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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BMW悄无声息,自街心疾速滑过。
自从医院出来后,耿暮之就没有吐过半个字。车内的气氛,僵冷如同南极冰原。
“那个……老板……”头还是昏得很,肖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刚才的急诊费是多少,我会还给你。”
“这点小钱还用不着你操心。”
耿暮之握住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泛白。天知道刚才匆匆赶到急疗室,看到浑身血迹驳驳的他,他的心情有多恶劣,这小子居然还在不知死活地撩拨他的地雷!
肖石瑟缩了一下,尽管瑟缩着,他还是开口,“这个……是你付的吧,所以我一定会还。”
耿暮之告诉自己要忍耐,忍无可忍,只能狠狠吐出一口恶气。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能让你好好静养的地方。”
“疗养院?我不去,请送我回家。”肖石急了。他没有多余的钱负担这笔支出。
“回家?你惹了那帮流氓,不怕他们寻上门来报复?给我安静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你只是我老板,不是我老爸。”肖石轻声抱怨。
“什么?!”
“哦,我什么都没说。”肖石牢牢闭上嘴,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老板……”
“闭嘴!”
好个暴君。肖石在心里暗暗嘟囔,突然耿暮之投过一记杀人般的锐利视线,全身一僵,连嘟囔都不敢了。
“不要一天到晚老板老板的。”耿暮之皱了皱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小的不敢。”
“别给我耍贫。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揍他都揍了。
“还有,”耿暮之冷冷开口,“今后有什么事,不要等别人来通知我。我必须是最先知道的一个。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
“为什么?”肖石不解。
“不为什么。总之,坦白告诉你,我今天很生气,非常生气!你要是不想再惹我发火,就给我乖乖听话。”
“……哦。”肖石垂下眼睑。
头昏脑胀,所以没法好好解读他的话。他到底在生什么气?有什么可气的?是因为替他付了急症费又给了他三个星期的带薪假吗?还是气他被他耽误掉的时间?
不懂,脑子好痛……
不过,有一件事他却清楚知道,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身边,是他梦寐以求的时刻。如果,仅是因为这次的受伤,就能换来他的接近,那他宁愿那个酒瓶砸得再狠一些。
无法置信,所以这时光仿佛梦幻一样美丽。
好希望这条路能无限延长……永远没有尽头,那他就可以这样一直在他身边……是明目张胆地在他身边,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能做一个凝视的幽灵。
然而,希望就像肥皂泡,很快破灭。
BMW缓缓停在标有“莱茵堡”字样的高级别墅区门口,闪了两下车灯,雕花自动门缓缓朝两边打开。
朝西开过约两百米,缓缓停在二十八号“韦园”。
“到了,下车。”
“这是……”
“我家。”耿暮之淡淡说。
什么?肖石僵在玄关处。
高级的褐色全羊毛地毯,大得出奇的客厅,明亮的欧式吊灯显出主人简洁的品味……一切都太荒谬了!
“不是带我去疗养院吗?”
“你需要静养,我这里最合适。”
“为什么?”肖石又问出了个“十万个为什么”,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更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到底当他是什么?
“如果你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就当是我对前两次强吻你的补偿好了。这个理由,你满意了吧。”
男人叉着手,如是说。
于是,无可拒绝,被他连哄带骗,按到了床上。
命运真是不可思议。
昨天他还睡在硬得能把腰咯得生疼的狭小床辅上,现在却躺在适舒得似乎将人融化且滚上三滚也不嫌大的床上。
耿暮之卧室内的双人床,KING SIZE,并排放着两只枕头,看来他的夜生活很丰富嘛,那对枕头着实刺眼,于是偷偷伸出手,恨恨地把另一只塞到了床下。
察觉门外有动静,连忙闭目装睡。不一会儿,肩膀被人轻推。
“起来喝粥。”是耿暮之。
“你煮的?”
“很奇怪吗?”耿暮之微一挑眉。
肖石睁大眼睛,真是世纪大发现!他和华薇薇两人都不谙厨艺,经常不是吃外卖,就是泡面了事,最多煎个荷包蛋,当然更多的时候干脆饿肚子。虽然还不至于穷到连外卖都买不起,但一是累,二是懒,三是能省则省。难怪刚才被医生指责,营养严重失衡。
肖石舀了一勺,非常非常小心地放入口中。
耿暮之皱眉,“放心,不会毒死你。”
“很好喝,谢谢。”
出乎意料,肖石竟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向来看到的他,都是静默的、悄无声息的、有些忧郁又很不识好歹的,成天只会拿一双纯净而倔强的眼睛无声地指控他。
没想到,他也有会对他笑的一天。
那笑容犹如京都大雪初融后,绽放于高崖上的一朵小花,葳蕤沉香。需要很小心地呵护,否则,这花儿就会碎成片片,淡淡地,消抿于天地间。
“吃饱了?”
“嗯。”他用力点头。
“很好,上床,睡觉!”他言简言骇。
“那个……老板……”
“叫我的名字。”
“耿……先生……”
“把先生去掉。”
“耿……暮之……”唉,他的鸡皮疙瘩。
“什么事?”
沈默半晌,肖石很苦闷地问:”……你该不会打算睡在这里吧?”
“很奇怪吗?这是我的家,我的卧室,我的床。”
男人理直气壮,大咧咧掀开被子躺了进来,呜哇,就算这样,拜托不要裸睡好不好?他愈有型、肌肉愈漂亮,他刚遭重创的脆弱脑袋就愈发承受不起。
“奇怪,枕头怎么会少了一只?算了,我们用一个也一样。”
“怎么会一样?”肖石狼狈不堪,差点尖叫起来,“我去睡沙发……”
挣扎着爬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叫你不要乱动。是不是很痛?活该!”
花了几秒钟回神……
咦咦?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他会全线溃守,而他又是什么时候一手把自己揽到了胸前?
男人线条优雅的薄唇、刀削般的俊酷五官和深沈的黑眸近在咫尺,肩头裸露的肌肤散发出强烈的魅力,肖石不由全身僵直。
耿暮之苦笑,“放心,我不会侵犯你的。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虚伪任性两面三刀的家伙,还是个烂到极点的混蛋。”
“对不起。”肖石有些惭愧。
“就算你想判我死刑,至少也让我知道理由。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才会领受到你的这一堆指控。”
“你没有错,是我自己脑子进水了。”他低下头。
如何告诉他,他受他“不爱女人”的刺激太深而口不择言的原因?自己已经够可笑了,难道还要把高中时的糗事抖出来不成?更何况,现在回头想想,反应如此剧烈自己实在太嫩,虽说本性难移,但会改变者亦不在少数。也许,正因为他过去发生了什么,才令他对“恶心的同性恋”产生如此改观,甚至变成现在“不爱女人”的状况。
“算了。”
他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逼他。伸手察看他的左臂上的伤处,眼尖的他,早就看到这道伤口。
“你的头是被人用酒瓶砸的,那手臂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是我自己割的。”肖石低声说。
“你想自杀?”
胸口一紧,连带握着左臂的力道都骤然加强,肖石忍住痛,一声不吭。
“……其、其实也不完全是……”
他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一半绝望,一半气恼,再加些许自暴自弃的放纵。
“可恶!你真让人生气!”
话虽如此,男人抱住他的臂弯却拥得更紧。
他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肩窝,相叠的温热肌肤,传来他因生气而剧烈跳动的震颤……那么紧地抱住他,他快不能呼吸了……啊啊,如果能就此死在他怀里,真是无上的幸福啊……
眼角无意识地渗出了某种液体,不想承认自己这么没用,肖石鸵鸟似的把头更深地埋入了对方胸口。
“好了,好了,没事了……”
一双温柔的大手,一遍遍地抚摸他的头发。
耿暮之,这个从来就令他无所适从的男人,他了解他所有的悲哀和泪水吗?在他怀里,他可以忘记一切、肆无忌掸地哭泣吗?
终于还是忍不住,先是一滴滴,涓雨细流,然后是一颗颗,泉水喷涌,最后便是飞瀑直下三千尺……
他在他怀里,哭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宛若世界末日。
哭累了,发泄够了,他就在他胸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安然,沉静,就像一块透明的石头。
这一夜,梦里花落,知多少。
第四章
耀眼的阳光,自玻璃帷幕上反射着灼目亮点。
位于皇冠国际商厦42层高楼的SAMRT VENTURE CAPITAL CONSULTANT CO.LTD(思码风资投资管理公司),像往常一样繁忙。
这匹几年前就在高新科企投资领域脱颖而出的黑马,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发展壮大。以耿暮之、高俊和卓立凡这三位好友组成的超强管理层,正把公司带向一个生机勃勃的崭新天地。
“总经理……”
走出总经理办公室,不少员工纷纷向自己打招呼。
公司里的耿暮之,西装笔挺、神情淡漠,威严十足,敏锐的投资眼光和雷厉风行的处事作风,不仅是公司内年轻员工崇拜的对象,亦在业界有不俗的口碑。
走到副总经理办公室,耿暮之一把推开门,“高俊,我想起来刚才忘了跟你说……”
声音嘎然而止,“咚”地一声……有什么重物,从沙发滚落到地毯上……
“哎哟,好痛……”
有着惊人中性美的男子,冲着耿暮之不悦地皱起秀丽的双眉,”耿大总经理,拜托你以后进来先敲门好不好?”
耿暮之玩味的视线落到高俊晕红的脸颊上,滑到他微敞的衬衫,再落到躲到高俊身后的娇艳女秘书,转了两转,收回来,咳了几声,忍住笑意。
“是我不对,打扰了两位的‘好事’。”
“我出去做事了。”女秘书红着脸溜走。
“进来前要敲门,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高俊交叉着修长的双臂,完美的脸庞如极品水晶般,散发致命诱惑力。
“下次我会注意的。”
“对了,你的‘小猫’怎么样了?”
“小猫?”
“就是上次把你的脸抓伤的那只‘小猫’。”高俊意有别指。
“他啊……”耿暮之苦笑,“倔强得很,居然跑去和一群狼狗打架,结果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被我关到家里了。”
“哦……”有意拖长的语调,升了一个高阶,又降下来。
“你想干什么?”耿暮之警惕地看着他。
“我突然想起很久没去你家,也很久没有尝到王妈的绝妙厨艺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就去拜访一下吧。”高俊奸笑。
醉翁之意不在酒。耿暮之冷哼一声,”今天不行,我不想吓到他。”
“那只小猫真的对你这么重要?”
“怎么说呢?”耿暮之沉吟半晌,缓缓开口:”其实……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哭泣……”
那一夜他的泪水,此刻仿佛还牢牢烙印在他胸前。
那么热、那么烫、那么痛……
如果能止住他的泪,无论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难得难得……终于有人能让你露出这种表情了……”高俊叹道:“自从小纯走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小纯”曾是这个男人心中的极点。
以前只要一触及这个极点,阳光就会自这个男人的脸上迅速褪却,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阴霾和失落。
“你又在自以为是!”
现在的男人却只是,无奈地看着他,无奈地笑了。
***
这一觉睡到天荒地老,缓缓闭开眼睑,阳光西斜,竟然已是下午时分。
自己一睡就睡了十几个小时!
肖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头部仍有些许晕眩,但痛楚已比昨天减轻许多。拖着沉睡后的慵懒身躯走出卧室,赤裸双足触到羊毛地毯,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昨天头晕目眩,全部注意力又都放在耿暮之身上,根本没有余力好好打量四周。现在触目所及,才发现这是一幢处处透着主人独特品味的豪华别墅,光看那些高雅别致的装修,不必用究质地与工艺,就知造价不菲。
寂静的别墅,似乎空无一人,耿暮之应该早就上班去了。
肖石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朝玄关走去。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他就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还是早早跑路为妙。
“肖先生醒了?”
厨房处传来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一位眉目和蔼的约五十岁妇女,端着一只热腾腾的炖锅出来。
“饿了吧,来,坐下来喝乌鸡参汤。少爷特地吩咐我炖的。”妇人温和地朝他笑。
“您是……”
“叫我王妈吧,我是这里的管家。”
“王妈,呃……不麻烦你了。我还是先走吧。如果耿……先生回来,请转告他,我很感谢。我会照顾自己,也请他今后不必费心了。”
“你真的要走,我也不拦你。不过,要是让少爷知道我让你饿着肚子离开,他一定会怪我的。至少喝碗汤再走吧。我足足炖了五个小时呢。”王妈微笑看着他。
“喔,好。”
面对这么慈祥的笑脸,他又怎么说得出口拒绝?
汤真的很好喝,不知不觉间,已有一大半下肚。抬起头,却发现王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温柔的眼神蕴含着一丝忧伤。
“我脸上有什么吗?”是不是没洗干净?肖石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
“没有没有,只是啊……”王妈轻轻试了试眼角,“看到肖石先生,我就不由想起了柯纯少爷……唉,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不过,肖石先生真的有一双和柯纯少爷很像的眼睛……”
“柯纯?”是谁?
“他是小少爷五岁的表弟,他们两个感情一直很好。不过,柯纯少年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到二十三岁就去世了,唉,老天爷真是太残忍了。”王妈哀声叹气。
“是吗……”
心口猛地掠过一丝细密的隐痛……打住!他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
“对了,”王妈忽然想到什么,“在少爷面前,千万不要提到柯纯少爷的事,否则少爷会很不开心。”
“我明白……”肖石低声道,放下汤勺,“谢谢你,王妈。我真的该走了,再见。”
“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吗?万一少爷问起来,我也好向他交待……”王妈追到门口。
“不必了,反正您替我谢谢他,就行了。”肖石大声朝她挥挥手。
两手空空地走在路上,空空的林荫大道,空洞的夕阳,浑洒着空泛的光辉。先是缓缓走着,然后,脚步加快,再后,不顾头部的痛楚,肖石开始用力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