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的这刻,不用懂,他也能猜出老板娘的意思。
「麻烦给我一份。」没来由的狼狈感让官靖武脱口说道。
他出口的英文让女老板流畅的打包动作明显停顿了下,惊慌的表情出现在那本来俐落干练的面容上。
「This,one。」官靖武指著台面上的样本,改用单字的方式再说了一次。
他险些要忘了,日本民族对於外语、即使是世界通用的英语也一样,多数有著沟通上的障碍。
「这个?要一份?」老板娘说著她的大阪腔,进行确认。
「嗯。」点头,明明听不懂,但官靖武也不是挺在乎。
反正对方拿什么,他就买什么,这是他最糟的打算,存心付钱了事就对了。
一直到他付了钱,拎著一袋预期外的章鱼烧,其实他还有些困惑,他为什么要买这种路边摊的食物?
简直是一连串的莫名其妙!
现在回想,他也想不透,他为什么会在与会後拒绝了藤田经理的提议,没让对方送他回饭店?
更甚者,他到底是怎么晃到这条一点也不适合他的闹街上,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保持理性是项美德,但追根究柢过了头,也绝非美事一件。」
突来的人声直传入官靖武的耳中,不是口音浓重的关西腔,甚至,它根本不是日本话。
中文,那是中文,而且是直冲著官靖武而来。
说话的那人就端坐在路边,身形挺拔高大,端坐在一平桌之後,一身底色如发色般墨黑、绣缀著精巧妍丽花纹的连身长斗篷,从头开始,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的包覆在斗篷之下。
并不只是身体,他甚至连脸也遮去大半部,只露出那双深幽的、美到让人感到妖艳,仿佛能吸人灵魂般的紫罗兰色眼瞳。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刻,路边要坐著一个招揽不到生意的算命师,其实也是件合理的事。
只是官靖武并不确定……
「在日本,你们搞路边算命的,一定要穿成这样吗?」皱眉,他甚为不解。
这问题纯属个人好奇,但也不得不承认,除了服装夸张了些,搞得一身邪门教派的异教徒穿著之外,这家伙也还算有点实力,出口的中文听起来甚为地道。
兴许就是语文的因素,让官靖武觉得亲切,才会让他不但回应了,甚至还免费大放送他的见解——
「你们这行的竞争也算激烈,但我建议你,也许再摆颗水晶球之类的,会更具商业吸引力。」
「算命?」桌後,那满身异国风情的男人琢磨这字眼,似乎对这字眼感到有趣。
「不用了,我不信那套。」误以为对方是问他要不要算命,官靖武脱口回绝。
「那套?是哪套呢?」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闪烁著亮光,看似满是兴味的笑意,却隐隐带著点嘲讽之色。
官靖武对这哑谜似的伎俩不感兴趣,正打算要走……
那人也不拦他,只说道:「就当你我有缘,让我送你一句话。」
官靖武头也下回,完全当对方是在要欲擒故纵的江湖术士。
「真相只有一个。」
官靖武停下了脚步,因为这一句。
在他年少的青春岁月里,因为陆心语对推理故事的喜爱,时不时转述给他听的关系,让他陪著听了不少少年、甚至是小孩子侦探的故事。
真相只有一个,这句话对他来说,真是熟到下能再熟了。
「那我要不要以我爷爷的名字发誓?」他讥嘲的用另一个故事回应。
「用不著。」那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瞳闪著真正的笑意,说道:「你只需要知道,身为一般人类,对未知的事感到困惑是正常,但千万不要否定它的存在。」
官靖武算是风度好,即使觉得这话没头没脑,完全一副江湖郎中故弄玄虚的语句,也没多说什么。
他只是继续走回他的路,态度十分明显,摆明不想再多浪费时间。
「当然,不否定,却也不是叫你一定要追究出一个道理,你只要接受那个真相,唯一的一个答案,如果那是你所想要的话。」
声音从官靖武的身後方传来,但他并不想理会。
『想清楚,你所深爱著的,究竟是那人的外在表象,还定她的内在灵魂呢?』
仍是大步向前,官靖武没停下脚步的意愿,但嘴角却已因为这句话而轻抿起。
有种被污辱到的感觉!
他对心语的爱,自然是发自灵魂内在,从第一眼见到心语时他就知道了!
心语的乐观,心语的坚强:心语面对困境时的恬淡安适,那是他独一无二的心语,他喜欢的当然是这样内在的她,这跟外在表象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关系,为什么面对时,还会有所怀疑?」
声音,好像一直就在耳边,但官靖武明明已经走了一小段距离了。
更何况,这里还是人来人往的街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实在没理由……
官靖武大感有异,停下了脚步。
『记得我送你的话,真相只有一个。』
这声音响起时,官靖武霍然转身,但来往的人潮挡住了视线。
没有迟疑,他往回走去,就像只逆水上游的鱼一般,走向回头路。
但……
没有!
没有桌椅,没有那异教徒打扮的妖异算命师,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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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靖武是一个科学取向的务实主义者。
对於古怪算命师的离奇消失,他闷著头一路的想回了饭店,最後,总算让他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这一定是大阪这边算命师的诈骗手法!
先用奇异的打扮,营造出最表象的基本形象,弄得好像很神秘的样子,再对他这个准受害者讹诈的绕来说去,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目的在套出他的话,套出他真实的想法後,好进一步的进行讹骗。
现在回想,对方说的话根本就是无边无际,没有明确方向。
算命的手法不都是这样的吗?
说著模棱两可的话,任由听者自行演绎,但本身的语句是不具意义的。
也就是说,某部分让他大感古怪的对话,其实是他陷入自己的心结中,并不是因为对方真猜中了他什么心思。
至於分文未取又离奇消失的事……
想来,那也只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做法!
现在回想,在那位置的附近应该有个什么出入口可通往他们的大本营,这次对方趁著他不注意当中速速退场,营造出真有神通的形象,也好为日後第二、第三波的攻势铺路做准备。
「叮!」
电梯发出声音,楼层显示出他的目的地已到,官靖武等著电梯门缓缓开启,内心因为找到合理解释而觉得平静。
平静,拎著一袋意外而来的章鱼烧,他心灵平静,然後……因为房门前那团「东西」,所有的平静被画上了休止符。
「……」瞪著那团「东西」,官靖武说不出话。
即使那人蜷著身子,整个人埋在曲起的膝头上,但他还是能轻易认出来人。
是的,人,那团「东西」其实是个人,一个像流浪汉一样,曲抱著身子、倚著墙面入睡的人。
就算只看见脑门,官靖武也能认出这人是那个烦人的高家女孩。
烦人,他确实是用了这字眼,而且还用得毫不迟疑。
并不是她哪里不好,相反的,她的个性热情大方,行事上也识大体、知进退,在一般世俗的眼光中,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好女孩。
但他就是不喜欢,他不喜欢她,直觉的感到排斥。
这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她打著阎冠府未婚妻的名义,嚷著大家都是朋友,总时不时的在他身边打转。
他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执著?
可是这一年多以来,她就是一直很用心的在尝试各种方式,仅是为了要讨好他,想当「他的朋友」。
偏偏他不想!
如果不是碍於「阎冠府未婚妻」这个身分,让他不得不跟这人有所交集,能有选择权的话,他一点都不想跟她这样的人打交道,更遑论是做朋友。
麻烦,他如此认定。
一直以来,他对她……也就只有这个注解。
现在这「麻烦」似乎有升级的趋势,因为他完全没预想到,在他出差日本的时候,竟然还会看见她?
也难怪在其他念头出现前,他第—个想到的竟然是:无声无息摸进房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问题没有答案,因为官靖武评估出可能性之前,那团「东西」蠕动了下,然後揉著眼睛,慵懒自在的伸了个懒腰。
一张漂亮的脸蛋仍是睡意蒙胧,绽著浅浅的恬适笑意,好像作了什么美梦。
那佣懒困倦的模样,仿佛她曲膝小憩的地方不是饭店走廊、不是他房间的门口,而是什么风光明媚的度假别墅似的。
因为这美其名是随遇而安,但实则毫无警觉的行为,让官靖武想起心底的那个人。
那人,若是累了,为了补充体力,也是随处皆可睡。
有时候,前一刻的她还窝在她专用的椅上看书,没多久就能看见她曲抱著膝,倚著柔软的椅背就入睡的画面。
每每,发现小小补一觉的她,刚醒来时就是这副表情跟这副模样,憨憨的、恬适的、宁静又愉快的……
官靖武瞪著她,难以言语。
已经不是第一次!
明明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可是从高薇妮身上,官靖武时不时的就看见他的心语,那个只能活在他心底的人。
在这之前,他一直不愿意面对,好像这件事从没存在,从没发生过。
但在这一刻,因为那迷蒙的眼神,那看人的方式,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将两人的影像重叠……她,变成他的心语时……
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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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薇妮揉著眼睛,觉得全身有些酸痛。
其实她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就算没拿阎冠府一分半银的出差补助费,她小姐也算是有点家底的人,不就是间房间,想住,跟饭店开口,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
虽然这趟飞来日本的名义是为了帮忙送文件,而且据说是份很重要的紧急文件。
但不管它再怎么急,要用上它也都是明天的事,她大可以在柜台留下讯息,然後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等。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舒适又文明的进行,但问题就在於,她等不及啊!
她可不是天天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捡到这种送公文的机会,难得有这么一个可以跟她小武哥独处的机会,迫不及待,那就是她的心情。
她急著想给她的小武哥一个惊喜,急著想看见他,最最不浪费见面时间的方式,就是最笨的方式,直接在他房门前等喽。
只是没想到他吃个应酬饭竟然吃了这么久,久到她都忍不住打瞌睡睡了一下,睡得她全身都觉得酸痛。
不过只要她一想到,等他人一回来,她就能立即看见他,然後,因为她苦等的形象……嘿嘿,到时候,在他的心里,她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他对她的印象一定是大加分,大大的加分……
伸个懒腰,漂亮的脸蛋上因为美好的想像,露著愉快的笑意,然後定格,顿住!
「小武哥,你回来啦!」她惊喜,整个人之有活力的,好像前一秒的佣懒困倦从没存在过。
官靖武只是瞪著她看,就像见鬼一样。
一模一样!
在他前一秒撞邪似的将她看成他的心语之後,又一个跟他的心语一模一样的神情……
以前,要是他放学後的时间,刚好遇上小憩休眠、初初要转醒时的她,她一看到他,就是眼睛一亮,整个苍白的面容像是上了光一样,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你所深爱著的,究竟走那人的外在表象,还定她的内在灵魂?
心底没来由的浮现出这句话,像根针一样的戳刺著官靖武,惊得他直冒冷汗。
因为开始面对了现实,理智运转下,他总算厘清了,一直以来总想要避开她的直觉是怎么来的。
太像了,这女孩,她实在是太过神似他的心语。
当然,那份相像所指的并不是外表,而是那份本质。
她们同样的乐观,从外表上看起来,一个是健康因素的柔弱无行为能力,一个是娇生惯养导致看起来无用,但是却拥有相同的、让人难以想像的韧性,让她们在面对各自的困境时,总不轻言放弃、笑颜面对。
之前他只是不愿意面对,但现在……
扪心自问,若不是因为健康因素设限,他的心语若能像一般女孩一样有著同样的健康条件,毫无忌讳,没有顾忌的健康成长,以她那样的个性,会变成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不想这么承认,但只要不逃避现实,得到的那个答案……
官靖武直勾勾的瞪著高薇妮,表情就像见鬼一样。
「小武哥?」见到他吃惊的表情,高薇妮直觉的擦擦嘴角,还以为睡到流口水了。
但是乾乾的,什么也没有,让她只能一头雾水,傻愣愣的看著他的吃惊……
现在是怎么样了呀?
第七章
让心上人一心一意的深情凝望,那感觉……想来一定很美妙。
高薇妮很希望美化那不寻常的失神凝视,可是很难,因为官靖武一脸的杀气,一副当她是鬼的表情,真的让她很难美化起来。
扶著墙,她打算站起来弄清楚,没想到……
「咕噜……噜噜……」
毫不客气的腹鸣声介入这异样的气氛当中,高薇妮胀红了脸。
「对不起。」捂著咕噜直叫的肚子,她觉得困窘,觉得该解释点什么。「那个……因为我赶飞机,又一直在等你,所以……那个……我平常不会这样子的。」
她强调,试图挽回一点形象,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肚子一响之後,她觉得好饿,是整个胃有点热热,像是要烧起来的饥饿感。
没有机会让她再感觉下去,长时间曲著的两条腿这时才感觉到酸麻,脚下一软,她整个人朝他倒过去。
官靖武还没冷血到那种推开她、或是闪身不管的地步,下意识的扶住了她。
「没事吧?」他皱眉,不知她又搞什么飞机。
「脚有点麻。」出糗连连,但因为可以这样近身亲近她的心上人,高薇妮的懊恼感有稍稍的减轻一点点。
但……
好、麻、啊!
「你来做什么?」不方便在这时候推开她,官靖武只得板著脸问话。
「喔!文件,我是帮丹尼尔送文件来的。」指指贴靠在墙上的公文袋,方才她一直拿它当垫背,用身体压著,省得不小心搞丢了。
「为什么是你来?」皱眉,官靖武的不满全写在脸上。
「因为……」
「别再跟我说未婚妻的那一套了。」制止她,官靖武提醒:「你已经不是丹尼尔的未婚妻了,记得吗?」