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亲爱的弟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看到你，真是太荣幸了。”耿辰之不正经地笑，右手不动声色地拥紧肖石，将他揽到自己怀中。
果然，耿暮之盯着他的眼眸，就像要喷火。
一夜未归，两人却在清晨相拥出现，盘跚的脚步，掩饰不住的憔悴神情……再傻的人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耿暮之不理他，径自走到肖石面前。
“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你却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以前男人税利深沉的眼眸，总是令他又怕又慌又心跳，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又累又倦又无奈。
“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你说我会相信？”
“对不起，我很累。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说好吗。”肖石难过地别过脸。他显然一点都不信任他。
“老弟，我明天再向你解释，今天你就放过他吧，他真的很累，需要好好休息。”耿辰之接口。
“我早就说过我们的事不用你插手！”耿暮之的眸色更深了几分。
“你这样，只会让他更难过。”耿辰之挡在他面前，扶住肖石的肩膀，“肖石，我们进去。”
擦肩而过时，耿暮之突然开口，语气冰寒到极点。
“告诉我，这就是你的最终选择？！”
生怕一开口就会令自己全盘崩溃，肖石缓缓闭一下眼睛，然后抬腿，挪动沉重的脚步，和男人擦肩而过。
门被轻轻阖上，男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破裂的心，碎成片片晶莹，纷纷扎入他僵冷的身躯。
“我去把他叫回来？”
“不要去……”
“真的不要？你确定不会后悔？”
“算了……”
算了吧，就这样吧，如果一切就此结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太累，这份感情实在令他太疲倦、太卑微、太痛苦不堪。即使他再能忍耐，也终究有他的极限。
靠在门后缓缓下滑，他坐到地上，蜷起双腿，把头埋入膝盖……
往事电光火石，他不禁潸然泪下。
原来，失却生命中全部所有，只需一个黑暗夜晚。
第十章
处理母亲的相关后事，陆陆续续花了一个星期时间。
遗体决定火化，在市效殡仪馆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即送入焚化炉。参加的人只有三个：肖石自己，耿辰之和华薇薇。
他并没有告诉其他人，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告知。
生来寂寞，走得也是如此寂寞。
两个小时后，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就交到了肖石手上。
摸着骨灰盒坚硬的边缘，他不禁感慨万千。
“你打算怎么办？”全身黑衣，戴着黑色墨镜的华薇薇，看起来像位十足的少奶奶。
“我想把骨灰带回南部老家的清水镇，她一生因赌债而颠沛流离，我希望她今后能安宁地生活。”肖石说。
“你那自己呢？”
“我不知道。”肖石苦笑，“也许会呆在老家吧，也许会到别的地方，也许……”
“我才不要什么也许，你一定要回来啊，如果你去别的地方，我就见不到你了，我会想你的。”华薇薇紧紧抱住他的手臂，仿佛生怕他会平空消失一样。
“也许吧……”肖石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虽然这个城市有爱他的人，也有他爱的人，可是……他应该不会再踏足一步了吧。
“给你！”华薇薇递给他一张龙飞凤舞的支票。
“是什么？”
“二千万，不用担心，全部都是我的私房钱。欠我总比欠他好吧。”
“薇薇……”
“傻瓜，干嘛这种表情。”华薇薇微笑晃着他的手臂，“把债还清楚，一身轻松，就可以好好再谈个美妙的恋爱了。放心吧，这次我绝不食言，一定介绍个好男人给你……”
“喂喂……”耿辰之忍不住了。
“你干嘛？首先，你的脸长得那么像那个臭老板，就已经被我们三振出局了，对吧，小石头。”
“你的外貌岐视真严重。”耿辰之苦笑。
“哼，我才不要小石头被你们耿家的人伤了一次又一次呢，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没有一个配得上我家小石头的好男人！”华薇薇用力握拳，鼻孔喷出两团豪气。
“那就多多拜托了。”肖石冒出一句很日式的话。
“放心吧，放心吧！”华薇薇用力拍着他的背，直到钻入车内，还在用力叫嚷，“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
剩下的两人，齐齐露齿微笑，挥手送她远去。
耿辰之收回目光，“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一起跟你去意大利？”
“我好好待你，细心照顾你，给你王子般的生活，一生衣食无虞，也会竭尽所能让你一辈子开开心心……”
“可是你明明爱的只有柯纯一个人。”肖石静静看着他。
“我是爱他，无论他是生是死，这辈子都不会改变。可是，我也很喜欢你。我的确不可能不把你当成柯纯的替身，但我至少会明白告诉你这一点。
“余下的生命，我注定要在无尽的悔恨和思念中渡过，如果有你陪伴的话，至少我会好过一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他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蕴含无限沧桑的眼眸令他心痛，同样寂寞而无望的人聚在一起，大概的确能借彼此冰冷的躯体御寒吧。可是……
“对不起。”
“还是这个回答？看来，我彻底地输给了那小子。”耿辰之苦笑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是哪一点？”
“哪一点？”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问我一句有关‘柯纯’的事。”
“是吗……”肖石也淡淡笑了，“或许是因为……我爱的还不够深吧。”
并不是爱得不够深，而是爱得太深了吧。
是不是每一份爱情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都要有吞噬一切的独占欲？如果只是沉默地注视一个人、平静地思念一个人、即使分开了还牵挂着那个人，这算不算是爱情？
小小的骨灰盒捧在手里，重逾千斤。
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隔。
爱情往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发生，却又在咫尺之距黯然消亡。难道，这真的就是最终结局？
他深深吸气，把所有的回忆与痛楚都埋入心底。
***
提着简易的行李，耿辰之最后环顾一眼T市的这个家。两小时后，他就应该在飞往罗马的国际航班上。
这个公寓，到现在还似乎残留着小纯生活过的气息。印象中却并没有多少快乐的画面，因为那时的他骄傲自大、任性恶劣，每次小纯都被他欺负得脸色苍白，却依旧寸步不离，像只宠物犬般忠心耿耿地守在他身边。
是否意识到自己所剩无多，所以才对他格外顺从纵容？
如果有来生的话，小纯，请让我们再次相遇。到时不管你怎么折磨我就像我当初折磨你一样，我也会像你对我那样情深无悔。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能留待来世了。
一生的幸福早被自己任性断送，只希望唯一的弟弟不会这样，但是他有肖石，那个和小纯一样温柔善良的男孩，他能成为他的救赎吧。
一打开房门，正巧同时走到门外的男人显然没意识到他会提着皮箱出来，脸上有一丝错愕。
“你要走？”耿暮之皱眉看着自己的大哥。
“是啊，回意大利。”
“肖石呢？”
就知道他会这样问，耿辰之微微一笑，“他当然是跟我一起走。”
“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衣领被自己的老弟一把揪住。记忆中他们也有不少次像这样互相冲突的画面，以前是为了柯纯，现在则是为了肖石。
“以前你就喜欢任意抢走别人身边的东西，柯纯我无话可说，因为柯纯爱的，从始至终都是你！我早就知道这一点，只是不忍心看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伤害，才出手给他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故意对肖石出手，就是为了报复我？”
“自从小纯走后，这是你第一次向我发这么大的火，也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
“混蛋，我忍你很久了。”耿暮之咬牙切齿。
“我也是！”耿辰之同样凶狠地看着他，“当初你把小纯从我身边带走时，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你。完全因为你是我血脉相连的弟弟，我才忍了下来，放你们自由。没想到，我才放手没多久，小纯就因心脏病发而去世，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还不是因为你太令他绝望，他才躲到我身边，如果你能早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对他好一点，也许他就不会……”
“我知道一切错都在我，可是，你毕竟霸占了小纯这么长时间，我恨不得狠狠揍你一顿才解气。”
“我也是，你根本就是个欠揍的混蛋。”
两人越说越激动，开始不顾兄弟情面，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脚，双方既然已经撕破脸，就不再客气。
成年男子的力气不客小觑，几分钟下来，双方都已伤痕累累。
“臭小子，害我赶不上飞机，全都是你的错。”
耿辰之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鼻尖传来湿热的感觉，用手背一抹，一道殷红的血迹。看看耿暮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嘴角破了，眼睛还青了一块。
“前天，你去拜奠过柯纯的墓地？”耿暮之恨恨地擦着嘴角，靠在沙发的另一头喘气。
“你怎么知道？你也去了。”
耿暮之嘴角一撇，示意承认。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对柯纯，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耿辰之开口。
“这并不重要，柯纯爱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虽然你是个令人讨厌的不折不扣的混蛋。”
耿辰之听了，反而咧着嘴笑起来，“你还是那么不可爱，小时候明明那么粘我的，一天到晚巴着我，就跟柯纯一样，谁知长大了，却和我一起抢他。”
他们三个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又岂是一言两语能够说清？
“你不会明白我对他的感情，与其当恋人，我宁愿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弟弟。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也伤害我们。我小时候是那么崇拜你，所有的东西，你要，我都可以给你，包括柯纯。可是这次不行，肖石他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
耿辰之缓缓挪过来，轻触着自己弟弟的脸颊，耿暮之动了一下，并没有挣脱。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眸，映出彼此心中深切的痛。
“看来你是真的爱他。”耿辰之深深叹息，“可是这样柯纯会寂寞吧，我也会。”
“有你想着他，他不会寂寞。”耿暮之望着自己曾那么崇拜敬爱过的哥哥，当然，他至今仍很尊敬他。只是，太多事发生，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我是不是很自私？我希望你和我一样，永远都只想着他一个人。”
“我早说过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忘记柯纯，但是现在，我必须告诉你，我爱的是肖石。”
耿辰之大笑，伸手把他的头紧紧揽住，两人额头相贴，呼吸交融。自懂事后，他们就从未如此亲热过。
“臭小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又有多恨你！”
“我也是！”
耿暮之紧紧地回拥他。
破裂已久的兄弟之情和内心的伤痕，在毫无逻辑地大打出手后，反而奇迹般逐渐愈合。
“刚才我都是骗你的。没错，我的确想带肖石去意大利，却被他一口回绝，没有半点回旋余地。前天他母亲去世，你看到我们在一起，其实只是我陪他到医院帮他处理相关事宜，我和他之间，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耿辰之细细解释这些天的误解。
“他今天上午刚刚把母亲的遗体火化，还汇了二千万到你的户头，钱是从华薇薇那边借的。他说要送母亲的骨灰到南部清水镇老家，让她可以过安静的日子。你快去追吧，再不去的话，说不定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真的？”耿暮之的眼眸刹间变亮了。
“快去吧！”耿辰之推了他一把。
耿暮之二话不说，就往门外冲。
***
列车飞速向后倒退，车窗外的风景不断自眼前掠过……肖石正襟危坐地一动不动，膝上捧着一只小小的包裹，里面就是母亲的骨灰。
身边斜对面的坐着几位似乎去效游的高中女生，一路上不是兴高采烈地哼着歌，就是叽叽喳喳地议论哪位歌星现在最红哪位明星最近传出绯闻等八卦话题。
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隔。
肖石不无羡慕地看着她们，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在念高中的时候，是否有过如此无忧无虑的时光，记忆中满满的，就只是像只丧家犬般，为躲避债主的逼债而东逃西窜。
现在好了，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不过，昂贵的代价就是——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自己一个人孓然于天地间的感觉并不好受，却也不致于无法忍耐，只是……
他远眺着窗外的风景，列车在飞速拉开与T市的距离，同时也拉远自己和那个男人的距离……不过，男人本来就一直在自己无法企及的地方，现在只不过是让一切回归原位。
这样也好……也好……
无数个往昔相处的片段，就像眼前这些掠过的风景一样飞速跳闪……
无数个重重叠叠的未眠夜，在都市未尽的灯火里辗转反侧，也曾试过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场相遇也许只是幻觉，就把它当成一场幻觉吧。可即使这样，这幻觉所带来的万丈光芒还是那么耀眼夺目、那么明媚光鲜，令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那些爱过的记忆，是否从此将变成褪色的风景？
那些紧紧相拥的夜里，他曾那么虔诚地祈祷明天永远不要来临，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然而，光线还是一丝一缕，不由分说地掀开天幕。
那他要怎样才能阻止时间的脚步，要怎样才能令幻觉变成真实，把飘渺的风景铸成永恒？
他是那么不愿意放开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却再也无法忍受在他身边而没有自己的生活。他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呵，不是阳光下的游魂。
生与死、爱与不爱、相守与分离，难道，真的只是一出永远不会在现实上演的神话？
深深眺望着远方，心潮起伏、思绪万千，而终于止不住……热泪盈眶……
列车靠站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站台走去。
四周都是匆匆而过的陌生人，回到许久未曾踏足的家乡小镇，竟让他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恍惚感。即使这个小镇是他土生土长的故乡，他却仍然是个陌生人，没有根、没有家、没有一切……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住的地方吧……
努力振作起精神，脚跟一转，却不慎撞上一堵软墙。是他挡了另人的路？
“对不起……”
才抬起头，他就惊呆了，微张的嘴巴看起来就像一条被人丢上砧板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