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密不曾见过日落,但他总在日落后立即醒来。
他睁眼,酒红色瞳眸略带慵懒,屋里虽有空调,他仍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窒闷,浓密的眉微微揪起。
来到这个叫台湾的海岛数日,他还是不喜欢这里,太热太潮湿,人类太多,过于拥挤,今晚的空气格外黏滞,晚点应该会下场大雨吧……
他起身离开丝质床褥。他身躯修长,赤裸的肌肤雪白若石膏,肌肉结实却灵敏轻盈,如猫科动物。他习惯裸睡,除了从不离身的首饰——左上臂三圈精致金环,双手各有两只他自己设计的黄金戒环,别无他物。
他走进衣物间,穿上黑色丝质衬衫与长裤,镜子映出他一头乌云般的深色鬈发,五官英俊分明,纤细似线的长睫毛,环绕美丽淡漠的深红瞳仁,鼻梁直挺,薄而优美的唇型,曾有宫廷画师如此形容他冷峻的气质——一朵冰封的盛开玫瑰。
他沉思片刻,想着今晚预定的会议,低唤:“耶格尔。”
早就恭候在外的管家立即进来,他端着托盘,盘上站立一只盛装八分满鲜血的水晶杯。
“都准备好了?”他改说中文。语言是他的兴趣之一,虽然长住欧陆,他学了不少语言,甚至能写正体字,他喜欢这些繁复的字体。
“是的,依您的吩咐,都准备好了。”耶格尔也以中文回答。他面目俊美,碧绿眼睛如翡翠,沉稳宁静。“另外,收到几个希望和您见面的讯息,那位订制红宝石项链的女高音,还有银行家的夫人,以及……”
“都推掉,不见。”作为珠宝设计师,他只接受电话和传真下单,讨论作品细节,拒绝面对面的接触。和外人见面总有风险,要是哪天有人发现他这位设计师“H.M.”的作品竟能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麻烦就大了。
他拿起酒杯,饮尽鲜血。“你挑了什么片子?”今晨睡前,他要管家挑个影片让他睡醒后观赏。
“‘实习医师的诊间性幻想’。”
“够激烈吗?”前几天看的片子都太无聊了,让他打瞌睡。
“是三男四女的大战,长达六十八分钟,应该很激烈。”
“你把那称为‘大战’?”赫密兴味地挑眉。
“我觉得人类一聚集起来,做什么事都混乱得像战争。”
你不也有一半是人类?但赫密没说出口,只是瞧着管家,唇角微勾,走出房间。
他的日间管家是吸血族与人类的混血种,他则是纯种,父母都是出身高贵的吸血鬼。辨别纯种与混血的方法很简单,唯有纯种吸血鬼的双眼是红酒般的色泽,混血种的眼珠可能是任何颜色。
如无意外,吸血鬼永生不死,他已活了两千年,还会继续活过无数个两千年。
在长廊上,赫密边走边吩咐。“我先去起居室看片子。距离今晚会议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小时。”
“嗯,等他们都到齐了,再来叫我。”察觉管家欲言又止,赫密淡道:“你想说什么?”
“我不该问,但……我不明白您为何要看这些成人影片?”
“当然是为了神圣崇高的目的。”
“是……”
赫密严肃,沉声道:“这是为了挽救吸血族的未来。”
“是,原来如此。”原来A片连结着吸血鬼的未来?耶格尔听得很茫然。
“等确认影片的效果后,我想盖一间大型视听室,每晚太阳下山后开始播放成人影片,让想看的人随时来看。”
“呃,您不觉得一起看这种影片,似乎……有点奇怪?”
“会吗?不然我大量订购分送给大家,让他们各自看,或者我们自己出资拍摄,剧本自己设计,还可以卖给人类。”
为了避免主子变成A片发行商,看A片变成吸血族的全民运动,耶格尔决定缄默,不要鼓励主人在这方面的兴趣。
“总之,有效的话,我打算推广。不过这先搁一边,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今晚来开会的,除了‘瓦什会”的会长,还有人类术师的官方组织。瓦什会原本就站在我们这边,那位官方组织的代表才是会议的关键。你和伊凡好好准备,今晚很重要。”
“是。”
今晚会议的结果足以改变吸血族的命运,而他从A片中领悟的道理,也足以左右族人的未来——如果他领悟得出来的话。
赫密踱进起居室。起居室铺有厚地毯,墙上挂有液晶屏幕,配备全套高级音响,“实习医师的诊间性幻想”静静躺在茶几上。
他把光盘放入机器内,瞥了窗外一眼。
天色还未全黑,浓重的云在天际奔驰,云层间电光隐隐,他坐进柔软沙发,按下播放键。
第1章(1)
天昏地暗,大雨滂沱,山路陡峭,此情此景,一言以蔽之——衰、毙、啦!
贝苹好想哭。雨下得夭寿大,她骑着小绵羊机车龟速爬行于山路上,好像在瀑布里骑车,全身湿透,一遇到下山的车就猛按喇叭,唯恐雨夜昏暗,人家没看见她,把她撞下山去。
呜……要不是先去参加好友的庆生会,今晚她就能搭会长的车上山,根本不用受这种罪。
为了参加庆生会,她冒雨骑车去KTV,结果出来时,外面哗啦啦下起大雨,她晾在机车上的雨衣竟然不翼而飞,她冲去买轻便雨衣,然后悲惨地骑车上山。
她照着会长给的地址,在山里绕来绕去半天,早该到了,可是半幢屋子也瞧不见,她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她停下机车,想打手机给会长,偏偏山上收不到讯号。
好极了,她迷路,困在山里,无处求助,分不清东西南北,才二十岁的她很沮丧、很挫折,四周这么黑,她很害怕,无助地哭了……才怪!
她握拳对夜空咆哮:“就算要翻遍整座山,我爬也要爬去!给我等着!”
她在“瓦什会”工作,瓦什会是一个神秘组织,由一批具有特异能力的术师组成,会长住在她家隔壁,从国中起她就在那打工,高职毕业后,她换了几个工作,会长问她要不要当他秘书,她一口答应,并不是因为薪水特别优渥,而是她向来热中灵异事物,举凡通灵、驱邪、捉鬼她都看多了,而今晚,会长要去见的是传说中的生物——吸血鬼!
“瓦什”便是吸血族古语,意即“守门人”。从前吸血鬼在白昼入眠时,由人类警戒守护,这项重任后来由不畏日光的混种吸血鬼负责,曾服侍吸血鬼的人类离开了,组成团体瓦什会,仍和吸血族有联系——以上是会长向她解释的瓦什会起源。
她是将信将疑,吸血鬼的电影小说她看多了,可从来没亲眼看过,也没听谁见过,这生物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个谜。
但今晚,她就要亲眼目睹——会长要和祖先侍奉过的主子见面,据说对方是族中要角,足足有两千岁的古老吸血鬼。
因此,她怀抱着参观博物馆木乃伊——不对,是朝圣的心,去见这棵阿里山神木。
两千年耶!很难想象活了两千岁的人是什么模样,就算永生不死,活了这么久,也该有哪部位的“零件”老旧了吧?可能不良于行,可能齿摇发苍,可能记忆退化……反正她要去看,什么法术排场她见多了,活生生的传说生物怎能不见识一下?
不过,对方是吸血鬼,她还是有点怕,希望对方不会看中她才二十岁的脖子,她发育不佳,前不凸后不翘,体重轻得无法捐血,绝对绝对不好吃……
她继续上路,一面找路一面胡思乱想,骑着骑着,忽然眼前一亮,左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光点,隐约可看出房屋的轮廓,似乎是一幢小平房,是她今晚的目的地吗?唉,她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不管是不是她的目的地,有光线的房屋就代表有人,有人就可以问路,她二话不说,对准方向骑过去。
赫密坐在沙发里,屋外大雨倾盆,屋里都是女人的娇吟、男人的喘息,如火如荼、欲仙欲死……他眼皮半合,只觉得很催眠。
激烈是够激烈,几种奇怪的姿势让他开了眼界,女人叫声大得好像在比赛谁的分贝高,但哪里性感?哪里火辣?为什么人类看这种片子就可以High到做个没完,繁殖了几十亿人口?
他以为吸血鬼和人类很相似,能让人类“性起”的也对吸血鬼有效,可惜没有,至少他看了毫无反应。唯一感想是东方女人看起来都很稚嫩,个个都像未成年。
也许该问问二弟的看法?不过,那家伙也只是爱和人类厮混,在欲望方面同样冷感。
吸血族天生欲望低落,这或许是大自然对生物的控管机制,以免他们长生不死又过度繁衍,其它生物恐怕都要灭绝。但也因欲望冷淡,族中许久没有新生儿诞生,最后出生的纯种吸血鬼在五十年前,是他的管家伊凡,在伊凡之前的五百年间,只有两个纯种出世。
长此以往,吸血族恐怕面临灭亡危机,他不能坐视不管。
他正凝思,大雨声中,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接近。他灵敏的感官立刻警觉。
这屋子施了法术,除了被允许进入的人之外,一般人看不见它,来者可能是人类术师,或是那些反对召开此次会议的族人。
但那人的行动毫不轻盈,急急忙忙又跌跌撞撞,笔直朝屋子而来,顷刻间已到屋外,砰砰的敲门声随即响起。
赫密皱眉。对方若来意不善,行动应该更隐密,若是今晚的客人,会从大门进来,这位不速之客敲的却是后门,想必是与会议无关的人吧?
他决定忽视,继续坐在舒适的沙发里,看着乏味的交欢画面,思索吸血族困境的出路……
贝苹用力捶门,捶得手都痛了。屋子二楼明明有灯光啊,怎么没人应门?是雨声太大,听不见敲门声吗?
她对门大喊:“喂~~有没有人在家?拜托开门好吗?很抱歉打扰你们,但是我迷路了,我想借个电话可以吗?有没有人在?”
门内依然无响应,她无计可施,只得不死心继续敲门,猛地一道闪电灿亮,亮得像近在身边,她吓一跳,回头望,猛敲的拳头忽然落空,她反应不及地往前冲,额头磕上门——
不对,不是门,否则这一下会让她额头肿起大包。
她抬头,发现门开了,她撞上的是个男人的胸膛,男人穿得一身黑,背光站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庞,只觉他浑身散发不悦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这男人真高,她得抬头望他,四周昏暗,他双眸却似隐隐发亮,皮肤似乎异常的白。
“有事吗?”赫密即使不耐,口吻仍冷静有礼,因为敲门声锲而不舍地持续了十分钟,他不得不来打发这烦人的家伙,没料到门外却是个娇小女性,瞧她一脸生嫩,似乎还未成年。
“我迷路了,请问你知道山村路四百三十号在哪里吗?”
“……就是这里。”赫密更诧异,今晚的访客名单上确实有位女性,却是人类术师的官方组织“异术署”署长,难道就是这个湿得像现捞海带的小不点?
“喔?太好了!”贝苹松口气。“你好,我是瓦什会长的秘书,抱歉我这么狼狈,我没想到雨下得这么大,又迷路,在山上绕了好久,还以为会赶不上会议……啊,我们会长到了吗?”
“我不知道他到了没有。”原来不是女署长,他是听会长说过有个能干的秘书,还说他在台湾若有什么需要,这位秘书可以协助办妥,但现在看她浑身湿答答像溺水……他想,会长对于用人大概不太挑。
他返身进屋,贝苹脱掉雨衣,跟着进去。“他应该到了吧?时间差不多了……”屋里没开灯,空调温度很低,她打个哆嗦。“好暗,怎么没开灯?”
“我喜欢暗一点。”
“是喔?可是这样对眼睛不好耶。”屋里有声音,听起来像是电视,她没留意,忙着不让自己满身的雨水滴到地毯。
赫密想说,他在黑暗中视物一清二楚,转念又想,他没必要向她解释吧?
“其实我原本要和会长一起来,但因为参加朋友的庆生会,所以才自己骑车上山。我以为这地址很好找,结果却迷路了,还好没迟到,呼!你知道雨有多大吗?再大一点我就会被冲下山去了,好可怕……”
赫密沉默,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打手机问路,结果竟然收不到讯号,真奇怪,我以为台湾基地台这么多,应该没什么地方收不到讯号了……还好,总算让我找到这里。”
这些事与他何干?赫密继续沉默。这个自来熟的小丫头真吵。
“对了,请问能不能借用浴室让我梳理一下?我得赶快整理好,不然等等开会就糟糕了,真对不起,我一直滴水,地毯都湿了——”
“从那边出去,走到底就是浴室。”他指向房间另一端的门。
“好,谢谢你。”这位先生惜字如金,嗓音倒是低沉如大提琴,很有磁性。贝苹瞧着前头男人挺拔的背影。“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她停步,被右方墙上大到看不出几寸的屏幕吸引。
因为影像太大,她看了三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视线对着的是一对全裸的男女!
她瞬间瞠圆杏眼,这才发现屋里绕梁不绝的并不是电视剧的声响,而是暧昧的呻吟,男女的呻吟声,声声不绝。她错愕得张口结舌,傻在原地。原来这男人来应门之前正在看A片?!
男人正好停下脚步,回眸瞧她,她头皮发麻,喔,好一位美男子,体格挺拔,五官英俊深刻,神色孤傲冷漠,屏幕投射的光影在他脸庞上变幻,更添神秘魔魅的气质,不过最教她敬佩的是他的从容不迫、面不改色,以及用超大屏幕看A片的气魄,辅以全套豪华音响的气势,都教她敬佩得想流泪啊!
正常男人不是应该尴尬得赶快关屏幕吗?这位先生这么堂而皇之,反而是她不好意思,眼睛不知往哪看才好,勉强挤出笑。“这、这是……”
“打发时间看的。”他没料到来人会进屋,便没关影片,看她现在的表情活像刚吞下一只青蛙,他才想到东方人在这方面很保守,过去把影片暂停。
“喔,是喔……”她尴尬陪笑,偷瞄屏幕一眼,正好画面定格在全景,一数竟有七个人……妈妈呀,帅哥的口味都这么重咸的吗?
不知哪根神经不对,她呆呆补充一句。“人好多喔。”
“嗯。”他淡淡道:“人多热闹。”
热闹什么?!又不是演唱会在拚人气!“那,那我去浴室了……”这时候提到浴室好像怪怪的,她脸颊发烫,低头匆匆往墙边的门奔去。
“等一下。”
她止步,一滴冷汗自额角淌下。深山夜晚、孤男寡女,该不会他看A片看到太兴奋,想对她怎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