他们。晚上去我小叔叔家吃年夜饭,我怕一忙就给忘了,还是先打电话吧。”
……
“哈哈?你还会做菜?太厉害了!”
“随便弄弄的,我弄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能随便弄弄已经很了不起了,下次做给我吃吧。我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我说了都是很随便的菜啦……”
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缓下来。虽然触摸不到情人的手,看不见他温柔的笑颜,但只是像这样随便聊些什么,就觉得幸福得无法自处。
“好了,时间差不多我该出门了。”摩挲着电话,有些舍不得挂断:“小微,新春愉快,这是……我们第一个新年。抱歉没法和你在一起,等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新年可以在一起过,对不对?”
杭晨微确信自己没听错,他的意思是……有股泪意涌上:“对,对……一定是这样的。”
“嗯……绝对。”
一片静谧,电话两端的人不约而同闭起双眼享受交换承诺的一刻。哪怕隔了整个世界,也阻绝不了相通的心灵。
“再见,我爱你。”轻柔的情意传达而去,易帆飞快的挂下电话,抚着狂跳的胸口。
而那一端的杭晨微则彻彻底底的愣住了,良久,还是侧头贴着电话的姿势。泪,顺着脸颊不住淌下。
为什么对他感情的加深,始终没有一个尽头呢?就好像沉入了澄蓝无比的汪洋大海,放松四肢静静的沉淀,一直触不到尽头。杭晨微不懂得收纳起一些感情以保护自己,即便他懂,他也不会那么做,或者说,到这时候再想什么都晚了。
一桌子都是杭晨微辛苦做好的年夜饭,但他们一家三口胃口都不大,吃了没几口筷子就渐渐停了下来。
主动承揽下收拾的活,杭晨微让父母先去看电视。一个人慢腾腾的洗着碗,不时抬头看着窗外天空。听说今天有烟花晚会,不知道几点开始,他们家这里能不能看到。叹口气,搓搓冻得通红的手,继续用冰冷的水冲刷起碗筷。
杭晨微不想承认的一点是,如今在家里他情愿一个人独处。母亲时不时的古古怪怪他都习惯了,原本一直对他笑得温柔无奈的父亲,随着自己渐渐长大,也变得不太爱开口了。或许是十几年来一点一点的变化,所以初时并未有所感觉。等到醒悟发觉的时候,情势已经到了难以形容且无法挽回的地步。
杭晨微也无法准确的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年纪尚幼,又天生懵懂天真的心思,哪可能看得清楚明白。倒是来做客的千帆先看出了些苗头,反过来套了他几次话,才引起了杭晨微的警觉。
这个家,实在让他忍不住的想逃避。
“我困了。”看了一会电视里的欢庆节目,陈音泠在电视前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杭秋送她先去睡,她扯扯丈夫袖子,“你陪我,好吗?”
杭秋索性陪她一起先睡了。
结果离新年还有两个小时,只剩下杭晨微一个人在那守岁。看着电视里的欢歌笑语,突然有股克制不住的酸楚冲上脑门,他死命咬着手背,才将酸酸的泪意逼回去。
再熬了一会,实在受不了了。关了电视,他跑回自己房间,拉起被子蒙头钻进去。
在黑暗中,眼泪渐渐凝聚,化作颗颗透明,顺着眼角滑落,转瞬沁入了被褥间。如果……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